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山村孤女4
林晚晴在如玉轩没有多少烦心事,心里头便记挂着早雨。她常去厨房探望林早雨。
许是吃食丰盛了,他比之前略丰腴了些,不再像个柴干似的,面色也好了许多,泛着点健康的红晕。
但林晚晴却发现,他的笑容逐渐少了,她问他是否有心事,他也不答,只是笑着打哈哈,说是自己长大了。
“今天我同李管家出府了,瞧见一个卖花的,给你买了一束,你看喜不喜欢?”林早雨忙完厨房的事后,趁着四下无人,捧了一束花来找她。
林晚晴接过花,轻轻嗅了嗅,实在是好闻极了。花上还沾着星点水珠,瞧着鲜艳无比。
“阿雨,谢谢你,不过下次别买了。”林晚晴对他耳语道:“下次你要再出府,就给我带本书来,我喜欢看画册子。”
林早雨的脸骤然红了,只支吾着应了声好。
林晚晴瞧着他那双颊绯红的模样,不由得低低笑了,调皮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蛋,“怎么跟阿姐说两句话就脸红了?”
他没回答,只从怀里掏出支绢花簪子来,“这个给你。”
“那,你帮我戴上?”
林早雨手微颤,轻轻将簪子插进她发间,“没戳到你吧?”
“没呢。”
林早雨沉默着,甚至有些不敢看她。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天傍晚,他去找她时的情形。
他瞧见她赤着双足,坐在水边嬉戏。她就坐在那杏花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风一吹,那粉白的杏花便纷纷扬扬落下,有几瓣落在了她的发间,让他想起了曾经夫子女儿头上的绢花。
她虽然没有笑,但肤色莹白,眉如远山唇如朱,仿若神女庙里的神女像。
于是在镇上瞧见这绢花时,他便掏出身上所有钱买下来了。
他的阿晴,值得最好的。
“怎么发呆呢?在想什么?”
“没。只是在想,明天的活多不多。”林早雨忙道。
林晚晴瞧了眼四周,小声道:“明天的事明天再想。现在好不容易得闲,可别想那些破事了。”
“嗯……”他略不自在地应了声。
二人又聊了几句,便各自去干活了。
林早雨才走,林晚晴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笑声。
“真是姐弟情深呢。不知你的阿弟,在哪儿干活?”一名眉眼妖艳,肤白如玉的少女倚在长廊的木柱上,手持团扇笑问。
“奴婢见过八小姐。”林晚晴忙屈身行了个礼,道:“奴婢的弟弟是在厨房裱花样。”
八小姐王如漪仔细瞧了瞧她,啧啧叹道:“方才你背对着我,我还没瞧清你的模样,现在一看,你竟然生得如此标志!你们姐弟两,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只可惜出身不好,倒要在这鬼地方,做这些伺候人的活。”
她说罢,又摇了摇扇子,目光飘向远方,也不知是在叹别人,还是在叹自己。
“人各有命,小姐不必为奴婢惋惜。”
“我可不是为了你惋惜。我是为了你弟弟。你弟弟如此俊朗,如此谦和,如此仁善!要不是他出身不好,我倒想和他结一段姻缘呢。”说完她又忙捂住了嘴,道:“这话你可别跟别人说,要是你说出去了,我的名声就全毁了。若我的名声毁了,你也别想好过。”
“奴婢定然不会多嘴。我和阿弟不过是奴才而已,哪里敢多说主子的闲话?”林晚晴不卑不亢道。
王如漪走到她面前,围着她转了两圈,“你这模样、举止,全然不像个丫头。你最好别让太太瞧见了,不然说不定找你的麻烦呢。她最不喜欢僭越的丫头。”
“是。多谢小姐提点。”
“好了,我走了。你也别跟人说见过我。你是五姐的人,我可不想生出什么是非。”
近日里,王如芸的脸色越发冷了。无他,只因太太给她指了婚,是当朝柳侍郎嫡子。柳公子身份尊贵,样貌俊秀,但不是头婚,而是娶继室。
王如芸便拉着林晚晴悄悄道:“这时便能瞧出亲娘和养娘的区别了。别人都说我冷心冷面,可谁知,旁人笑里藏刀,心却是更冷呢?我自小父母双亡,七八岁上,便被过继给了婶娘。婶娘待我也不差,但那不过表面功夫,她图个好名声罢了。如今,给我的许的婚约,也是外表瞧着光鲜,里头烂透的了。”
林晚晴只默默听着,并不言语。
这些深宅大院之事,她不懂,也不能掺和。
王如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飘忽,“对这里,我真是厌倦透了。人人都热面冷心,笑里藏刀。我叔叔尚无官职在身,这府里已然如此,何况是那柳家?不过是一个囚牢,到了另一个囚牢罢了。又有什么意思?”
王如芸自嘲一笑,又道:“这里我是不会再呆了。至于你,我已同大哥说好了,我走之后,你便去他那。他待人一向温和,必然也不会苛待你。这深宅大院,规矩甚多,我也做不了什么,只希望,你日后也能好好的吧。”
林晚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她只默默握紧了王如芸的手。
次日,王如芸竟孤身一身跑出了府,去流云观当了尼姑。等王家众人发现时,她头发已全剃光了。众人见此事毫无回转之地,便只得作罢。
王家不敢向柳家交代实情,对外便只道五小姐是暴毙了,随即同柳家商议,将同为嫡出的七小姐嫁过去。柳家见定下的是婕妤娘娘的嫡亲妹妹,不但不恼,反而更欢喜了。
王如芸一走,除了两个贴身丫鬟和林晚晴外,其他丫鬟都回了原主子那。
望着空空如也的如玉轩,林晚晴忍不住连连叹息。
人去楼空,不过一夕之间。
次日,林晚晴便被送到了王大少的院子里。
初见王大少爷时,林晚晴微微失神。
他一身青衣,坐在桃树下画画。他发丝如瀑,斜斜搭在他的肩上,额前的碎发略微掩着他的脸庞。朗目疏眉,白齿朱唇,他的容貌是那样俊朗,神情是那般疏离。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林晚晴目光流转,心思活泛。
这王老爷面容普通,王夫人也只算清秀,却不曾想,二人生了个这么风光霁月的孩子。
至于大少爷,她只听人说过,他的名讳是祁玉,在翰林院挂了个闲职。
王祁玉并未瞧见她,她便随着那大丫鬟去杂役房安顿了。
休息不过一两刻钟,她便被派去院子里干活了。
林晚晴在阶前慢吞吞扫着落叶,忽见王祁玉拿着画轴往院子里走来。
他瞧见她,便问了一句:“你是新来的吗?瞧着脸生。”
林晚晴应是。
他身后的书童见状,忙补充一句:“是五小姐那儿来的。”
王祁玉嗟叹一声,又道:“原来是你。以后别干这些粗活了。我身边恰好缺个研磨的丫头。”
林晚晴便三两句谢了恩。
王祁玉性情温和,待下人也极好。
她平常几乎没什么活计,只是掌掌灯、添添水、研研磨什么的,日子倒也清闲。
王祁玉写得一手好字,端的是龙飞凤舞,行云流水。除去写字,他琴技也是一绝,他常常会坐在梨树下弹琴,有次弹罢他便问她:“你觉得我弹得如何?”
“奴婢不懂琴,但知道公子弹得应当极好的。只是,公子的琴音太过悲伤,让奴婢想起了失孤的少子,独飞的大雁。公子,可是有什么伤心之事?”
“这首曲子曲调太过欢快,是以旁人都无法知晓曲中真意。却不曾想,你一下子便听出来了。所谓知己,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能当公子知己,是奴婢之幸。”
王祁玉沉默片刻,道:“以后若是没有旁人,你便自称我吧。奴婢什么的,我听着甚是刺耳。”
“是。”
他倏尔望着她,久久无话。后又叹息一声,道:“后宅之事,腌臜甚多。幸亏你到了我身边,不然恐怕也难逃纠纷。你也算我的半个知己,再过两年,我定然为你相看个好人家,让你后半生有个依靠。”
林晚晴虽不认同他的想法,却知道是他一片好意,于是轻声道了道谢。
王祁玉随即便进了屋子,她也跟着来了。
他瞧见她进来,便装作不经意地打开抽屉,丢了支莹润剔透的翡翠簪子给她,“差点忘了,这是上次我上街时无意瞧见的。你那支绢花的有点旧了,换这个吧。”
林晚晴摸了摸头上的绢花簪子,道:“多谢公子。只是这支簪子是我阿弟所赠,好歹是他一片心意。何况我现在只是个下人,戴这翡翠簪子容易遭人嫉恨。”
“戴上吧。不妨事,其他人我也赏了的。”
林晚晴便把簪子插在了右边发髻上。她此时便左边是绢花簪子,右边是翡翠簪子,瞧着极不搭调。
王祁玉瞥了她一眼,嗤嗤笑了,“真丑。”
午饭过后,林晚晴便又去找林早雨了。
“今天有烧鸡,我给你留了半个。”林早雨一见她,便忙拿了个油纸包来。
说是半个,油纸里的鸡却近乎完整。
“你吃了吗?”
“我吃了呢。栗子味的。”林早雨忙道。
“你还在长身体,要多吃点。何况,我是女孩子,胃比你小。你看这样,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好。”
林晚晴擦擦手,撕了个鸡腿给他。他忽地笑了,笑容极其灿烂,也没理会满手的油,吃完抹了抹嘴。
林晚晴忙拿了帕子给他。
他拿帕子擦了擦嘴,笑容忽然滞住了,“你的簪子?”
“公子赏的。”
他骤然沉默,许久才艰涩地吐出一句:“你家公子眼光很好。”
“再好,也比不过你送我的绢花簪子。”她轻轻踮起脚,凑近他耳旁道:“他是少爷,赏的东西我不好拒绝。你是我阿弟,你送的东西,才是我最喜欢的。”
林早雨听罢,脸色瞬间明朗。他灿烂一笑,油乎乎的手擦了擦她的嘴角。
林晚晴忙拍开他的手,嫌弃道:“脏死了。”
他听了笑得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