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消杀
盛夏时节,多骤雨。漓水阁院落中,栽种的三色堇,皆零落腐烂。憔悴的锦忧,于檐下观雨。小荇道:“姑娘,莫着凉,回屋罢……”锦忧不理会,双眼迷茫,潮土的芬芳,萦绕她的鼻腔。少顷,泪水滑落脸庞,步入雨幕,拾一断枝,蹲一水坑旁,轻搅水中花瓣。破碎的三色堇,被搅作一团,粘于断枝。小荇忙呼:“姑娘,速归,雨已透衫!”锦忧笑:“莫管余,余愿如堇,凋零雨中。”
阳春殿,宛央乘郁磨临朝,搜出锦忧赠他的红幡,于灯下焚烧。尔后,穿戴整齐,不携佩剑,撑伞赴漓水阁。
小荇拉锦忧入阁,锦忧不肯,推搡之,小荇跌于泥潭,暗啜泣。锦忧踱至树边,额顶树干,闭目听雨。忽而,觉有人搭肩,遂睁眼,回首观之,骤然惊恐,瘫坐树根,双手掩面。宛央笑:“姑娘,莫惊慌,余是来乞恕的。”说罢,一只手将她提起,拽往阁内。锦忧挣扎、呼号、求饶。宛央不理,既入阁,掷她于床。锦忧体若筛糠,颤声道:“求娘娘饶命……”宛央笑:“姑娘,莫怕,余给你沏茶。”说罢,自衫内取茶包,扔入壶。少顷,倒入阁中杯,微笑:“姑娘请。”锦忧颤抖接过,迟疑片刻,陡然将茶泼向宛央,又执枕边剪刀,以全力前刺。宛央愕,忙擒其手,猛然一甩,俾其剪刀飞落,嗔道:“姑娘,莫辜负余好意,茶水没毒。”语罢,复沏自饮,轻笑:“姑娘不领情,余不勉强了。余自打伤姑娘,终日愧之,彻夜难眠。今特向姑娘乞恕。望姑娘原谅。”锦忧疑惧:“奴……奴一贱婢,任娘娘打。”宛央笑:“不可。尔为陛下之客,余安敢如此造次?”锦忧恍惚:“璧瑕……璧瑕,他在哪?我想他了……”宛央搂住她,于其耳畔道:“陛下近日忙碌,无暇见你。今柏寇猖獗,大兰上下,需一心御柏。你莫找他,免殆国事。”说罢,拔簪递与,笑道:“余之赔偿,望尔纳。”锦忧恐惧:“娘娘,奴婢不敢……”宛央不悦:“莫吃罚酒,速收!”锦忧忙叩首,颤栗道:“谢娘娘,谢娘娘……”
宛央离开,于阁门遇小荇,迁怒道:“你没眼睛吗,敢让她私藏锐器?”小荇委屈:“剪刀是姑娘……做女红用的。”宛央怒,猛掴其颊,俾其摔倒,踏其腹道:“什么女红、男红,那贱人险些伤我!速将其凶器收起,否则将你枭首!”小荇魂飞魄散,连声诺诺。宛央走了几步,折返道:“如陛下幸临,则悄言‘姑娘忧郁,不欲见君’。若问汝故,则以‘未救她免虐’、‘近日繁忙未幸’搪塞。且禁她离阁。”小荇忙道:“奴必遵之。”
郁磨结束完一日政务,拖着疲惫身躯,回到阳春殿。怎料,刚入殿门,即见宛央跪地,骤感惊讶,忙问:“卿何事邪?”宛央笑:“君行日昃之劳,可觉倦乏?奴既沏好茶,恭候陛下归殿。”说罢,去抱郁磨的舄,抬头道:“奴给陛下脱靴。”郁磨吓坏了,连连后退,倚在墙角道:“小荷,何故作此?”宛央笑:“奴知君辛苦,欲尽心服侍。”郁磨搀起她,抚下襦裙微尘,笑道:“多谢小荷,然卿不可如此,余心疼。”宛央柔笑,揪其发髻,呢喃道:“余今日,去见锦忧了。”
郁磨一颤,被宛央觉察。她盯着那似水的眸,从其中读出了担忧、恐惧。她的鼻嗅出了他花香的变化,知他愈加紧张。她朱唇轻启,笑道:“小荷是去乞恕的,没有伤害她。”郁磨长吁一口气,陪笑道:“原来如此,卿甚贤哉。”宛央笑:“岂敢。余既见恕,为表感激,解余之簪赠予。锦忧笑纳,与我称姊妹。”郁磨半疑道:“卿同锦忧,可还言些别的?”宛央故作迟疑:“言了,然余不敢对君说。”郁磨忙道:“卿说什么都行,速言罢。”宛央故作不悦:“锦忧姑娘,近日忧郁,厌烦陛下。其求我归殿后,将当初赠君之红幡,焚烧殆尽。”郁磨惆怅:“何故厌我?”宛央道:“依余猜之,盖她觉当初,余虐她时,汝未挺身而出。且汝近日繁忙,未幸之。”郁磨怀疑:“卿何以知之?”宛央道:“余临走时,问阁内丫鬟小荇。小荇言此。”郁磨半信,心中失落,然政务繁杂,无暇亲临询问,遂叹:“既如此,便不管她。”
宛央闻之暗悦,遏喜曰:“君勿惆怅,且入座,余为君捏肩。”郁磨推辞:“不用了,卿休息罢。”旋即躺在床沿,连打哈欠。宛央打一盆水,放在郁磨舄边,柔声道:“为君接了水,余欲为君濯足。”郁磨疑惑,连声道:“不用,不用。卿休息罢,余自濯之。”宛央娇笑:“余为君之妃,应行妃事。君乃九五之尊,为君濯足,乃余荣幸。”郁磨冷汗淌落,起身道:“小荷,正常一些。”宛央娇嗔:“余之前,过于残暴。余既改之。”郁磨过累,躺回床沿,哈欠道:“余今日甚乏,若卿实欲为我濯足,余改日……为卿濯三次。”宛央笑,为他脱舄、扯袜,将修长的足,捧入水中,玉手柔搓。乘郁磨舒爽,启唇悄问:“用以平叛之兵,可已妥当?”郁磨道:“太尉方练兵、修垒,以败叛贼。”宛央道:“对奸佞之族,必以清剿,早剿为好。剿毕奸佞,才可尽心御柏。”
竹国,泉壑郡,北城门。安毓灏端坐城楼,俯视楼下的行刑。一队死犯,约十六七人,排成一列。一名把总,朝其吼道:“跪下,准备受刑!”死犯闻之,皆瘫倒、失禁。安细观之,见有七八人为女子、三四人为鲐背,剩余为小儿。正疑之,把总下令行刑,竹兵开始枭首。一枚枚头颅被砍下,一束束鲜血喷出。既砍一半人,安喊叫:“停手!”把总忙令止杀,叩首问:“将军何事?”
安道:“以刀斩首,刀会受损。不如拾石砸死,或以拳脚殴杀。”把总叩首遵令。尔后对竹兵道:“速依将军之令处刑!”众兵以石碎颅、以拳捣腹、以脚踢胸,片刻即杀剩一少女。少女向安哭喊:“将军,奴自正月后,未曾出门,岂为柏谍?冤彻天地哉!”安道:“姑娘,莫哭,待余下楼,细听汝言。”少女磕头道谢,见安走来,跪伏凑近,欲详言之。怎料,安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拎起,啐一口痰,骂道:“荡妇,还敢狡辩!”未等她开口,狠掴之,而后掷于地。少女双颊红肿,哀号求饶。安掐住她纤细的脖颈,看她挣扎。不久少女便双手下垂,没了气息。
安长呼一口气,放松地大笑。仿佛他方才掐死的是万恶的岳徵,而非无辜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