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深宫怨妇11
段非愚坐在竹蒲上，长舒一口气。
十年了，她终于修炼到第五层了。霎那间，外头的叶子似乎更绿了，檐木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天也越发高远了。
“果然第五层就是不一样。”段非愚摸着竹蒲，满意地笑了。
清心决一至四层尚处于小重境，而第五层，已迈入大重境了。
她休息片刻后，立即神行到赵淑怡的宫殿，给她施了定魂术。
赵淑怡躺在床榻上，忽觉一阵清风吹过，而后被一只透明的手扼住了喉咙，疼得她面容扭曲，四肢乱动，却压根说不出话来。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魂魄抽离了身体，然后飘到一个痰盂上。
她，竟然变成了痰盂？
系统也感觉身体一轻，瞬间飘到了半空中。
“这是怎么了？”系统仍有点懵。
它刚从沉睡中醒来。
“这是你穿越的第几个世界？”段非愚问系统。
【灵虚镜，要不，你把它炼化了？反正它也没什么用】段非愚对灵虚镜道。
灵虚镜沉默着。
“第五个……”系统紧张地抖了抖，“你把我从她身上剥离了？你，到底是谁？你……要不要绑定我？肤白貌美大长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只要你想要，我都能给你。”
“哦。这些我不感兴趣。”段非愚碰了碰灵体状的系统，“不过我倒是挺想拆了你的。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构造。”
“我是虚拟数据构成的，没有办法拆……何况，你把我拆了，我就消失了，还不如你绑定我，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我一定对你言听计从，当你的好帮手……”
“闭嘴吧你。”段非愚又问灵虚镜【灵虚镜，你把它收了，做个小弟怎么样？免得它去祸害别人】
灵虚镜不答。
然而下一秒系统便被吸入了段非愚体内，成了灵虚镜表面的一道花纹。
系统沉默了。它，怎么变成了花纹？
段非愚也乐了。
她幸灾乐祸地对系统道：“以后你也没什么用了，就老老实实当个装饰吧。”
她又瞥了眼赵淑怡，不打算管她了。反正她成了个痰盂，每天面对的不是口水就是痰，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后宫里平白无故丢了个人，还是当朝皇后，此事一出，立刻掀起了无数风浪。皇帝怕前朝不稳，忙将消息封锁了，然后在后宫大肆搜寻。
他呆在芙蓉殿，念念叨叨，整个人状若癫狂。
他又跑到出云观问段非愚：“国师，你能测到皇后的踪迹吗？”
段非愚掐指一算，道：“皇后宫中有强烈的灵气波动，想来是被哪位大能带走了。”
“怎么会？那皇后会不会有危险？”皇帝一脸急切。
“不会。不能破坏凡间秩序，这是修仙界的规则。尤其皇后娘娘乃天下之母，身份特殊，修仙者自然不能无故带走她。除非，是她自愿的。”
“怎么可能？”皇帝垂眸，手掌握拳。
“修仙者偶尔会到人间寻找根骨俱佳者，收为弟子。想来娘娘是被某位大能看上，带去宗门修炼了。”
皇帝目光渐渐飘远。他望向了一旁书架上挂着的一副仙人品茶图，失神地开口：“果真如此吗？那她……还会回来吗？”
“修仙界一日，人界一月。修仙若没有十年半载，恐怕连练气期都无法达到。达到练气期，修仙者便可以自行回人界了。”
“也就是说她得十年八年，不对，也就是说，她得几百年才回来？”
“大概如此。”
皇帝站在原地，神情恍惚。他又瞥了眼那幅仙人品茶图，不言不语地走出殿内。前脚刚踏出门，他便夺过侍卫手中的剑，朝一株杏树砍了过去。杏树被劈得叶子纷纷抖落。
霎时间，殿外闪过一道刺眼的光，屋内，往生镜忽然漂浮在半空中，剧烈地震动着，似乎想追随皇帝而去。
段非愚见状，忙定住了它。
往生镜停止了抖动，不多时竟幻化出一道灵体。而此灵体，正是皇帝的模样。
“你……是郭暄？那刚刚那人？”
“他是我，又不是我。他是我的前世——宋国君主宋暄。宋国国破之日，他妄图逆天改命，将灵魂献祭给了往生镜，而后，沉睡数百年。他的一魂四魄仍残留在往生镜中，而另外二魂三魄转世轮回，变成了我。因此，我自小命魂残缺，身体虚弱。”
他顿了顿，镜子忽而冒出几滴锈水，“十四岁那年，我无意中得到了往生镜。一次昏迷之后，我发现，他附在了我的身上，我们俩共用一具身体。他的意念太强大，我被他生生逼到了角落……而后有一次，他请了一个茅山老道，将我封印在了往生镜里，埋在了那株杏花树下。”
段非愚忽然想起，原主每次伤心无比时，都会坐在那棵杏花树下，望着水面发呆。
每次她一在那里，杏花花瓣便纷纷飘落，落了她满身。
“你还记得魏宜书吗？”
他的灵体越发虚弱，“怎么会不记得呢？我的表妹，也是我……最爱的人。我眼睁睁看着她难过，看着她被万般折磨，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做。”
“你现在只剩下了一魂一魄，那你知道你其他的魂魄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即便知道也晚了。离开往生镜，我的魂魄会逐渐消散。”
【灵虚镜，我能用定魂术将宋暄的魂魄逐出□□吗】
【不能。宋暄是郭暄的前世。此番都是往生镜种下的因果】
【好。我知道了。你说杀他有违天道，但若是我让他生不如死呢】
灵虚镜沉默了。
【你沉默，那便是可以了】
“你还有没有什么遗愿？”段非愚问郭暄。
“你是不是会把我的事告诉宜书？”他幽幽叹气，仿佛鼓起了毕生勇气，“请你……让她忘记我，好好转世轮回吧。”
“好。”
郭暄的灵体逐渐消散，最后只化成了一道雾气。
【灵虚镜，为什么宋暄魂魄残缺，却和正常人无异？】
【他在往生镜中数百年，吸收了无数怨恨瞋痴惧……早已修复了残缺的魂魄。所以你初次见他时，觉得他和常人不同，是因为他身上，带了死气】
段非愚叹息一声，望向了窗外那株桂树。不知何时，那桂树已结满了花，香气四溢。她幽幽叹息，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月圆之夜，郭暄同魏宜书站在那株桂树下，携手挂着姻缘牌，而后执手相望，相互许诺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灵虚镜，魏宜书和郭暄，还有来世么？】
【郭暄已经消失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原主心愿已了】
她闭上眼睛，思绪万千。
她随即便给宋暄下了慢性毒药。
毒发之时，宋暄身体抽搐着，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般痛苦不堪。身体的疼痛甚至让他暂时忘记了思念之苦。
他连忙派人去请了段非愚。
段非愚屏退众人，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让我帮你解毒是不可能的，因为你的毒就是我下的。”
宋暄正想开口，却突然哑了声音。他啊呀啊呀乱叫着，挣扎着爬起来想写字，却发现手也没了力气。
“别白费力气了。你能活着，已经是你莫大的幸运。至于你心爱的皇后，你猜猜她在哪？”
宋暄一瞬间力气全失，瘫倒在地上，小声哼唧着。
“你看看那个痰盂。她便是你心爱的皇后。不知你每日洗漱时，是否心有感应？”段非愚平淡地说道。
杀人诛心，大抵就是如此了。
宋暄忽而疯狂地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一抖一抖地向前爬着，而后支在凳子上，尝试了七八次，方才站了起来。
他双手抖得不成样子，用尽了全力，方才够着那痰盂，他如获珍宝地将它抱在怀里。然而他的笑容还未张开，他便跌在了地上。
那痰盂，瞬间出现了一道裂痕。
段非愚没有再看他，转身离开了。
【原主的心愿是不是了了？在这个世界，肉身消亡的期限是多久？】段非愚问灵虚镜。
【应该很快了】
段非愚坐在竹蒲上，忽见外头乌云密布，风驰电掣，好像整座皇宫都要倾倒一般。
那风吹得树木呜呜作响，一道雷响彻云霄，朝着出云殿劈来，劈得外头的院子一瞬间成了焦土。
段非愚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
她忙呼唤灵虚镜，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雷电仍在继续，观里的众人四处逃窜。那风也似刀割，刮得人的脸生疼生疼的，段非愚忙设了道结界，圈住自己。结界设完之后，出云观竟化成了一片焦土。
雨幕之中，一道白烟突然而至，逐渐化成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
这强烈的灵力波动让段非愚四肢疼痛难耐，蓦地吐出一口血。
她强撑着站起来，问：“不知前辈有何贵干？”
“可是你，杀了本尊徒儿水疑？”
“前辈，在下实乃无奈之举。水疑扰乱人间秩序，妄想窃取龙脉以供其修炼……”
老头立刻打断了她，“本尊不想听你废话。本尊的徒儿，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老头立即凝聚雷电之力，化作一道凌厉的剑光，朝着段非愚劈去。
段非愚连连退后数十里，方才避开了这一攻击。
她自知不敌，想要避开，却被他用捆仙绳禁锢住了，分毫不能动弹。
老头嗤地一笑，化风雨为刃，直直向她劈来。
段非愚的心一瞬跳到了嗓子眼。
她闭上了眼睛。
恍然间，她看到自己的三魂七魄飘离了体外，她的意识也逐渐涣散。
在她魂魄残存之际，她望见郭晖领着一众宫人匆忙奔来，拦在了老头面前，道：“仙人手下留情。”
老头深深看了他几眼，随即便化作一阵轻烟离开了。
她瞧见他满脸焦急，唤了全皇宫的太医为她诊治。
而太医们纷纷摇头，“国师只剩一口气了。怕是捱不过今日了。还望陛下节哀顺变。”
“不可能，绝不可能。你们一定要把她救活，不然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一众太医纷纷跪下告饶。
段非愚的残念也逐渐消散。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郭晖屏退了众人，抱着她冰冷的身体，无声流着泪。
“你怎么就这么离开了呢？你的心好狠，师父。”郭晖闭上眼睛，指甲用力掐进肉里，瞬间，他的手掌血肉模糊。
他轻轻摇着头，又睁开眼睛，颤抖着双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口中喃喃道：“如果还有来世，只愿你是个平凡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