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归都
兰宫,西华殿。一名暗卫,跪伏哭号道:
“殿下,我兄弟皆在沙汀郡,被一‘女驿使’杀矣!罪犯图亦被她夺走。”
三亲王面面相觑。少顷,兄长杨誓问:
“女子安能当驿使其相貌如何”
暗卫答:“眉眼甚美。”
二弟杨凭道:“其与你说何话语?”
暗卫答:“问我这图谁作的。”
三弟杨皓忙问:“你招供了吗?”
暗卫叩首:“奴才求保命,都招了。”
杨皓怒:“没用的叛徒!”遂举手铳,欲毙之。
杨誓制止他。移步到暗卫前。轻声问:“她还说什么了?”
暗卫微颤:“奴才不敢说。”
杨凭忿:“你他娘快说!”
暗卫颤栗答:“若殿下再恣意妄为,她将往而杀之。”
杨皓捧腹大笑:“好大胆子,竟敢杀我们!”
杨凭问:“你何以半月方归?”
暗卫答:“马皆惊恐逃窜,奴才徒步而归。”
杨誓道:“汝也辛苦,余不追汝咎,且退下。”暗卫诺诺。
暗卫走后,杨凭问道:“会不会是流贼?”
杨誓道:“不可能。“罪犯图”盖国玺,流贼岂敢忤逆朝廷?”
忽又一暗卫来禀:“殿下,沙汀郡李公子被杀。”
杨皓惊道:“如何被杀?”
暗卫答:“于一旅舍被剑刺死。”
杨凭恍惚道:“竟敢杀余发小,余定剥其皮!”
三人愤恨之际,又一暗卫飞奔入殿。叩首道:“殿下,书帙郡谷公子被斩首。”
杨皓拍案而起。怒道:“有人针对我等!”
杨誓令暗卫退下。悄声道:“弟可知皇妃?”
杨皓即道:“自然知。其倾国倾城,余欲夺之作余妾。”
杨誓忿:“没出息!”复言:“杀人者,应是她。”
杨凭惊愕:“一弱女子,怎的会杀人?”
杨誓道:“不,有人曾禀余:其精通剑术。”
杨皓道:“勿由此定论,我还想娶她呢。”
杨誓提醒:“前几日,兰妃赴竹,与暗卫、友人被杀时间吻合。”
杨凭愕然:“既如此,有何对策?”
杨皓答:“遣暗卫,趁郁未归,赴阳春殿缚之,我来教训她。”
杨誓怒:“你闭嘴。暗卫非其对手。”
杨凭道:“那如何?”
杨誓答:“暂观动向。勿轻举妄动。”
郁磨入沙汀郡,已近黄昏。遂寻到郡守官邸,遥举天子令牌。家丁急禀郡守,郡守忙来恭迎。郁磨免其跪,欲寄宿一晚。郡守遂整理上房,请郁磨下榻。另派十名持枪仆役,守卫上房。
郡守亲赴上房,为郁磨送茶。郁磨闲聊道:“朕入贵舍,尚未见令郎。”郡守苦笑:“臣之犬子,被梅寇虐杀。”郁磨惊愕,岔开话题。
深夜,郁磨辗转难眠,遂到书架取一小说。入座细览。看至精彩处,一枚飞镖,擦过其鬓发,嵌入墙内。郁磨震悚,掷书而起。顷刻又一枚,划过脸颊,猩红迸溅。郁磨忍痛取衣叉,紧盯房外。万籁俱寂。
骤然,三蒙面人闯入,挥折扇砍向郁磨。郁磨以叉柄拨开扇骨,转身将叉尖刺入一人小腹。另两人见状,加紧攻势。郁磨竭力抵挡,趁一人不备,猛刺其左胸,鲜血飞数尺。仅存的一人,与郁磨对峙。郁磨佯攻数次,却不见其破绽。一阵枪响,其应声倒地。郡守携几十家丁,匍匐道:“微臣失职。望陛下恕罪。”郁磨远眺屋外,见仆役被蒙面人杀光,横尸阶下。
郡守邀郁磨入己屋。夫人叩首相迎,为其拭净血污与冷汗。郡守取数包敷料交与夫人。夫人于郁磨伤处轻涂。郁磨因惊魂未定,未言一语。
次日晨,郁磨谢过郡守挽留,携敷料辞去。
菊国,次尔。几名记者,随魏淳赴岳徵行宫。魏淳嘱咐:“要尊重陛下,其不愿答的,不许追问。”众记者允诺,依次入室采访。
几场下来,岳徵愈加烦躁。见记者只问些“对将来战局有何判断?”“将士作战热情可高?”之类的套话,遂敷衍对待。最后,一名年轻女子入室。岳徵想赶紧把她打发,暗自编好答语。
女子开口道:“陛下您好。我是《首都日报》的临时记者:管溯,毕业于国立新闻学院。”
岳徵假笑:“管女士幸会。”
女子亦笑道:“敢问陛下年龄?”
岳徵微愣,道:“二十二。”
女子笑:“我与陛下同岁。请问陛下:对于菊军降卒,您想怎样处置?”
岳徵一怔,谎称:“采取自愿原则:若同意参军,则编入我军先遣队;若不愿,则许其还乡。”
女子冷笑:“自愿?”
岳徵尴尬:“确为自愿。”
女子笑:“您底下的人,只会让其赴死。我此番来,即见一名菊卒,因欲还乡,被一少尉斩首示众。”
岳徵羞愤:“何部?朕将亲罚之!”
女子笑:“陛下以为只一少尉?”
岳徵愧:“朕定彻查,严肃处理!”
女子道:“我国乃文明国家。承征伐蛮夷之任,出正义之师。勿使我军,为残暴代言。”
岳徵愧答:“多谢。朕即告下属,俾所有菊俘返乡。望您归国后,如实报道。”
女子笑:“我不回国,我志愿留在军营,当战地记者。”
岳徵愕然:“战火纷飞,您一女子,实不安全。”
女子微笑,于衣袋中掏出一沓纸片,递与岳徵:“这些纸片,是我从军眷手中搜集来的,上书将士之姓名、年龄、部队番号。我将为他们摄影,记录他们的瞬间,冲印后寄回国内。”随后,轻声道:“毕竟每一瞬间,对家人都弥足珍贵。”岳徵领其意,允许她留下。特拨一间营房,供她起居。
兰国,空谷。伍道韦奔到阳春殿,气喘吁吁道:“陛下归来了。”宛央振奋,冲到他面前:“哥,快领我去见他。”彦妻欲随行,宛央笑道:“夫人不必。”遂与伍,携数十宦官,至康宁门,见郁磨在一棵老槐下打瞌睡。宛央喊道:“陛下!”郁磨惊醒。宛央望到脸颊伤痕,立刻上前,心疼道:“怎么回事?”郁磨悄言:“这事回殿再说。”宛央担心道:“现在说,是不是刺客所为?”郁磨叹:“确是。”宛央焦虑道:“在哪被伤的?刺客是谁?”郁磨安抚道:“刺客已被我反杀。”宛央忿:“定是亲王做的,我即去诛之!”郁磨止住她:“莫莽撞。刺客使飞镖折扇,应是竹国人。”宛央推测:“疑是投降派所为。”郁磨道:“我亦觉如此。”宛央抚其面:“别怕。如今,有小荷保护陛下。”又轻触伤痕道:“疼吗?”郁磨道:“不疼,只恐毁容。”宛央笑:“不会的。归殿后,我以嫩枝沏茶,君服数日,即去疤痕。”郁磨微笑道:“爱卿。”宛央一脸幸福:“速归殿罢,可要龙舆?”郁磨道:“不要。步行即可。”宛央执其手,跳跃地走在前方。
至殿阶下,彦妻早跪伏相迎。郁磨望到,愕然问:“那是何人?”宛央答:“那女子,为菊将彦沨之妻。彦沨身死次尔,托其妻携子入兰。”郁磨怜之。遂遣宦官告之曰:“夫人请起。”又悄问宛央:“她也居此殿?”宛央答:“是。”郁磨皱眉:“不妥。我欲安之于献瑞殿。”宛央笑:“只想跟小荷一起对罢?”郁磨颔首。宛央与之相拥,温柔道:“小荷也只想跟陛下一起的呢~”
彦妻叩见郁磨,宛央笑道:“夫人,他既回来,此殿便不再安静,恐不利令郎成长。西宫有殿,名为‘献瑞’,比此殿稍小,然环境甚优。殿内有三十名婢女,供夫人差遣。”彦妻晓其意,遂道:“谢娘娘好意。妾即携贱息去。”
彦妻离开。郁磨躺进楠木大椅,长吁一口气道:“还是自家殿舒服。”宛央取两包香料,于灯内点燃,置在床头橱。霎时香气弥漫。郁磨道:“不用罢。”宛央笑道:“这是彦妻教我做的椒兰包。”郁磨笑:“我只怨它盖过了莲荷清香。”宛央闻之,喜不自胜,温柔道:“那我就灭了哦~”说罢,取清水覆之。醉香逐渐消散。郁磨轻喊宛央道:“坐罢。我给卿拿水果。”宛央笑:“小荷不爱吃。”郁磨笑:“卿爱吃啥?”宛央柔声道:“当然是陛下你啦~”郁磨谨言:“欲询卿数事。不知可否?”宛央笑:“当然可以啦。”郁磨悄声道:
“听说,卿杀一名边检员?”
宛央笑:“是。陛下何以知之?”
郁磨答:“其同僚向我哭诉。”
宛央凑近郁磨,嘟起嘴:“是他先对小荷不敬。”郁磨无奈:“边检求我,捉拿罪犯。”宛央邪魅笑:“陛下可要抓我?”郁磨忙道:“不敢不敢。”宛央笑:“谅你也不敢!说罢,还有啥事?”
郁磨吞吐道:“郊黔侯密报我……言卿杀其少子。”宛央笑:“那纨绔举鞭欲伤我,我只是反击。况且,君岂未闻郊黔侯私征重税,违我律令欤?”郁磨忙笑:“卿没受伤罢。”宛央笑:“没有啦,还问啥?”郁磨踌躇不语。宛央凝着他,诡笑道:“锦忧姑娘哪去了?”
郁磨微颤:“不管她。不管她!”
宛央笑:“莫紧张。她在暖日宫。”
郁磨愕然:“暖日宫似为宫女居所。”
宛央笑:“哎呦。宫女又如何?”
郁磨陪笑:“没事。没事。”
宛央勾其颌,温柔道:“她实在漓水阁。小荷希望陛下雨露均沾~”说着,指甲轻划其咽喉。郁磨冷汗滑落,颤言道:“我只爱小荷一人。”宛央笑:“这就对了呢。”郁磨小声:“我归都,不见她,亦有不妥。”宛央笑:“见呗。几个时辰?”郁磨忙言:“就一刻钟。打一招呼。”宛央笑:“准了哦。”
郁磨悄声:“还有最后一事。”宛央笑:“但说无妨。”郁磨羞涩言:“翌日,我将赴兵场,校阅十万新军,并加以演讲。或会紧张,望卿随行,以增我自信。”宛央笑:“没问题。”又挑眉:“我登台吗?”郁磨笑:“至时,于台置两座。一座雕龙,一座绣凤,卿坐凤座。”宛央兴奋道:“我该穿啥衣服?”郁磨微思言:“戴凤冠,着凤袍。”宛央难抑喜悦,紧紧拥抱郁磨,泪水满盈。久之,在他耳边,轻声道:“此生唯爱陛下。”
申时初,锦忧端坐床沿,默然读书。忽闻敲门声,遂释卷理妆。小荇轻喊:“姑娘,陛下光临。”锦忧欣喜:“终于回来了。”取绣染之十尺红幡。郁磨入室,愧疚道:“让卿屈尊居此,实为不妥。君熬数日,我迁君到子规殿。”锦忧低头笑:“不必。奴喜爱此阁。”旋即,见他脸颊一道伤痕,愕然道:“何由受伤?”郁磨笑:“没事。路途中,为枝尖所伤。”锦忧不信,含泪言:“奴担心陛下。”郁磨轻叹,告其实情。锦忧失色道:“陛下需小心,不要乱跑了。”郁磨笑:“没事,卿放心就好。”锦忧朱唇微颤:“陛下定要保重。伤口还疼吗?可敷过药?”郁磨笑:“不疼了。已敷药。”锦忧谨言:“奴绣了些红幡,作求福保佑之用。今赠与君,望君受。”郁磨道谢。料想时限将至,遂与她分别。
郁磨不敢携红幡而归,遂将其藏于裂素殿。既归,宛央笑:“你说一刻钟,结果半个时辰才回来。”郁磨愧:“意外。”宛央凑近,轻声问:“啥意外?”郁磨编道:“归途遇丞相。”宛央笑:“不管你说的真假,先饶你一次。快来喝茶!”郁磨顺从。宛央凝着他,温柔道:“卿饮茶的样子,亦清雅无双。”郁磨羞涩道:“没有啦。”宛央笑:“卿今夜同谁眠?”郁磨答:“同卿。”宛央咬唇道:“念你翌日有公务,就不让你太累啦~”
夜幕渐深,宛央吹灭灯烛,于清冷之月光下,解带脱衣。郁磨默躺于床,覆蚕丝被,凝视她的婀娜背影。少顷,宛央微凉的身体,与他轻贴。郁磨酥软陶醉,枕清香入眠。
次日晨曦,礼部侍郎叩门,郁磨惺忪视之,见龙凤袍各一,即唤醒宛央。宛央起床气发作:“我还想睡!”郁磨悄声道:“凤袍既抵,待卿试。”宛央怒火荡然无存,轻取凤袍,柔和摩挲。袍绣十六金凤,凤尾缠绕浅粉果香兰,花药为水蓝石磨嵌,花瓣为软玉切割,嫩茎以翡翠精琢,衣摆云纹交错,皆以银丝密缝。又有一侍郎,呈上凤冠。冠有九龙九凤。殷红如血的宝石,镶嵌在翠蓝的云叶中;柔滑似腻的珍珠,散落在绿沈的锦帛间。宛央愣,手微颤。郁磨轻声道:“卿可满意?”
郁磨携宛央,入月白鎏金龙辇,辇旁侍卫环绕,又有宫女,持朱漆团扇,立于辇后。众宦官、婢女,捧香炉、握旌旗。鼓吹令率百人,持箫、笳、钲、铙,气势恢宏。宛央愕然,凝着他冕旒之下庄重的容颜。
校练场,数千将士,早由太尉任湍指挥,列队恭迎国君。龙辇停于一高耸城楼下,郁磨携宛央,登三百余阶,入重檐厅。礼官递茶,点香炉,请郁磨暂歇。郁磨微饮,宛央言:“陛下,何时校阅?”郁磨尴尬道:“我紧张,不想阅了。”宛央笑:“莫虑,你是皇上啊。”郁磨轻攥宛央手,颤声道:“我不会演讲。”宛央笑:“我陪着你。”说罢,轻拽郁磨起身,温柔道:“走罢。”
郁磨恍惚间,听见暴雷般的高呼,以及排山倒海似的跪膝声。宛央提醒:“陛下,快讲。”郁磨整整衣襟,高喊道:
“平身!”
宛央窃笑,悄声道:“陛下,快入题!”
郁磨遂喊道:“今柏寇临境,威胁我大兰海晏。敌魁已欲侵竹,俗语言:唇亡齿寒。若竹地陷,则我大兰,亦为其囊中物耳。望汝等加紧训练,尽快入竹支援。弘国威,驱柏寇!”
一片呐喊。
宛央悄声言:“陛下,继续,声音太小!”
郁磨闻之,振臂高呼:“大兰永兴!”
校练场霎时沸腾,将士随之举臂,高喊:“陛下万岁!”
宛央复言:“别光喊口号!”
郁磨羞涩道:“我编不下去了。不如卿来一段。”
宛央笑,遂至郁磨身前,高喊:
“余为兰妃夏氏,伴陛下共阅汝等。余晓汝等,皆为骁勇善战、忠信义勇之士。余亦晓汝等,皆有父母妻儿,牵肠挂肚。余固不忍役汝等出征,然今敌寇压境,若不抗击,至时国灭城陷,千万兰民,终将哀号于戟槊之下,尊严散尽、命如草芥。望汝等,深明大义,为民御敌,为国谋存。”
一片沉寂。
郁磨惑之。
骤然,喊声如焰爆裂。“兰妃千岁!”“不负国与民!”“荡尽柏寇!”似霹雳般,摧枯拉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