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山村孤女1
段非愚睁开眼，望着眼前潺潺的小溪和连绵起伏的山脉，一脸茫然。
天很高，云很淡，四周草木茂盛。而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此时身在何处。
“阿姐，阿姐！”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唤声。
她想循声而去，却发现自己的腿受伤了，一动便疼得厉害。她抓着一丛低矮的灌木，费力爬起来，才走一两步便又跌倒了。
“阿姐！”那声音渐渐近了，不远处是一个背着背篓的少年。少年瞧着不过十二三岁，一身布衣，乌发高束，脸却生得极其白净，尤其那是一双眼，好似有星光闪烁。
“你在叫我吗？你是我弟弟？”段非愚讷讷问道。
“是啊，阿姐，你怎么了？”他忙放下背篓，摸了摸她额头，“没发烧呀。怎么坐地上呢？”
“我腿折了。”
“啊？怎么会这样？这一片也没有野兽啊！”少年跪在她面前，掀起她的裤腿查看伤口。
段非愚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草丛里歪倒着一个装满草药的背篓。
想来这定是她带来的。
摸了摸骨头后，少年给她穿上鞋袜，道：“伤得不轻，走，我带你去看大夫。”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段非愚有些不解，但什么也没问。
她又仔细看了眼少年，才发现他过于清瘦，似乎有些营养不良。
“你…能背得起我吗？”
“背你还是背得起的。你看你，也就比柴干粗一点了。”
段非愚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这副躯体竟瘦得吓人。手腕还稍好一点，腿上却几乎没什么肉，膝盖略一弯曲，骨头便凸起得厉害。
这瞧着也不知几岁了。
少年蹲下身来，催着她上背，段非愚只得快速爬了上来。
少年颠簸了一下，两人差点摔到一块。
“刚刚脚滑了。”少年尴尬笑笑。
段非愚“嗯”了一声，没戳穿他。
“我是你阿姐？”
“是啊，阿姐，怎么了？难道你还摔到脑袋瓜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又叫什么？”
“你是认真的？”
“是啊。我逗你干嘛？”
少年瞬间严肃起来，“待会再让大夫检查一下你的脑袋，也不知道摔坏了没有。你叫林晚晴，我叫林早雨。”
晚晴，早雨，这名字还挺对称……
“阿雨。”林晚晴试着唤了他一声，却发现他的身体有片刻僵硬。
她忙又叫了声阿弟，少年依旧没有应。
“叫我阿雨，你忘了吗？刚刚没应是我在发呆。”
“哦。”
一路上，秋风送爽，鸟语花香，若忽略那一阵阵的疼痛，走在这路上倒是极其舒爽。当然，最痛苦的莫过于背她的早雨。
“阿雨，我们有钱看大夫吗？”林晚晴方才仔细观察了他的穿着，虽然没什么布丁，却洗得发白了，再加上阿雨刚刚那一瞬的犹豫，必然是为钱发愁了。
“有的。”
“哦好。”林晚晴立刻闭嘴了。
她仔细观察着四周。
这个世界，她觉得好熟悉，又觉得好陌生。
她甚至隐隐觉得，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满心困惑，却不得其解，索性闭上了眼睛，靠在早雨的肩上。
到了镇上，医馆的老大夫看诊后道：“脑袋没事，或许是磕着哪儿失忆了，以后便会想起来。你不用担心。至于她这腿，并未伤及根骨，我开几副药，你给她煎服，再修养两月即可。”
这次看诊、买药统共花了一吊钱，她对此没什么概念。
从镇上回村子就比从村子里到镇上方便多了，林早雨同人一起雇了辆牛车，三人一起回了村子。
“阿姐，到家了。”林早雨松了一口气。
望着眼前这一栋矮小的土屋，林晚晴直惊得说不出话来。
红色的土墙壁，灰褐色的屋顶，窄小的窗子和低矮的木门。她瞧了瞧那门，又瞧了瞧林早雨，也不知过两年他还能不能直着身子进去。
这，便是他们的家？
“走啊，回家。”林早雨搀着她，竟朝着右边的一条小径走去，走了数百米后，停在一栋木楼前。
林晚晴长舒一口气。
还好不是那土屋。
这木屋虽然也不见得比那土屋大多少，却瞧着明亮、干净许多。
进了里头，也是十分干净亮堂的。而且后头竟还有个小院子，种了些花草果蔬。
回到屋子，林早雨便简单几句话为她描绘了二人的命运，她年方十四，而他十三还差两月。二人爷奶俱亡，母亲生早雨时难产，血崩而亡，父亲也于六年前去了海上，船只遇上海难翻了，父亲连骸骨也寻不见，叔叔便给父亲办了丧事。前两年他们跟着叔叔过活，这两年婶婶又生了小弟弟，便把他们赶出来了。
林晚晴不由得叹息。
这身世，听着都让人难过。
林早雨给她做了个拐杖，为防木刺，他还在上头缠了一圈毛线，粉红色的。
“给我的？”林晚晴仔细看了几眼拐杖，上头还刻了许多花纹，用植物汁液染了色。
“一个拐杖，你竟然做得这么精巧，真是心灵手巧。”
林早雨双颊酡红，不自在地拿起壶，喝了口水，“不过是个拐杖而已，你先凑合着用吧。”
“以前，是我们谁做饭呀？”林晚晴问。
“做饭的事你不用管。你先好好养伤。”林早雨道。
他每日做饭的时间都掐得极准，比如说听到公鸡打鸣第一声，他便会立即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洗漱，生火做饭。
木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差劲，他一弄出一点儿声响，林晚晴便会被他吵醒。她常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着他，一脸麻木。她每天无数次跟他念叨，让他不要起那么早。念叨了五六日后，他才改了作息时间。
林早雨异常勤快，除每日给她端饭送水之外，还会跑去外面割草喂猪，抑或是替别人家放牛。
他还有一双巧手，盘发技术一流。虽然不是镇上时兴的发髻，却瞧着完全不输那些个梳头夫人。
林晚晴一问，才知道这些全都是他自创的发型。她也十分喜欢，但嫌麻烦，便只让他盘个简单的麻花辫。
她的头发又黑又长又浓密，盘了麻花辫之后显得她的脸越发小巧，瞧着俏生生的。
早雨大概是嫌她的发髻太单调了，便每日劳作回来时，都会给她带一两朵鲜花，或是紫薇，或是月季，或是牵牛什么的，想别在她的辫子上。
林晚晴觉得俗气，不肯依他。
他便眼巴巴地望着她，眼睛如小鹿般湿润。
就这样过了几天，林早雨越发忙碌起来，他清晨便一骨碌爬起来，去山上采草药，采完坐同村二狗的牛车去镇上卖，出门前他会给林晚晴弄好午餐，热在锅里，等到日头西斜时便会回来做晚饭。
有一天他回来得迟了，林晚晴就倚在门口，默默地看着那条小径，一直到太阳躲到山峦后。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今天耽搁了会。喏，给你只小兔子。”林晚晴这才瞧见他手中的兔子。灰扑扑的，还顶着两个熊猫眼。
“哇，今天的晚餐吗？”
林早雨难得地顿了几秒，艰难道：“给你养着玩的。”
“哦。”那就养着吧，虽然有点丑。林晚晴心想。
“你说它吃什么呢？猪草它会吃吗？”
“猪草？”林早雨诧异地看着她，忙补充道：“我给它找吃的，你不用操心。”
修养了整整两个月，林晚晴终于好得差不多了。既然好了，自然没有白吃白喝的道理，她想和早雨一起去采草药卖钱，然而她发现……她一个草药也不认得。
于是林早雨开始教她认草药。
以前本来有专门药贩子来村里收药材，后来村中人嫌药贩子出价太低，遂自己直接去同药铺商洽了，药贩子便也不再来了。
“看见没有，这个直杆，穗子像飞絮的，叫做白茅，剪了这穗子留下根送去药店，一斤可以卖上五六十文钱。”
林晚晴不由得叹息一声。
这白茅根并不重，找起来也颇费神，一斤却只能卖五六十文钱。五六十文钱不过够庄户人家几天的花销而已。
普通百姓的日子，竟难到如此地步了吗？
“怎么了，阿姐？”
“没事。这个呢，这个叫什么？”林晚晴忙指着另一团绿色道。
“这个呢，叫七叶一枝花，听说可以治蛇毒，药效比寻常蛇药还好，因为不常见，卖得更贵些，一斤可以卖上三四百文钱。”林早雨轮流指着各色草药，徐徐道。
……
他耐心地讲解着，神情异常认真。
林晚晴望着他的侧脸，略微失神。
太阳几近整个隐藏在云朵后，光芒也是淡淡的，然而他的脸在这一份阴暗中却格外明艳。一滴汗水从他额头淌下，沿着他弯弯的眼角，落进他的衣裳里。
他的喉结是那么明显。
这个孩子，好像又瘦了点。
“阿姐，你在发什么呆？”少年明艳一笑，双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林晚晴回过神，朝他笑笑，“今晚我想吃肉，等会我们捉一只山鸡好不好？”
“好。”少年笑容明媚张扬，目光无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