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山村孤女7
二人便雇了一辆马车,马不停蹄离开了扶风县,到了距扶风县上百里的辽州。
到辽州之后,二人夜间在城西一客栈歇脚,白天便四处打探田地交易信息。奔波十余天后,他们终于找到了西郊一处宅子。
那是本地一乡绅的祖宅,已有上百年。本来是断不可能卖了的,只可惜乡绅的独子不争气,吃喝嫖赌,无所不做,不过三五年就将家产全败光了,连宅子也抵押给了赌场。
赌场便立即转手给了本地另一富户,谁知在转手当日,乡绅气急攻心而死,夫人也随之上吊自杀,乡绅独子害怕众议纷纷,遂也饮鸩而亡。
那富户自觉晦气,便打算低价把这宅子卖出去。
林晚晴二人倒是不介意这些,于是很快便接手了宅子。接手宅子后又买了四名仆人,男女各二人。
林晚晴雨早雨商讨一番后,决定卖胡饼。
那种芝麻馅的胡饼在京都盛行,且简单易做,价钱便宜。虽然卖得便宜,但卖得多了,收入也颇为可观。
林晚晴便让一男一女负责洒扫庭院,另一名稍年轻些的女子,便负责浆洗衣裳,及为几人合时做衣裳。
林晚晴二人便找当地有名的厨子学做胡饼,学成之后,每日早起做好胡饼,再让仆人三来挑去街上卖,一天下来也能挣上几百文钱。
等二人做饼越来越熟练后,二人还会余些时间采草药,让三来一起挑上街。做完大约巳时四刻,三来挑上街便快午时了。
这时生意最好,不少走街串巷的,或是码头边的挑夫,都会来街上买吃的,便宜饱肚味道尚可的胡饼变成了不二之选,尤其林晚晴二人做的胡饼格外实在。
到了傍晚,剩下的胡饼便会低价卖出去,因此,三来常常都是挑着空担回来。
林晚晴知晓,卖胡饼只是一时过渡,并非长久之计。毕竟街头卖小吃的不少,多数也不比胡饼贵几个钱。另外便是,做胡饼每日起早贪黑,累得不行,收入却也只够普通花销。
林晚晴兀自盘算一番,便每日做完胡饼,小憩一番后便同早雨一起去转转,不露痕迹地打探各行的行情。
然而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艰难,心酸之处,不胜枚举。
林晚晴不由得叹息。
这年头,商业不好做呀。
二人垂头丧气折返。
经过一家学馆时,听到里头传来的朗朗书声,林晚晴不由得有片刻失神。
她顿住脚步,目光紧锁那窗子,道:“阿雨,你去念书吧。”
“我不想去。”
林晚晴侧身看着他,“别任性,我知道你是想为我分担。可是阿雨,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只有念书,才能让你走得更远。现在我们已经脱了奴籍,又有一千两银票傍身。你好好念书,挣个秀才公回来好不好?”
“那开店铺之事……”
“不开了。”林晚晴沉声道。
她仔细琢磨过其中的利害。
若想行商,走街串巷是挣不来多少钱的,还得在城中有个铺面,但她问过邸店的老板,这铺面断不可能只租个一两年的。何况,而今天下重农抑商,农为百业之首,她和早雨年纪尚小,若是行商,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白眼和刁难。
更何况,她曾读过《读书论》。世人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见,这世道,只有考取功名,才是唯一的出路。
若是想让早雨走仕宦之途,还是不要经商的好,不然他哪日进了官场,怕是因为行商一事还会被参一本。
“站在这里说话,多有不便,我们回去再说。”
“好。”
回去了她便四处打探消息,原来除考试外,还可以捐官,不消五十两银子便可在县衙捐个小吏,不过,得先是个读书人,最好能弄到举荐的。
她打算让林早雨先去学堂上学,等个一两年,请学堂先生写封举荐信,买入官府即可。至于他未入官府前的这一两年时间,他们可继续做胡饼卖钱。
“胡饼我每天早上少做一些便是。三娘也可以做些小物什,一并拿去卖了。你安心读书便好。”
林早雨沉默着,目光幽幽。他看了一眼林晚晴,垂下眼眸,继而又抬起,将目光转向了学馆的方向,悠远飘渺。
林早雨入了学馆,课业繁重。但他又同先生学了画画,每日苦练,虽然没什么名气,但画些个年画、福物的,也能卖几个钱。每次卖了钱,他都不给自己添东西,而是买些个胭脂、珠花的送给林晚晴。
林晚晴也爱美,她也喜欢这些物什,却心疼早雨。
“你学业繁重,晚上就不要再画画了,免得熬坏了眼睛。这些胭脂、珠花什么的,一两个就够了,何必经常给我买?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平白惹我担心。”
“我知道…”他目光流转,在灯光下仿若染了一层雾气,衬得他的神情有些不真实。
一年倏忽而过。
这年秋便恰逢乡试,林早雨便和同窗们一起去报名了。先是带着要求的文书在官府登记入册,等各项信息合格之后便可以去考试了。
他也略观察了番报名的众人。
同批考生中,他并非是最年轻的。因为另还有个十二岁的少年,天资聪颖,自小被人追捧为神童。
出门前,林晚晴递了个物什给他,“我给你绣了个福袋,你放在衣襟里,图个好彩头。”
林早雨接过福袋看了眼。针脚虽有些粗糙,字也略有些歪,但看得出阿晴是用了心的了。毕竟,她的针线活一向不好,甚至比不上四五岁的小姑娘。
林早雨塞进胸前衣襟中,又轻拍了拍,便和晚晴道别了。
扶风,林家小院。
一青衣少年携书童缓缓归来,少年生了一副好颜色,面白如玉,眉目清秀,且脸上总挂着笑容,让人瞧见便心生好感。
少年是林小叔林勤之子林正安。他前几年去了杭州求学,在杭州考了乡试方才回乡。
他拜见了父母,寒暄几句后,便拉着林勤去了书房。
他一脸凝重,问:“爹,早雨呢?”
林勤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们姐弟两个,光吃不干活。我让他们自立门户去了。”
少年脸色愈发不好,“爹,你怎么会干这样的糊涂事?!”
“安儿呀,爹知道你在意名声。可当今天子他不注重名声,要了好名声也没用呀。倒不如一两顿饱饭!他们爹娘半个子没留下,养着他们光吃闲饭,累的你是爹我呀!”
“爹,你怎么如今目光变得如此短浅?”他压低了声音,“大梁岂是一朝一代?如今陛下厌恶那些个沽名钓誉之人,不信名声,谁知日后又如何呢?再者,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那些个江湖豪侠最讲信义,平常对百姓又多有帮助,往往能一呼百应,他们也最是喜欢忠义之人。而你如今连亲侄儿都能赶出门,人家虽然明面上不说,但背地里,谁不说你一句刻薄狠毒呢?”
他脸上浮现挣扎,最终闭上眼睛,拂袖长叹,艰难道:“爹,休了娘吧。我知道这是娘的主意。”
“什么?”
“我才出外求学三四年,她便怂恿爹犯下如此大错,以后若是爹发迹了,她还不知会如何。娶妻当娶贤,虽然她是我的母亲,但我仍不忍心她祸害、蹉跎爹你。爹,你瞧妹妹现在的样子,市侩愚蠢,连林晚晴一二分都比不得!”
“爹知道了,你让爹再想想。”林勤佝偻着腰,手锤着桌子。
他的这个儿子聪慧非凡,又饱读诗书,见解非同凡人,听他的自然没错。只是……娟儿毕竟是他结发夫妻,也不是说休就能休的。若是随意休了,村里人该如何看他?
“爹。此事必须尽快。这次你可以借口你染病,昏昏沉沉,一时受了妇人蛊惑,犯下此等大错。为弥补此错,你欲休妻。又可以托我和妹妹之词,说因一双儿女年纪尚小,心有不忍,将娘安排到乡下去住,并一个丫鬟照顾。至于早雨和晚晴,无论如何,都必须让他们回来。”
林勤沉默许久,终究是应了。
林正安次日清晨便领着书童去王宅寻二人,打探多日,辗转上百里,方才找到二人如今的居所。
这宅子大门、墙壁是朱漆脱落,白墙斑驳,再加上林晚晴二人接手后也未曾修缮过,因此看上去略有些寒碜。
“大姐,二弟,你二人可愿意随我回林府?之前是我父亲病得昏沉,一时糊涂,受了妇人蛊惑,才将你二人赶出家门。而今他早已悔过,每日黯然伤神,却无奈打探不到你们的下落。此次我回来,他听闻你们在辽州,便想亲自过来,被我拦下了。他身子不好,压根无法经受长途奔波。”林正安风尘仆仆,满面憔悴,却是情真意切,言之凿凿。
他又递了个信封给早雨,“二弟,这是我父亲写的信,并一封休书。你拆开看看,便知他是真心悔过。你也念念父亲从前待你的好,怜惜他年老病弱,同我回去吧。至于三弟,你若是不想见到他,我便让人将他送到乡下去。”
林早雨听他说得如此诚挚,心里也闪过一丝动容,他叹道:“从前你和叔父,的确待我很好。大哥,三弟还小,婶娘若是离开了,他由谁来照顾?”
“他也快三岁了。奶母带着他便很好。我娘是个心胸狭隘,不明事理的人,若是交给她抚养,日后三弟还不知被教成什么样!”
林晚晴看了看林早雨,不忍他为难,便道:“不了,安弟,我知道你的心意,但在一起难免会生龃龉。何况,我们现在在辽州过得很好。”
林正安又转向林早雨,道:“二弟,你我都是林家的骨血,哪有背家弃祖的道理?我爹已经给我娘写了休书,她已不再是林家的人了,日后,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们。何况,你和大姐二人年纪尚小,在外地又无长辈、族人帮衬,该如何生存呢?倒不如和我一同回乡,我们一起去杭州念书。”
林晚晴二人皆摇头,坚定地拒绝了。
林正安无可奈何,只得作罢,“那日后一定要多通书信,免得我们记挂你们。另外,你们若想回来,便可以随时回来。”
他又塞了一个钱袋给早雨,“出门在外,没钱可不行。这是我在杭州时,替人作画挣的钱,你好好保管,若不够了,再告诉我便是。”
说罢,不等早雨拒绝,他便已退开好几米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