第40章 第40章
施饰轩把辅导时间延长了,留下的作业也自然而然增加了,再加上她之前落下的作业,殳觅馨很快就感觉到压力如山,为了尽快把英语成绩拉回去,她决定暂停所有的“业务”,既不帮室友带饭也不帮同学值日了,晚上下晚自习之后留在班里写一会儿作业,然后回到寝室用之前给大家洗衣服的时间把剩下的作业做完,她还特意缩短了睡眠时间,打破了十点钟睡觉的原则,每天十一点半睡觉,早上六点钟爬起来,下去洗把脸之后,裹着被单到阳台上看习题,一睁开眼,她不敢再闭上,洗了脸之后更不敢重新爬回被窝去看习题,因为那样,她一定会再次睡过去,而且会比之前睡得更香更沉,沉到最后闹钟都叫不醒她。
等到寝室楼差不多开门的点,殳觅馨才轻手轻脚地从寝室里出来,呵欠连连得到食堂买早餐,然后再顶着秋晨的风坐到教室里。
她屁股刚坐到椅子上,转身打开书包,取出里面的作业本,再次转过身来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崔岩络突然出现在了讲台前的位置上!
她被吓了一跳,喉咙发紧,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明明记得刚才教室里没有人啊,她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死人了!
自从之前全班调了位置之后,原本坐在殳觅馨斜后排的崔岩络被安排到靠走廊的后窗边的一个位置,本来跟外号叫做“虎妞”的一个女孩子坐的,后来没一个星期,“虎妞”就哭着喊着跑到办公室让老师调座位,因为之前崔岩络跟宫北山做同桌时,宫北山就提议过不要跟崔岩络做同桌,现在又见一向好相处的“虎妞”也不愿意跟她做同桌,老师再通过平时的一些观察,发现崔岩络确实如他们所说的不讲卫生之外,性格方面也极其古怪,于是,老师只好安排她把自己的桌椅搬到最前面,即讲台旁边的位置,一个人坐。
刚开始还有人嘲笑她特殊,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习惯了,生怕她到时候不喜欢一个人坐,要求老师给她换位置。让她一个人坐前面吸粉笔灰总比跟她做同桌强——谁也不愿意跟她做同桌。
殳觅馨看了她的后背一眼,翻开刚才在寝室阳台没看完的阅读理解题,把目光牵回来,放到面前的习题上,她握着手里的菜包子,一点一点地吃起来。
读到要翻页的时候,殳觅馨偶一抬头,余光瞥见斜对面有只眼睛在盯着她看,她佯装自然地抬起眼眸,就看见崔岩络身体还是朝前坐正的,头却呈75°角转过来,大半张脸朝着她,额上的刘海由于太久没洗根根分明,稍稍遮住了眼睛,但殳觅馨能感觉到她是在看着自己。
她面前的桌面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就保持那样的姿势注视了殳觅馨好久,看得殳觅馨头皮发麻,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战栗。
一瞬间的功夫,曾经听到过的各种各样的社会新闻充斥在殳觅馨的脑袋里,她把卡在喉咙里的已经嚼碎了的包子咽下去,手里的半个包子呆滞地捏在手里,她看着她,觉得无论如何,此时应该发出点声音打破这诡异的氛围才对。
“嗨……”殳觅馨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抬起手僵硬地朝她挥挥手。从进入高二以来,殳觅馨从没跟崔岩络有过任何交集,仔细一想,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吧。崔岩络这个人,说她没存在感吧,她又总是那么引人注意,说她引人注意吧,她又经常一句话不说,刚开始,老师叫她起来回答问题,见她一直不说话,以为她是不会,批评几句就让她坐下了,后来发现,任何一个老师叫她起来她都直愣愣地立在那不出声,头发披散着,耷拉着一个脑袋,像极了一只倒立的拖把。发展到后来,她甚至连站都不站起来了,跟块木头一样坐在那,驼着个背,不知道是在听课还是在睡觉。
殳觅馨听棠禧说过,她有认识的人跟崔岩络高一是一个班的,听说崔岩络家里是卖废品的,她只有一个爸爸,妈妈因为家里太穷,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抛弃她了。她爸爸年纪很大,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样子,高一开家长会的时候,班里同学都嘲笑她,说“你爷爷穿得真破,跟你一样!”,后来开家长会崔岩络就再也没有让她爸爸来过学校了。老师因为她的一举一动实在怪异,数次打她爸爸的电话,决定跟他谈谈,可电话总也打不通。因为这个,她还经常被老师批评,怀疑她拿一个没用的号码敷衍老师。同学们则取笑她全家人是在保密局工作的。
殳觅馨颤巍巍地说完那声“嗨”,留意着观察她的举动,意外地发现她在听到她跟她打招呼之后整个人抖了一下,脸上紧绷着的神经仿佛舒展开了一些。
殳觅馨见她没有什么动作,以为她并不想理自己,于是安心地接着吃手里已经凉掉的包子,把注意力转回到面前的习题上面。
秋天太阳出来的晚,整个校园笼罩在稀薄的晨雾中,十分安静。略显空荡的教室内,窗外的秋风吹皱了拉开一半的窗帘,除秋风外,殳觅馨似乎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另一种诡异的风。
“谢谢……”
“啊……”
眼前突然出现的手吓得殳觅馨惊叫一声,头跟脖子缩到一起,下意识往后面躲,她瞪大了惊异的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崔岩络,头皮一阵阵发紧,嘴唇微微抖动着。
她什么时候走到她面前的!
崔岩络的刘海仍然遮在她的半张脸上,近距离看,她的皮肤状态极差,又黑又黄又干,殳觅馨以为自己皮肤已经够差了,没想到还有比她更差的。她脸上的雀斑也很多,密密麻麻的,尤其是鼻子那,简直成了长雀斑和黑头的风水宝地。她嘴唇干得起皮,嘴唇上和下巴上肉眼可见的粗黑的绒毛。头发好像很久没洗过的样子,粗糙且油腻,发缝里是星星点点的白黄相间的油腻腻的头皮屑,头皮上还有几处发红糜烂的地方……殳觅馨不敢再看下去,把视线往下移,看到她伸过来的手掌上放着一根有些旧了的黑色头绳,疑惑,“这……这个?”
面前这只手干枯得犹如核桃皮一般,像极了一个老年人的手,长长的手指甲里面积存了厚厚的泥垢,指甲黄而黑。殳觅馨看着这样一双手,既恐惧又怜悯,仿佛透过这双手看到了手的主人背后的艰苦生活。
“谢谢你。”崔岩络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全,她的声音带点嘶哑,听过来仿佛是从遥远的海边吹来的风。
殳觅馨忽略掉来自她身上的那股酸臭味,看着她手上的皮绳陷入沉思,难道是因为上次在寝室楼里面,她帮了她一次,她要拿这个皮筋来感谢她吗?
“不用这样,上次我只是实在看不下去她们那样欺负你,才帮你说话的,这个皮绳你自己留着用吧。”
“这是你的……”
“啊?”殳觅馨愣了下,低下头,用手拿起来仔细看,“是我掉的吗?”
崔岩络隔着额前油条似的刘海打量着她的面部表情,声调怪异,“是你给我的。”
殳觅馨一听这话,更惊讶了,她们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她什么时候送过东西给她?
“是不是弄错了?我长着一张大众脸,经常有人把别人认成是我……”
“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崔岩络摇摇头,再次出声。她的头摇起来的时候,整个头发像扎成了脏辫似的。
此话一出,殳觅馨登时愣住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崔岩络接着说,“你弟弟叫殳荇。”
殳觅馨只感到脑神经在紧张地跳动,她惊得站起来,脸上充满了震惊和期待,更多的是疑惑不解,她着急出声,“为什么你……你是谁啊?”
殳觅馨把她从头到脚认真地打量一遍,目光再次聚焦在她露出的两只小眼睛上,她很想抬手把她额上的刘海全部撩开,“我们是不是以前认识?!”
崔岩络既然提到了殳荇,那就说明她们以前是认识的,而且是在殳荇走丢之前!说不定她现在就有殳荇的消息,并且知道殳荇在什么地方!
崔岩络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神采,依旧一副木楞的样子面朝着殳觅馨,似乎并没有再开口的打算,此时,窗外的晨风灌进来,许久才费劲地扶起她油光光的刘海,完全地露出她的两只眼睛。她是单眼皮,又是小眼睛,木然的样子衬得她的眼睛更小了。
殳觅馨望着她,仿佛她的双眼里有个疯狂转动的漩涡一般,她并没有从短暂的回忆里搜寻到有关这张脸的任何记忆,这时候,教室后门走进来几个拿着早餐的同学。
崔岩络见有人来了,就将手里的皮绳放到殳觅馨的桌面一角,然后转过身幽幽地走了。
整个上午殳觅馨都盯着崔岩络的背影,一直在猜测她是谁,并且将自己的回忆与她的样子细细地对照起来,仍然没有一丝线索,不管是以前在老家巷仰还是之后到了柏城,她的成长过程中从来都没有一位叫做崔岩络的女生,崔岩络这个人本身性格如此奇特,她不可能没有印象的。她又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终于,她想起来一件可能与崔岩络相关的往事。那是她父亲还未离家出走之前发生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