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讲学
“师姐！这神剑游侠讲学是讲的真不错。她多大？”张婉泉问。
“十七，”徐薇道，“和我一样大。”
“这么厉害？”
“她当然厉害，你也不想想她师父给她订的什么规矩：惩恶扬善，不留姓名；心怀侠义，不问得失。宝剑在手，书卷在胸；求真求知，记世铭史。不结党，不结发，不嗔恚，不饮酒。这么严于律己，不厉害才怪。”
“什么啊。不结党，就是不加入门派，得自己想法子挣钱谋生；不结发，就是不谈情说爱；不嗔恚是不骂人，不饮酒那是不给人活命！这哪里是游侠，这分明是读书修仙吃肉的尼姑和尚。”
“不饮酒怎么了，”徐薇有些不满，“你别十六岁就老想着喝酒。”
“这不能怪我啊，”张婉泉有些委屈，“我没长成我父母那酒蒙子样就不错了！我妈怀我的时候估计没少喝。她怀胎十月，就是我在酒缸子里泡了十个月，没酒瘾就有鬼了！我都长到四五岁了，给我接生的产婆还记得我，跟我说什么我妈身体里根本没有血，全是酒。”
“那又怎么样，”徐薇不屑道，“你再出去买酒喝，我就不给你钱了。神剑游侠那样明明挺好的，知书达礼不染尘埃。”
“不好不好，”张婉泉正色道，“他们说的倒是轻松。不许谈情说爱，那要是人人都这样，过不了多久神州大地上就没活人了。不入门派，只依靠自己的力量，什么事都做不成。不染尘埃刚正不阿，说白了就是不愿意犯一点错。可是成大事者，哪个不犯错？”
“你说是就是吧，”徐薇无奈，“你背后嚼人舌根别给人听见了。”
“我已经听见了。”神剑游侠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无妨，”她脸上笑意盎然，“公子，我们要不聊聊？我看你有话想和我说。徐姑娘，我和他单独聊聊。”
神剑游侠关了门，坐下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可是哪里讲错了？”
“不不，你是我见过讲学讲的最好的。比我师父还讲的好，”张婉泉诚实道，“我只是有疑。”
“有疑？”
“近年历史，我最想看的部分，就是我师父他们起义的具体经过。暴君手上七把神剑，可呼风唤雨，他们居然顶住了这样的压力，还大获全胜。可是我在书上并没有查到详细的战役经过。我本希望你来解释一番，没想到你也没有展开讲。”
“原来如此，”神剑游侠笑了，“我也一直在思考此事，可找不到线索。你有什么推测吗？”
“我觉得之中有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张婉泉见神剑游侠神色如常，才大着胆子接着说：“要我说，统一建国了才好呢。这么多门派，不打打闹闹就怪了。”
“不怕暴君统治？”
“不怕，”张婉泉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愿意认真听他讲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非常开心，“圣剑，交给普通百姓保管就是。地主的地全部分给普通人，做买卖的要严令打击投机者。”
“很不错的想法。但是，要谁来拿主意呢？既然建了国，那国内大大小小的事，总得有人拿主意吧？”
“这……尚未想到。让大家投票？”
“很公平。可全国那么多事，个个都投票，岂不是把人累死了。而且，大部分普通人都不认字不读书，让他们拿主意真的可靠吗？”
“那我真想不出好办法了……”
“慢慢想。你若想不出来，之后也有人会想出来的。但我建议你想好了，你能否接受做一个坏人？”
“这是什么意思？”
“你和你师姐不是讲过嘛。我这样的，就是所谓的好人，所以干不成大事。要干大事，总归有些牺牲的。”
“那你认为，若是杀一人可活百人，该如何？”
“哎呀，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问题呢。我作为游侠，标准答案只能是，找出那个要杀人的人，把他处理掉。可现实中，往往不能这么理想。如果有人为了活百人而杀一人，那他就应该受到惩罚，因为这是规矩。”
“所以，你认为这个杀一人活百人的人是恶人？”
“当然不是，我觉得他是一个英雄。他代替那一百人做了他们想做的事，然后独自承担所有的罪责。这不是英雄是什么？”
神剑游侠还欲再说，谁知门外传来敲门声。敲门的是徐隽。
“抱歉，时间有限，我要走了。”神剑游侠站了起来，“张公子，你今天可是第一次对别人说这些？”
“是的，”张婉泉认真地说，“其实我和很多人都提过，只是他们听我说了前两句就不想听了，你是第一个愿意听下去的。还有……”张婉泉没有说下去。他想说，他见到神剑游侠的第一眼就觉得很舒服，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想和她说话。或许是她五官与师姐有几番相似吧。
“张公子，我给你个建议吧，”神剑游侠又笑了，“你最好想清楚你具体的规划。之后，要想办法让你的想法被人知道——不是让我这样的人知道，是要让那些能帮你的人知道。如今你思想尚未成熟，所以我不会把你今天说的告诉别人……对谁都不会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好啦，再会！”
神剑游侠离开新亭坞，便去了扶余台。李鹄温一直与她有书信往来，私交甚好。李鹄温这个人名声不太好，神剑游侠却偏偏是个不带偏见的人——她做这一行这么久，读过的野史比正史还多，深知民间的传闻能有多野。因此，她看到李鹄温诚意满满邀请她去讲学，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她刚到扶余台门口，就见到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着谁。那女子身长约摸八尺，肤色皎若白雪，眉宇间满是英气。神剑游侠猜到她应该就是李鹄温，连忙行礼。李鹄温回礼：“阁下就是神剑游侠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江湖传闻你浑身书卷气，果真不错。随我来喝杯茶吧。”
李鹄温没有带她去扶余台，而是领她去了一座茶楼。为神剑游侠沏好茶，她便先开口道：“上次又听闻你在调查帝国最后一任君王，李晟朝的事。可有进展？”
“有一些，但不多，”神剑游侠答道，“我游历至洛阳时，于郊外找到一座破败的庙宇。我调查了一番，发现里边供的不是神仙，而是李晟朝。”
“这庙宇，可是他胁迫徭役者所修？”
“不。这庙修得很粗糙，材质都是廉价的茅草与泥土。可以说，它是座土庙。皇室的庙宇，哪个不是富丽堂皇？这显然就是平民百姓自发修建的。因此我猜测，李晟朝并没有传闻中的那样不堪。”
“那你以为，再度统一神州，是否合适？”
“我不知。”
李鹄温没说话了。她没有告诉神剑游侠的是，她很想重建帝国。与张婉泉不同，她统一神州，只是想让世间万物都匍匐在她的脚下，成为千古第一女帝。暗杀旧门主，掌控扶余台只是她的第一步。
神剑游侠看出李鹄温是争强好胜之人，便打破了沉默：“李门主真乃女中豪杰。全天下像你这般人物，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那是，”李鹄温笑道，“我原先的父母，只因为我是女娃，便将我抛弃。我自然要努力修炼，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巾帼不让须眉。”
这剧本真是令人感到熟悉。神剑游侠想，她的师父也曾说过，她是因父母重男轻女而被抛弃。她一直对此有所怀疑，因为随着灵气的复苏，修炼上限被显著提高，女子力量上的劣势，可以逐渐被更高的修为弥补。抛弃女婴之事，百年前就已绝迹。没想到，这种事也在李鹄温身上发生了。难道，她的师父并没有撒谎？
“对了，”神剑游侠道，“你刚当上门主，大家对你还不算熟悉。请问能否说说自己的一些人生经历，以及修炼心得？近日我在着手做些编写门派传记、以及修炼技巧的工作。这些内容您在世时都不会公开，我会把它们交给下一任游侠。如果真的要公开，我会征求您的同意。”
“好啊，我说的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公开就是了，”李鹄温很爽快，像是很信任神剑游侠，“虽然不算多，但我身上确实有北方蛮族的血统。因此，于修炼上也是以力量见长，主打一个力大砖飞。与甘州楼那种蛮力不同，我们的力量靠的是重剑——从我这一代开始，就没有人在腰间佩剑了，全是背着的。我背着的这把宝剑，就重达一又半石。这把剑由古战场上的武器残骸铸成，故得名‘龙骸’。”
“我知道龙骸是名剑，没想到有这么重、这么长！可是这么长的剑负在身后，比手臂还要长，该怎么拔出来？”
“哈哈，简单简单，”李鹄温一个后空翻，在滞空时利用额外空间，迅速将剑拔出，“这样就行了！要收剑回鞘，也是用同样的办法。”
“我的天哪……我把剑收回腰间鞘中，都会偶尔对不准。若是要靠空翻收剑，怕是脑袋都得捅穿了……”神剑游侠看得目瞪口呆：“这如黑曜石一般漆黑的剑身，我还是第一次见！长见识了！”
“不过，重剑只是我们的武器之一。”
“愿闻其详。”
“我们的另一件武器，是冰。扶余台所处的乃寒冷之地。我们常与冰雪打交道，自然也学会了一些操纵手段——只是我才刚开始研究，还不大成熟。”
神剑游侠还有件事很好奇，那就是她为什么要暗杀自己的师父。她怕李鹄温发怒，于是试探地问：“阁下的名字，取得真是有水平。是谁为你取的？你师父吗？”
“并不是，这是我亲生父母为我取的。请问这名字，怎么个有水平法？”
“鸿鹄千万里，温酒待君归。是不是取的这句？”
奇也怪哉，神剑游侠心想，她亲生父母，居然给她取这个名？
李鹄温转移了话题：“这我可就不清楚啦。我能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都是门派内的秘密……话说，我想给你一个建议。”
“是什么？”
“你之后可以去甘州楼看看，那里或许有你想找的答案……苏问天的禁书室里藏了不少秘密。他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给你看，所以你得另想办法。”
“偷偷潜入别人的禁书室，恐怕……”
“无事，之后肯定会有机会的。”李鹄温把神剑游侠送进扶余台的客室，冷笑着在心里想道：当然有机会。过不了几年，整个甘州楼便会被屠杀殆尽，那里将会变成一座空荡荡的鬼楼。待到那时，整个禁书室，不就可以任君观摩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