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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邂逅红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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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三日,郁磨一行抵边境。车乘穿十里萋草路,驶入遮天蔽日之竹林。林地中间一条狭窄的泥径,仅容一车通过,两旁皆是浓茂修竹。竹丛掩映座座小楼。楼身石青中点缀牙色,斑驳素朴,潺潺清溪环绕。鸟鸣猿啼此起彼伏,隐约耳闻丝竹轻奏。郁磨不禁感叹:“贵国之景致实在清雅。”安笑道:“我国除国都隐仙外,几无城市,均是如此。”幽梦拉安的手:“将军,奴家久坐累了,不如陪奴家下车散步赏景?”安应允道:“甚好,郁兄也与我们同行罢。”郁磨不想当灯泡,便道:“你们行便是,我想探险一番。”安笑:“都是竹子,有甚么险?”郁磨仍道:“一时辰后,我即回此地等你们。”说罢,走向竹林深处。

    走了不足一刻,远远望见林中一片空地,约二十余亩,中央有一座挂着“酒”字旌旗的三层竹楼。竹楼底层摆满方桌板凳,二三层则是单间。一实木楼梯架于楼旁,供客人上下各层。郁磨想道:“幽梦姑娘曾说她姐姐在一酒楼作陪酒,不知可是此家?”遂动身一探究竟。到了楼前,小二前来招待,问郁磨想喝什么酒,可要下酒菜。郁磨道:“要一碗米酒,半碗豆腐干。”又问小二:“你们这里,可有姓洛的陪酒姑娘?”小二道:“有的,是掌柜的千金,今年十九岁,客官若要她陪酒,银两须贵些。”

    郁磨故意问:“其有甚么出色之处?”小二道:“那姑娘是西府海棠所化。云容月貌、娉婷婀娜,又娴于辞令,通晓音律,举止风雅。客官于别处,恐难见如此之女子。”郁磨料想寻对了人,然翻翻衣袋,只掏出一两现银,遂尴尬道:“这些银两,能让姑娘陪多长时间?”小二笑道:“这些银子仅能让姑娘一笑罢了。若姑娘心情好,陪个一二分钟也未可知。”郁磨道:“我买姑娘两个时辰。只是银子不能现在付,可以打一欠条。”小二不耐烦道:“先付款,我再请姑娘。”郁磨思索一阵,微笑道:“我自求姑娘罢了。”小二怒:“你是何等贱客,姑娘岂愿见你?速速寻别处乘凉罢!”郁磨笑道:“你这小厮,态度甚差。竟有主家纳你,实为惊世骇俗。”小二挥拳朝郁磨打来,郁磨擒住他的手腕,拽着转了数圈,忽闻一女音柔声道:“请君手下留情。奴家替小厮赔不是。”

    郁磨向小二背后望去,只见一女子,身着丹彤对襟半臂襦裙,脚踩绯红木屐,发戴镶金玉簪,纤细的腰肢佩一朵娇小的浅粉海棠,面容之姣好甚于幽梦,修长睫毛下的杏核眼倒映出温顺、恬静与优雅。名门闺秀,才貌双全。她与暴躁的宛央比起来,暂不管美貌略胜一筹,温雅的气质早将她绝杀。

    姑娘见郁磨放开小二,长舒一口气。酒楼每天数百客官,难免会有人醉了酒,耍泼骂街、打架斗殴,她总是诚恳地将争斗的客官劝开。然常有恶汉不作理睬,依旧我行我素,砸了桌椅板凳、酒樽酒槽,甚至几次她也被伤。舅舅因年长体弱,更难以劝阻,只得最后痛哭着收拾残局。虽然生意兴隆,号称年入千两,但屈辱与调戏常伴左右。每当她为豪客倾心演奏乐曲时,总会有色鬼加银,欲之脱衣。她置之不理,反被辱骂,更有甚者因之施以强暴,幸被他客相救,才保全贞节。今日她本认为郁磨武力强劲,绝非善茬,岂料他竟如此顺从。她仔细端详郁磨,发现其清秀瘦削、面色白皙,不像酷爱饮酒之人。再细观其目,只望见如星光似清水的温和,心中一颤。这少年应是位士族,或是隐者,但不管是何,她觉察道他似乎与生俱来的魅力。她虽不愿与之一见钟情,却难以就此离场,朱唇轻颤,欲略微言辞。正当她犹豫时,那少年竟鞠躬致歉,她彻底迷茫了沉沦了,终道:“客官可否陪奴家小饮一杯?”

    郁磨正欲继续致歉,闻姑娘竟主动邀之共饮,欣喜道:“在下能与姑娘共品天禄,实为三生有幸。”说罢,挤出一个真诚的微笑。姑娘见其应邀,心中窃喜,浅笑道:“客官随奴家由这边走。”两人由木梯上了三楼,姑娘将郁磨领入一间二三十坪的单室。室内之窗棂、地板、桌椅,皆刻有海棠纹理。姑娘示意郁磨坐于一红木小凳,郁磨道谢入座。

    姑娘于壁橱取一金丝阮,立于距郁磨七尺处,轻轻起奏。郁磨道:“姑娘久立甚累,还是坐下罢。”姑娘微愣,遂坐在郁磨身旁,仅隔一剑之长。姑娘拨弦一二声后,郁磨忽然说:“姑娘不必受累演奏,我们闲谈下罢。若姑娘觉此无趣,我可为姑娘一展才艺。”姑娘笑道:“客官精于何艺?”郁磨略微思索,道:“可奏古筝。”姑娘只是微笑,遂取古筝,将之摆于郁磨面前。郁磨艰难忆起几年前自学的音律,照心中模糊的乐谱,奏了一曲走调的“高山流水”。曲罢,姑娘笑:“君奏得甚好,然和原曲稍有偏差。”郁磨惭愧道:“俱忘矣。”为缓解尴尬,又说:“不如我们下围棋如何?”

    一刻钟既过,双方依旧难解难分。郁磨的黑子,表面将姑娘的白子围得水泄不通,却无处可落,一旦贸然吞并,风险极大。遂暗自赞叹姑娘棋艺之精。少顷,郁磨弃子:“姑娘实令我佩服。”姑娘浅笑道:“君自谦了。”郁磨凝视她的笑:温雅迷人、嫣然清纯,如盛春时节夹着花瓣的暖风。她也望着郁磨:文质彬彬、谦然达礼、体贴温柔、幽默知趣,正是如意郎君。她想跟郁磨吐露爱意,却恐郁磨不受,煎熬紧张。郁磨也怦然心动,却恐宛央责怪,欲言又止。不久,姑娘取一壶兰国清酒:“君,来一樽。”郁磨轻抿一口,笑道:“清冽,却少甘甜柔滑。空谷东市的杜氏酒坊酿上等清酒,月限十瓶,改日定让姑娘细品一番。”姑娘微惊:“君是兰人?”

    郁磨编道:“在下是兰国小商,来竹会亲友。”姑娘笑道:“客官不是商人,商贾不是君之举止。”郁磨见被识破,改口道:“在下罪该万死,竟敢欺骗姑娘。在下实为一小爵。”姑娘见其可爱,复笑道:“请问君姓名为何?”郁磨如实回述,反问:“敢问姑娘姓名?”姑娘道:“姓洛,名锦忧。”郁磨问道:“是‘幽静’之幽乎?”回道:“是‘忧愁’之忧。”郁磨疑惑:“洛姑娘何取此名?”她叹道:“一生拘于三丈竹楼,纵有钱财万贯,终不可脱身。何不忧哉!”郁磨见她伤心,决然道:“洛姑娘莫虑。在下愿携你远离此地,入兰始新生。”锦忧骤觉惊喜、激动,却不禁念道:“舅舅待我如亲女,我若离之,恐其孤苦伶仃。请君携奴家寻其商议。”郁磨自然应允。

    两人经一狭窄小廊,望见一扇斑驳陆离的木门。锦忧轻叩门环。伴随一阵迟缓的脚步声与拐棍敲地声,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打开了门,瞧见郁磨,便欲逐客。锦忧求舅舅让她入室细说,舅舅却一脸愤怒地低吼:“又是想拉你走的男子吧?告诉他不可能!”锦忧道:“舅舅,其为兰国贵族,非落魄书生,也非无良商贾,为何不可?”舅舅见她神情如此坚定,遂拉二人入室,请二人就坐,悄言道:“其实,舅舅想给你寻一好归宿。但无奈生意所迫,你不能离开。”锦忧微嗔:“舅舅年入千两,既逾耳顺,何不停止经营,安度夕阳美景?为何终日以生意为辞,将我束缚?”舅舅叹息道:“忧忧啊,舅舅说的年入千两,是骗你的。”锦忧愕然。

    舅舅警惕地环顾四周,又怀疑地望着郁磨。郁磨见状道:“君只管说,在下一定替您保密。”舅舅眼神涣散,浊泪点点,终道:“酒馆生意兴隆,一年收入甚多不假。但十之八九须上交书帙郡一霸,号称‘炙炭’的权贵。因我一向是到他盘踞地上缴,故忧忧未见过。‘炙炭’掌控百余里的竹地。人若行工商,必先敬赠财货,否则取人之命,毁人之家。每年八九百两银子,其仍觉少,屡次威胁我。若忧忧走了,年入之钱财锐减,‘炙炭’恐要寻我等麻烦。”郁磨怒道:“甚么‘炙炭’!其藏于何处?我改日即铲除之!”舅舅讥讽道:“区区一小爵,也敢除‘炙炭’?你兰国的三位亲王,就是其主人。你即便能杀之,余生也只得流亡。”

    郁磨冷汗冒出,攥拳道:“君不必担忧,我除之不会惹祸缠身!”舅舅见他如此,推测他不是庸废之贵族,遂道:“既然你立下豪言,今后定要履现。不可以之说笑!适逢本年收入少,至今只六百两。而‘炙炭’五日后却要提前收费。你携着忧忧,暂行躲避也好。”郁磨道:“舅舅不可,既然如此,我们便陪着舅舅,以保护您。”舅舅微怒:“纵你武艺高强,也要暂避锋芒。‘炙炭’手下百余,个个善战,至时你与他斗战正酣,其手下却趁机伤了忧忧,或是将她掳走,如何是好?首先将忧忧隐藏才是。”说罢,对两人颤喊:“即走罢!舅舅圆滑,不会受害,且保重自己!”

    锦忧泪珠滚落,与舅舅深拥。舅舅从腰间取一小囊,褪下丝绳,只见一对陨金耳坠,海棠花蕾状,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舅舅将它塞入锦忧手中,嘱托道:“此耳坠是你外婆的嫁妆,而她仅戴过一次。今天舅舅将它赠予你,作你的嫁妆罢。”锦忧含泪收下。舅舅又悄声道:“那小子瞧着毫无邪念。但舅舅实在不放心,遣两个略会武功的小厮随你如何?”锦忧谢绝:“其若是歹人,神情言语不该如此。我陪了三年酒,能一眼辨奸邪温良。何况我与他相坐甚久,其每一举止,均是儒雅清纯,如不识世之险恶。”舅舅只得作罢。

    二人辞别舅舅,沿郁磨之原途折返。安与幽梦等候多时。见郁磨携一柔美姑娘,笑问其故。郁磨将原委一一陈述。幽梦万分惊愕,默然注视姐姐。少顷,紧搂锦忧道:“姐姐,终于见了。”锦忧方止之泪又一次决堤,轻抚幽梦,悄指郁磨道:“妹妹也是其搭救的?”幽梦道:“是的,多亏陛下与将军,我才逃离妖楼。”锦忧觉察不对,问道:“谁是陛下?”幽梦见姐姐毫不知悉,为了持续她对郁磨的纯情,瞒道:“携你离馆那小爵为兰国‘璧瑕居士’。白璧微瑕的璧瑕。”锦忧半疑道:“车边的男子呢?可是一将军?”幽梦继续瞒道:“其不过一七品校尉,自比将军罢了。”锦忧不信道:“你欺我罢!”

    安偷听一二,配合幽梦道:“我乃竹国‘凌云将军’麾下校尉,随璧瑕居士入都,喝挚友喜酒。”锦忧姑且信之,道谢后与众人入舆。郁磨对安说:“既然五日后‘炙炭’于此敛财,何不耽搁几日,暂居附近,为民除害?”安略微迟疑,终赞成。趁着涌日未落,驱车寻舍,转告洛家姊妹,二人也欣然应允。二草二木之轻笑微逗,惊飞了竹林归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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