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山村孤女7
王祁玉这阵子沉默了许多。
几天下来，他只和林晚晴说了几句话，连上朝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同僚问他是否有事发生，他也只道是着了凉。
不过半月，他便瘦了一圈。
李氏关心他，但问他也不曾问出什么来，于是便招碧云来回话。
碧云趁机道：“公子近来同以往没什么变化，只有一件：他同晚晴没有那么亲厚了，从前公子读书、写字，她都是伴在身侧的。想来是二人闹了矛盾，公子心里头不快活呢。”
“林晚晴？可是那个常穿绿衣裳的丫头？不过一个丫头，竟然如此影响我儿。你去把她叫来，我倒要去瞅瞅，这丫头到底有什么本事！”
碧云心头一喜，忙去叫了林晚晴过来。
林晚晴过来时，一瞧见这阵仗，心下已明白二三分了。
“你可是林晚晴？”
“回夫人话，正是奴婢。”林晚晴低头道。
“听说少爷待你同其他丫鬟不一样，最近也是因为和你闹矛盾了，所以才每日不快，心头积郁？”
“公子待奴婢和其他人并无二致，不过是奴婢略通些文墨，公子爱才，多照拂一二分罢了。近日公子心里不爽快，并非是因奴婢，而是因为忧心辽州灾情和饱受灾情的百姓。公子心怀百姓，断不会为这些儿女情长而劳心的。”
“略通文墨？想不到你一个丫鬟，口气竟这般大！本家小姐几个，也不敢说自个通习文墨，你一个丫鬟，竟敢如此夸口！那你说说，你都看了些什么书？你若真是博览群书，我倒还真要高看你两眼。”
林晚晴便把自己看过的书，按经史子集分列出一列，说得头头是道，半点儿也不含糊。
李氏听罢竟愣了愣，打量她好一会儿，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瞧见林晚晴的模样时，李氏竟有片刻恍惚，她不由自主地离开座位，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又落下了，喃喃道：“你这眉眼……竟和娘娘有几分相似。”
她所说的“娘娘”便是王家长女——今上的婕妤王如玥。
她重新坐回高位，叹道：“你生得不错，学识也不错。怪不得玉儿倚重你。”她喝了口茶，又问：“《女戒》、《女则》、《烈女传》、《贤明传》这些你看过没有？”
“奴婢都看过一点。”
“那便好。我问你，你可愿嫁与玉儿为妾？”
“多谢夫人美意，只是晚晴志不在此。”
李氏嗤嗤一笑，道：“怎么的，凭你的出身，难道还想像我家玥儿一样，当皇妃不成？”
“并非如此。只是奴婢无心嫁人。”
“不嫁人？你可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嫁人你想做什么？难道……你还想扮男子考科举不成？说起来倒有些好笑，昨儿个我看的那出戏便是《女驸马》。这戏文也是天马行空，考场戒备森严，女人连考场也进不去，又怎会成为状元？”
“夫人，奴婢并非不嫁人，只是现在只想好好侍奉主子。”
“原来你竟是个忠心的，也难怪玉儿喜欢你。得了，玉儿不喜欢我多管他的房里事，这些我也不掺和了。”
李氏又嘱咐了奶嬷嬷几句，警告地看了一眼碧云，便离开了。
碎玉轩内。
王祁玉坐在桌案前，手指轻敲着桌面。而他的对面，站着一脸紧张的碧云。
“听说母亲今日找了晚晴问话？”
碧云忙应是。
王祁玉手中动作停了下来，嗤地一笑，“我知道你心眼多，平日里只当没看见。如今，却是触及了我的底线。碧云，你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略顿了顿，又道：“我这伺候的人够多了，你便出府嫁人去吧。”
“公子，不要呀！”碧云瞬间如坠冰窟，慌忙跪下来磕了个响头，“求公子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奴婢只是一时担心公子……”
“多说无益。你且去吧。”他眉头紧皱，看着她磕破的额头，心里闪过一丝动容。他扶了扶额，还是让人把她带走了。
他又传了林晚晴进来，对她道：“我已经把碧云送走了。日后，再也不会有人为难你。”
林晚晴垂眸，低声道：“多谢公子。”
她也不知道此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蘅芜院里，绿树环绕，花团锦簇。
八小姐王如漪正在同几个丫鬟踢毽子，忽见林早雨过来送吃食，几人便纷纷停下了动作。
“咦，你是林晚晴的弟弟林早雨？今日怎么是你来送吃食？”王如漪扯着帕子笑问。
“张叔今日肚子不舒服，奴才便代他送了来。路上耽搁了会，来得迟了些，还请八小姐见谅。”
“不碍事，不过一会子而已。”她又笑骂那几个丫鬟，“瞧你们这群懒东西，到饭点了也不知去厨房拿吃食！”
几个丫鬟纷纷捂嘴笑了，还偷偷瞅着林早雨。
“等会你回去告诉王管事，明日这边开小灶，就不用送了。”
“是。”
王如漪瞥了几眼小丫鬟们，转头对林早雨道：“放下东西早点走吧！再呆一会儿，我这满屋子的丫鬟，魂都给你勾走了。”
一众丫鬟听罢，纷纷红了脸。林早雨见状，忙放下东西告辞了。
王如漪瞧着他仓皇而去的背影，笑得花枝乱颤。
笑罢又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
这林早雨生得多俊朗呀，这容貌，这身段，怕是千万个人里头也挑不出一个。
要是……他是个官宦人家的子弟该多好呀！再不济，家世清白，父母俱存，能考科举，中个举人都是好的！只可惜，他是个奴才，身份低贱，只能配个丫头。
“还脸红呢你们！只可惜这林早雨只有一个，你们却有四个。要是你们中只有一个喜欢他，我还能成全你们这段好姻缘呢！”
“小姐莫要打趣奴婢。”几名丫鬟纷纷道。
王祁安一向举止不羁，行事放荡。他喜欢美人，平日里调戏几个丫鬟什么的，李氏都睁一只眼闭一只，事后用些好处封了那些丫鬟的嘴。
可近日他惹了件大祸事——他在酒楼调戏了黄老先生的孙女。
黄老先生早已罢官，倒是不足为惧。可他的长女乃是今上的贵妃娘娘，贵妃膝下还有一个皇子，备受当今宠爱。
若是贵妃娘娘向今上吹一吹枕头风……那后果不堪设想。
王祁玉知道此事后，恨铁不成钢，想快刀斩乱麻地将王祁安鞭打五十下，然后送去黄府请罪，却被李氏死活拦下了。
他瞧着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和不成器的弟弟，连连叹气。
果不其然，第二日黄老先生之子黄编修就参了他一本，给他安了“失职渎职”的罪名。
黄编修乃他同僚，已共事三五年，因此，“失职渎职”这一名头他百口莫辩。他出列站着，又瞥见圣上正一脸不快地看着他，便知道贵妃一定也同圣上说了些什么，圣上对他心怀芥蒂。
于是他只能沉默着，听候发落。
今上连问也未曾问，便直接将他贬去了西北。
王祁玉一下朝，便让王老爷将王祁安逐出家门。可不知是谁通风报信，李氏不一会儿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寻死觅活，又哭又闹的，弄得王祁玉头都快大了。
最后，他只打了王祁安三十大板。
他站在院中，满脸失望地看着母亲和弟弟。他这个母亲，平日里端庄大方，处事有条有理，可一遇见他三弟，便什么理也不顾了，就一味护着他。
也正是由于她的纵容，三弟才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王祁安看着小门牌匾上“簪缨世家”几个大字，苦笑一声，叹道：“真是家门不幸！若再出祸事，我王家还不知道能有多久。”
他随即便撂下这一群人，回到院子里让林晚晴帮他收拾行李。
他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犹豫着开口：“你可愿随我去西北？”
林晚晴沉默了。
王祁玉看着她，忽而摇头失笑：“罢了，西北乃是苦寒之地，我又何必拉你去受苦。”
他从抽屉掏出一木盒递与她，“这是你和你阿弟的卖身契并一千两银票。明日你就拿着这个走吧。我会派人去官府销册，并托人隐瞒此事，那么，以后你们就是良家子了。此外，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你一介女子，又身怀财帛，凡事需小心为上。”
林晚晴心中闪过一丝动容。
她颤抖着双手接过了木盒，沉声道：“多谢公子，公子大恩，晚晴铭记终生。”
王祁玉又叮嘱了她许多事，直到油灯已燃尽，添灯的丫鬟嗡着声提醒，他方才回过神来，哑声道：“夜深了，你去歇着吧。”
林晚晴刚和他道别离去，却又被他叫住，“等等。”
她转身看着他。
他扶着下巴坐在榻上，抬眸借着光睨她，明明想说些什么，一时却忘了言语，半晌才愣愣一句，“记得带上那根簪子。”
不忍看他滟滟的目光，林晚晴只笑了笑，便不回头地走了。
次日林晚晴便把此事告诉了早雨，因为不便惊动其他人，二人并未收拾什么行李，只悄悄规划着未来的去处。
回乡下已是不可能的了，田地是叔叔的，宅子也按规矩被族伯“保管”了，何况在乡下也只能卖卖草药，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倒不如……在城中做些买卖。
俗话说，敲锣卖糖，各干一行。然而，虽然行当众多，但姐弟两人毕竟年纪尚小，见识不足，商量半天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先买地吧。先在客栈住几日，同时看看附近的地产，如果有合适的就盘下来。然后我们再在城里盘个铺子，做些小生意，勤快些，总能挣到钱。”林晚晴道。
“正是这个理。”
待一应手续办齐之后，二人便向王祁玉道别，出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