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山村孤女13
林早雨回宫不过三五日，便听宫中守卫道，宫门处蹲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口中嚷嚷着什么“我是陛下的父亲，陈国的太上皇，我要见陛下”。
林早雨面色沉重，随即便让守卫放人进来。
他一抬眸，立刻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此人果然是他父亲林敏。
“我的儿啊！”林敏似乎被凶神恶煞的守卫吓着了，跌跌撞撞地跑进御书房，大声哭嚎着。
林早雨敲了敲龙椅，冷哼一声，“朕是皇帝，可不是什么你的儿。见了天子却不行礼，你说，你该当何罪？”
林敏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威风凛凛坐在龙椅之上，全然不似往昔，不由得愣了愣，连声音都轻了许多，“早雨，早雨，我是你父亲啊！你不能因为当了皇帝，就不认你父亲了呀！”
“什么父亲？朕的父亲十六年前便已去世，你，又是朕哪门子的父亲？”
“十六年前，我遭遇海难，但是没有死啊！我上了一艘小船，后来被临海的渔夫救了。十年前我还回了扶风县，给你们姐弟两找了个好去处啊！你忘了吗！”
好去处？林早雨差点没笑出声来。
黑白颠倒，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既然如此……”林早雨冷冷一笑，“那便滴血认亲吧。如若你说的不是实话，那你便犯了欺君之罪，当处以五马分尸之刑。”
林敏脸上瞬即闪过一丝慌乱，连手脚都打着颤。
他强装镇定，“我也养了你八年呀，雨儿……”
瞥见他的神情，林早雨越发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或许，他真的不是林敏的亲生儿子。
毕竟，林家到了他这一辈，都是以“正”字分谱，可林敏却给他取了“早雨”这么个随意的名字，似乎有意不想让他随正字辈。此外，若他真是林敏的儿子，为了林家香火，林敏也断然不会将他卖到王家当奴才……
思及此，他心头不由得浮起丝丝喜悦。
若他真的不是林敏的儿子……
那，阿晴就不是他的姐姐。
他们两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苏公公，去拿器皿来。”
“是。”苏公公忙退下了，并叫走了一群随侍。
空旷的大殿，便只剩下林早雨和林敏二人。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若不实话实说，那朕定将你五马分尸。”
林敏吓得胯一抖，直接尿了出来。
他忙跪了下来，向林早雨爬去，“草民说实话，马上就说实话……求陛下饶命啊！”
他拽着林早雨的裤腿，似乎想到了什么，灰沉沉的眼里瞬间现出光彩，“求陛下看在长公主的份上，饶了草民吧！”
“你的意思是，长公主是你的女儿？”
“是是是！陛下，长公主是草民与一名娼妓所生……”他顿了顿，慌忙去看早雨的神情，而后又哭喊：“是草民对不起敏仪，啊不，对不起太后娘娘……”
林早雨听罢，用力踹了他一脚，踹得他往后滚了好几米，“原来你也知道你对不起她。既然朕不是你亲生，那朕的父亲是谁？”
“陛下您的父亲是，扶风县的王老爷……当年家里穷，太后娘娘就去了王家当奶娘，而后就和王老爷……情投意合，生下了您。”
原来王老爷，竟是他的父亲……
林早雨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长公主的母亲又在何处？”
“她……她本来不愿意生下晚晴，后面大夫看了说如果不生下晚晴便终生不能有孕。于是她就偷偷生下了晚晴，把她扔在了林家的门口……后来我再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
“好。”
林敏愣了愣，竟不知他这一个“好”字是什么意思。
“求陛下看在我是晚晴亲爹的份上，饶了我吧！”
林早雨冷哼一声。
这林敏真是厚颜无耻！要是他不是阿晴的父亲，他真想将他五马分尸。
他随即便让侍卫将他带下去，在宫外找个破落地方安置他，并每日派人监视。
芙蓉殿。
林晚晴放下剑，衣裳已汗湿了大半，头发也湿漉漉的。她忙沐浴一番，换了件常服，随意擦了擦头发，便躺在榻上休息。
不多时，还未入夜，她便见早雨穿了一身青衣，缓缓而来。
她略有些诧异。
自登基为帝后，他极少穿这样朴素的衣裳。
“刚洗完头发？怎么也不擦干？”
“擦了。只是懒得擦干，麻烦得很。”
“朕来给你擦。”
“不用了。我就是不习惯别人给我擦，才没擦干的。现在天也不凉，等会就干了。”
“你呀你，真是懒得慌。”
“毕竟我才练完剑，可不想再动了。”
早雨望了一眼四周，四周宫人会意，立刻便退了下去。
他步履异常缓慢，缓慢地坐在榻上，凑近她身旁，轻声唤了句“阿姐”。
林晚晴微愣。
她已经数十年没听他唤过她阿姐了。
此时，却是为何？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阿姐了。以后，你再也不是我的阿姐。”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慢慢凑近她耳边，颇为暧昧地开口：“你不是我亲姐姐。林敏是你父亲，却不是我父亲。我母亲是我母亲，却不是你母亲。”
林晚晴脑子里瞬间成了一团乱麻，“你听谁说的？”
“林敏。此事已是铁板上钉钉了。我差人去找了我母亲年轻时候的画像，和你，也全无相似之处。”
“所以呢，你要废黜我的长公主之位吗？”
“阿晴。不要逃避，也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我这么对你说，就是想要你跟我在一起。你之前一直用血缘关系来拒绝我，现在这个唯一的理由已经不成立了。所以你是不是……”他忽而顿了顿，眼神流转，一直到她的唇齿间，“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她一把将他推开，“即便我们俩不是亲姐弟，那也当了十多年的亲姐弟。我一直把你当弟弟，也不想改变和你的关系。”
“可我不想！我受够了，我不想当你的弟弟！”他忽而哽咽，笑得苦涩，“你永远，永远不会明白我的心情！你只觉得我是个禽兽，肖想自己的姐姐……”
他魔怔般地笑着，声音沙哑，“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姐姐！是，我知道，这具身体是我姐姐的，所以我挣扎、痛苦好几年，每天骂自己是禽兽。可最后，我想，就算身体是我姐姐的又如何？说到底，你根本就不是她。我爱上你，也不是□□。我一直这么说服自己，才能心里好受些……可是最让我难过的是，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离开……我每天都在患得患失……”
他忽而抓住了她的肩膀，满脸恳求，“告诉我，你是谁，好不好？”
林晚晴沉默了。
望着他哀求的目光，她的心骤然一疼。
我到底是谁？
我来自哪里？又将去哪里？
她不断地问自己，脑子越来越乱。
她神经紧绷，面色也越来越白。
“阿晴你怎么了？”他忙松开她，一脸焦急地扶住了她的背，“我不逼你了，你不想说就不说。没有关系……”
林晚晴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浑身放松下来，索性跌到他怀里。
林早雨忙将她抱到床上，让女使去请太医。
太医来之后，只说是急火攻心，修养两三日即可。
林早雨坐在床沿，紧紧抓着她的手，心中思绪万千。
她不告诉他她本来的名字，会不会是她真的失去记忆了？十一年前，在扶风县时，她曾说过她失去了记忆，可当时她的脑袋并没有受任何外伤。因此当年他只以为，她占据了阿姐的身体，却没有继承阿姐的记忆，如今想来，会不会是，她本身也失去了记忆？
可她若是真的失去了记忆，又为何能识字看书，又为何对商贾、科举之事都了解得那么透彻？
他越想越头疼。
罢了罢了，无论她是真的忘记了，还是不愿意回答他，那都不重要了。只要现在她还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他也不再提什么在一起的话，而是每天一下朝便赶来芙蓉殿，默默陪着她。
他把她宠到了极致。
她喜欢吃水蜜桃，他便差人飞驰上百里，去陈国最南之处摘新鲜的桃子；她喜欢看话本子，他便搜罗了满京城的话本子，还专门给她建了个藏书阁；她喜欢踢毽子，他便专门从民间找了几个杂技高手，同她一起玩……
一时之间，满朝上下，都知道这长公主，乃是陛下最亲近、最信任之人。
她满心忧虑，跟他说了好几次，他却一直一意孤行。
林晚晴忍不住叹息。
她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逼她。
“你若是再这样做，我便自请去清虚观，此生不再和你相见。”林晚晴道。
“阿晴……对不起。”他那双明亮的眼，一点一点变暗，最后聚满了忧愁，“我知道了。”
“阿雨，你清醒一点！你不仅仅是林早雨，你还是陈国的皇帝。你不该沉湎于儿女私情。于公，你理应守护陈国百姓；于私，若不好好守护这陈国江山，一旦国破，你我又该如何自处？”
他猛然看向了她，目光瞬间变得澄澈而坚毅，“对，你说得对。这阵子，是我糊涂了。我说过，要好好保护你，保护陈国的百姓，就定然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