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兰新君
兰国首都空谷,自赏殿,老兰皇端坐于紫檀木打造,镶遍真金白银的王座上,王座背后一面巨大的旗帜,雪底黑墨,上以行书书一个飘逸隽永的“兰”字。王座前一张低脚楠木桌,桌上雕着一株春兰,铺满奏折言书。王座两侧悬着两幅对联,写的是兰花花语:“空谷幽香,孤芳自赏”。老兰皇半弓着腰,注视着王座下单膝跪地的年轻继承者。
兰国的男人都生得一副俊俏面容,举止文雅温和。兰国的女子都似娇花弱柳,言谈谨慎温润。每个兰国人都生来会写一套漂亮的书法,赋诗作对样样精通。即使是军队的武夫,也能作文写信。而那位继承者,更是清秀俊美,面色白皙,双眼如空谷夜晚的星辰般晶莹,如幽山上的小溪般澄澈,嘴唇微微泛紫,静闭着。
他穿一身蓝青服饰,头缠蓝色丝巾,遮住发髻与玉簪,胸前佩戴一朵白米兰,腰间别一把绣花短剑,黛蓝披风在身后迎风起舞。
当涌日的光芒直射王座时,年轻的丞相伍道韦开始宣读圣旨。继承者叩首默听。
“昔虞舜之世,皆以禅让为传国之道,今我大兰帝国,绵延凡一百五十余载,政通人和,万灵平睦,此乃朕与文臣武将合谋群力之成就。然今朕年老体衰,恐难继任国君之职,特将此位禅让与空谷雅士郁磨,愿其承朕嘱托,续保大兰河清海晏,恢宏君子之风。”
继承者抬起头,缓缓站起,作揖答谢。“郁磨定当竭尽所能,保大兰永兴。”
郁磨无半点皇室血统。他生在梅兰竹三国交界的小村庄,那里时常风雪交加,不适宜兰花生长。但他强忍酷寒,修炼十七年,终得化人。十七年来,朝夕陪伴他的一株小腊梅,让他难以忘怀。每逢严冬,它都顽皮地将花瓣,丢在郁磨身上;及黄昏,落晖透过它的枝杈,洒满泥土。可惜,它后来被梅人移栽。还有一根竹笋,与郁磨隔溪相望,常招来鸟儿停歇。每逢降雨,便叮咚作响。郁磨离开时,它已长成翠竹,借着风力,将郁磨绊了一跤。
郁磨告别家乡,至空谷,求取功名。入一私塾。毕业,自认为通晓文辞,博览古今,投身科举。却以书写难看,屡试屡败。愤而掷笔,在空谷城郊,筑一小轩,专于文韬武略之事。其每时、每刻,注意形象。衣服每日清洗、更换,于轩外晾晒。为方便收取,将自己一嫩叶,化为碧蓝衣叉。后因顺手,索性充当武器。
七个月后,自兰地东北,来了一位贩卖丝绸的年轻商人。因遇暴雨,请求在小轩寄居。郁磨即刻应允,将床让与商人,自身坐睡书桌。商人感动,赠予郁磨钱财,郁磨不受。暴雨接连三日,日光遭阻,两人饥饿。郁磨燃尽蜡烛、油灯,以供两人光合作用。郁磨试探着,与之谈论天下兴革之事。商人亦有为政之抱负,两人交谈甚欢。三日后,天晴,商人离去。郁磨于帛,写下“共入兰宫”,赠予他。
商人进都贩丝,适逢太子杨琰于集市微服私访。杨琰发现,他的货物,质量上乘、价格实惠,料遵道义。便上前,谎称自己妻子着其丝绸后,突患肌肤之病。要求他给出交待。未料,商人竟歉意询问,夫人病情如何。并打开货箱,请杨琰验货。杨琰赞许他的实诚、本分。将他带到宫中,询问天下财政赋税之事。商人对答如流。琰大喜,补任他为户部尚书。一年余,梅地新皇即位,挥师南下,犯大兰边疆。兰军副统帅胡飏(字风迤)率十万精兵迎战,于长虹山南麓击破梅军,使之退却山巅。胡飏不顾劝阻,坚持追击,被风雪天气重创。方欲班师,梅帝亲身率军杀出。宝剑轻松斩断了胡飏之绣花刀,也轻松斩断了其首级。兰军大败,十不存一。
梅军乘胜,横扫兰北杂军,连陷九郡。大肆屠戮。兰国将帅要么年迈体衰,要么经验缺乏、空有一腔报国热情,无人可战。梅军提出议和,然兰国之使者,须为丞相及太子。两人以国为上,铤而走险。三日后,信使来报∶丞相被杀,太子沦奴,梅军继续南下。兰帝怒不可遏,誓复子仇。户部尚书举荐郁磨,请求皇帝召他入宫,共商破敌之计。
郁磨早已知晓,战局之不利,日夜演绎反攻之法。入宫后,即刻请求率军出征。皇帝封他征敌将军,拨三万死士,夜袭梅营,以救太子。梅军未有防备,仓促迎战,参将董枢,被郁磨刺死,滚落马下。兰军冲至梅帝幕帐,发现无人。郁磨继续追击,一夜复三郡。
梅军复欲议和,并说,太子平安。郁磨赴梅营,力争六郡国土、长虹山南麓,并要求返还太子。梅人软硬兼施,均告无效,终放弃夺得之郡,撤军至山北。却拒绝释放太子,仅言,将保太子安危、尊严。胜利归国后,皇帝封户部尚书为丞相,封郁磨为空谷雅士,领公爵俸禄。
兰帝凡四子,今太子被掳,继承的重任落在剩余三子身上。然二子畏缩胆怯,三子厌倦朝政,四子唯爱荣华。出于对大兰国运之忧虑,老皇帝毅然将大位,禅让给一芥平民出身,却曾救兰国于水火之中的郁磨。
春雨细密地轻叩栏杆,郁磨身倚廊柱,向立于面前的伍道韦轻声道:“兰宫的雨,果与乡郊不同。”
伍道韦贴近郁磨耳边:“三位亲王今日在你走后,大闹一场。污蔑你为了称帝,故意不接太子回来。还说你的字写得那么糟烂,结婚时,给邻国写请帖,都要丢大兰的人。”
郁磨叹口气:“他们说就说了,不必小肚心肠,与之计较。”
伍道韦又道:“梅皇想见见你。”
“不见。”
“人家道歉了,说以后,要和兰国搞好关系。”
“不见。”
“……好,我回使者。”
“道韦君,明日一同去拜谒芝兰葑,如何?”郁磨叫住伍道韦。“我听说,新帝继位,按理都应去聆听先知教诲。”
“亦有此意,不过君之言语有不妥之处。”
“请君明示?”
“既为国君,称自己不说‘我’,说‘朕’。”
郁磨稍稍一颤,转而对伍道韦说:“我还是喜欢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