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山村孤女2
第二天,林晚晴一打开院门,便瞧见个提着篮子的中年女子,左右踱步,探头探脑。
她一见林晚晴便立刻停住了脚步,满面笑容,“晚晴啊,听说你腿已经养好了?婶子来看看你。”
“已经好了,多谢婶子关心。”林晚晴疏离地朝她笑笑,并不迎她进去。
女子往前挤了挤,往院子里瞧了几眼,示意带她进去。
林晚晴却装作没明白,反而拦在她身前,阻挡了她的目光。
“晚晴啊,不让婶子进去坐坐?婶子给你带了筐鸡蛋,你好好补补身子!”
“多谢婶子,你带回去吧,我们这儿有。”
“你就拿着吧!”女子非往林晚晴手里塞,林晚晴坚决不收,二人推搡之下,那篮子流下一滩蛋液,流到地上汇成一滩。想来是破了一两个。
“哎呦,可惜了。晚晴你别跟婶子客气呀!”她一个箭步冲到院子里,将篮子挂在了那株杏树的枝桠上。
她又一个箭步跑回来,三角眼一转,“晚晴啊,你这越拖越大,也不是个办法呀。要不……你什么时候就和我家来福定了吧。”
林晚晴思索一瞬,踢了个皮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母俱亡,那叔叔即是我的长辈,此事应该问我叔叔。”
她知晓,面前这人并非真心关心她。
如果真想来看她,在她养伤之时便来了,而不是等她好全了,确保没有留下残疾才来。
至于这女子所说的来福,也定然不是什么良人。
女子的脸瞬间黑了。
这林晚晴的叔叔向来是个自命不凡的,自认为自家儿子以后是新科进士,甚至是状元郎,而女儿也是官夫人,那么作为侄女儿的林晚晴,到时候自然也会被他赏赐般地,嫁与个小吏什么的,不至于太丢了林家的面子。
“哎呦呦,他既然已经把你们赶出来了,自然就和你们没什么干系了!”
“自古以来,孝字当头,血亲难断,叔叔终究是我的叔叔,还请婶子慎言。”
“你你你,平日里你们那些个药材卖了钱,什么时候去孝敬过你叔叔?这会子我来和你商量亲事,你就提起你叔叔了!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家来福?我家可是有十亩田,我家来福长得也俊,你哪来的底气,还瞧不起他?”
这阵子林晚晴也听林早雨说了不少村里的事。近几年税收不轻,一亩田一年下来根本没什么进益。至于来福……林晚晴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张黑胖,生着好几颗大黑痣的脸。
“是了。来福哥太英俊,我蒲柳之姿配不上,婶子还是去找别人吧。我瞧月芽儿就挺好。”
“月牙,什么月牙?”女人一拍头,勃然大怒,“你竟然让我们家来福和牛配!”
是了,月牙就是村口王佃户家的牛,那王佃户生了个奇怪的儿子,见什么都要取名,瞧见自家牛还取了月芽儿的名字。
“婶子,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吧。你这声音这么大,街坊邻居可全都听见了。要是让人知道,你家来福要和牛配,那可真真是老脸都丢尽了。”
“你你你!”女人气急败坏,朝门口啐了一口,“瘦不拉几的,屁股都没有,都不知道能不能生养,也就只有我不嫌弃你了!赶走了我,以后看谁家愿意要你。”
“那就不劳婶子你操心了。”
女人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气急败坏走了。
等她走了,林晚晴才想起那篮子里的鸡蛋。她掀开上头蓝布看了眼,果然不出她所料,鸡蛋瞧着满当当的,实则下面全垫着稻梗子。尤其里头有一两个碎蛋,蛋液流了一片,瞧着怪恶心的。
第二日那女子竟又来了,蹲守在门口,骂骂咧咧让退还鸡蛋。
林早雨今日并没有出门,一听见叫骂声,他提起篮子,一个箭步走到门口,往那女子身上一倒,瞬间给那女子洗了个蛋液澡。
“哎呀柳婶子,不好意思,脚滑了!哎,婶子,你真是太客气了,昨天我阿姐都说来看看就行了,不用带东西,你偏要带!结果现在全浪费了。果然是我们两个小的没有福气。”
他又将她往外推了推,“婶子赶紧回家洗个澡吧!顺便让来福哥也洗个,他昨天不是掉粪坑了吗?估计还臭着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一两个好事的邻居探头探脑地张望。
“你你你……”
不等柳婶子废话,林早雨便“哐”地一下关上了门。
“那个来福昨天掉粪坑了?”
“嗯。”
“你干的?”
“嗯。我听说她来家里闹,气得慌。刚好昨天傍晚瞧见来福在挑粪,顺手推了把。放心,我跑得快,没人瞧见。”
林晚晴捧腹大笑。
虽然林晚晴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她压根忘记了如何做饭。尝试了一两次后,惹得早雨每次一见她进厨房,便慌忙把她赶出来。
自此,做饭的活便被早雨包揽了。
“阿姐,我给你焖了你最爱的烧鸡!快来尝尝!”林早雨将一盆油糊糊,卖相不太好的鸡捧到了她面前。
“你别看卖相不太好,实际上特别香,快尝尝!”他伸手去掰那个腿,然而被烫得啊呜啊呜直叫。
“赶紧拿凉水冲冲。”林晚晴慌忙拉着他去后院,在水缸边不断地舀水给他冲手。
“我好多了。阿姐,不用再浪费水了。”
“再冲冲,不然你还会疼。”
“不冲了。待会水没了又得挑了。”
林晚晴沉默了。
这些日子,她几乎没有关注过这些东西。她压根没想过水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每天水缸都是满当当的。
而他的身板是那么瘦弱……
她脑子里忽然浮现他颤巍巍地担着两桶水,在泥泞道上行走的模样,或许有时路太滑,他走得有些急,还会摔一跤,水洒了满地。
“烧鸡快要凉了,阿姐!”他三两步跑回堂屋,笑着掰了一只腿给她,“快尝尝。”
林晚晴尝了尝,味道的确不错。她瞧着他那明明很馋却拼命忍着的模样,扑哧笑了,忙掰了个腿给他,“你也赶紧吃,待会就不好吃了。”
“你是不是也很爱吃烧鸡?”林晚晴问。
“嗯!烧鸡是阿姐的最爱,也是我的最爱。”林早雨灿烂地笑着,眉眼弯弯。
第二日,林早雨捧了几束绢花回来,还有爆竹、纸钱和香烛。
“今天是什么日子?”林晚晴接过东西,问。
“是阿娘的忌日。你先吃点东西,等会咱们就上山。”
早饭过后,林早雨带她来到后山一座小土包前。这土墓上立着块墓碑,上书“束山陈氏敏仪之墓”,下头另书子女姓名。
林晚晴望着这墓碑,有些失神。
陈敏仪……真是个好名字,和村里的春花、春菊、柳娟儿什么的全然不一样。
“还记得阿娘的名字吗?阿娘和她们不一样。外公是个老秀才,阿娘自幼就跟着他念书。阿娘还是镇上有名的才女,要不是外公死得早,阿娘绝不会落到这番处境。”林早雨点燃了香烛,插在坟墓上,叹息道。
当初阿娘本不至于难产而死,是他们的父亲舍不得花钱,耽搁了请大夫,这才造成她的死亡。
墓丘残破,饱经风霜,墓碑后却长着一圈淡紫和白色的花。
“这是什么花?”林晚晴问。
“这是丁香,听人说是阿娘最喜欢的花,我就种了些。”少年的声音很轻,目光也很澄澈,看起来没有丝毫悲伤。
林晚晴望着他,却感受到了悲伤。她知道,这是一种习惯。这个少年早已习惯了“失去”的感觉,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失去才会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她有些心疼这个少年,也心疼,现在的自己。
她握住了少年的手,什么也没说。
少年回望着她,眼神坚毅,“阿姐,我会永远护着你。”
林晚晴没有答话。
她虔诚地插上香,随即跪下拜了三拜。二人又烧了许多纸钱,对着墓碑说了会话,便下山了。
“阿姐,我们换个地方生活吧。”回到家,林早雨左右踱步,犹豫好半晌,终于开口道。
“怎么了?”林晚晴不解。
“你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你长得漂亮,村子里的人都对你虎视眈眈……”他叹息一声,“我们俩都是孤儿,我也不是读书人,不能考科举,入仕为官,没法给你依仗。自古以来,没有娘家人依仗的女子,没有几个善终的。”
林晚晴也叹息。
“我想,如果我们换个地方生活,到时候入册时可以把你年纪改小几岁,或者你扮成男子,我们一起行商。你我也读过几年书,哪怕替人书春赚几个钱也好,存些钱再图别的路子,日子总能慢慢好起来。”他的眼中浮现点点希望。
难为他不过十三岁的少年,竟想得如此周到。
“那也好。旁人都不重要,只要你我姐弟二人能在一起便好。”林晚晴道。
“这件事情宜早不宜迟。我们今日收拾好行李,明早便出发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