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鞘

    徐薇调整姿势，驱动灵力，刹那间数十道剑光向那男人突刺。这招叫“蜻蜓点水”，是新亭坞的一套中低阶招式。蜻蜓点水，出剑极快却点到为止，不取人性命，一般是试探用。

    那男人只靠身法躲不开剑光，也使出甘州楼的“鬼打墙”，速度比徐薇更快。击碎徐薇的蜻蜓点水，他保持同样的速度闪到徐薇身后发动攻击。徐薇连忙转身格挡，此时那男人又绕到了她的身后，发动第二次攻击。几个回合下来，徐薇内心愤懑：哪有人见面不报姓名不说话，上来就毫不保留取人性命啊？！

    对面突刺又快又狠，徐薇担心格挡不住，便改而使用闪避，静待对方露出破绽。谁知那人根本没有保留体力的想法，换了一招接着连续猛攻。这招比“鬼打墙”生猛地多，叫“莲花伞”。

    徐薇占不到便宜，也急忙改变思路，把灵力全部用在加强蛮力上。那男人居然一点都不躲，每次都要用剑防守反打，二人兵器乒乒乓乓地响个不停。

    臭莽夫，不讲武德！徐薇被这密集的兵器碰撞声吵得头疼。这人像是不怕受伤的样子，徐薇学的预判与心理战术自然不管用。

    莽夫克高手，打不过就加入！徐薇也不管什么“保留实力试探对手”了，无所顾忌地把自己的绝活，什么“晴天霹雳”、“阴兵过境”，通通使了个遍。二人酣战几十个回合，徐薇感觉体力不支，只能被迫转而防守，渐渐落了下风。

    那男人第二次使出“鬼打墙”向徐薇猛攻，她没看清楚，眼看要被刺中，突然被人踹了一脚，摔了个狗吃屎。踢她的人，正是刚赶来的黄吟。

    徐薇也来不及谢黄吟救命之恩，只是很知趣地乖乖退下。黄吟也和那人打得乒乒乓乓晕得七荤八素，见对方同样露出倦色，便停了战，各回各家。

    徐薇几个月前就被他师父放倒，摔了个大包。这次被黄吟踹了一脚，又是同一个地方肿了起来。她骂骂咧咧道：“臭莽夫！他是不是没有妈妈，所以才这么差的家教啊！”

    “徐姑娘，”黄吟道，“这个人，应该是甘州楼的小玄武，尚承德了。”

    “是他？”徐薇惊讶，“苏问天身边的这个红人，居然是莽夫？”

    黄吟道：“我也没想到，但鬼打墙用成这样，也只能是他了。像他这么厉害的人当然也不止一个，不过都是苏问天的贴身侍卫。别人叫他小玄武，我一直以为是说他像玄武神兽一样神力”

    “王八！”徐薇恍然大悟，“小玄武，那不就是王八吗？生得楞还乱咬人，咬住了就不放，不动脑子，不是王八还能是什么？”

    “徐姑娘，我们还是严肃一点好，”黄吟直接切入正题，“你觉得，我们能在这打多久？”

    “一辈子，”徐薇态度诚恳，“这么下去，不知道得僵持到什么时候呢。老实说，我们三个都是门派里最强的几个了。我们的修士应该也是精英，他们也是互相谁也赢不了谁。咱们两个门主都守着要地，一个都不敢挪窝，生怕一疏忽就被掏了屁股。这么看来，我们谁短时间内都调不来额外兵力。”

    “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寄希望于军师和八哥。希望渺茫，可万一真给我撞上大运了呢？”黄吟道，“甘州楼的圣剑，不会用在军事上。他们只有一把圣剑，却占着两块辖区。刚入主新亭，怎么说也得在群众百姓面前装个样子，这些预测机会，自然还是要留给他们的。。”

    黄吟说的不错。连续几个月，苏问天都公开了圣剑的用途，全是为了百姓民生。最近粤东爆发了一场巨大的海啸，正是有圣剑的指引，才拯救了三千平民和数万条渔船。而他们这边，八哥照常使用，军师一直用以解答军事问题。

    圣剑的核心功能，还是在一定范围内支撑灵力、辅助修炼、改善气候。它全知全能，解答问题从不出差错，可这个功能不经常被主动提起。它的局限实在太多了：回答的字数有限、使用的机会太少、还像大小姐似的有脾气。然而，极少数时候，它能起到重要的效果。在历史上，几乎每场持续时间久的重大战役，都出现过依靠圣剑的预测手段，改变战局的情况。第三代神剑游侠曾做过统计，平均每一百次用于战争的预测，其中一到三次有机会改变战局。

    询问都是有讲究的。如果问过分笼统复杂的问题，比如“该怎么才能打赢这场战争”，圣剑往往只能回答其中不重要的一部分，比如“全体修士每日睡满四个时辰”。新亭坞被灭时，徐薇询问“我们该往哪走才可以活下来”，得到的回答便是“吃饱喝足去日”。

    对于黄吟与徐薇来说，如果敌方使用圣剑的机会被废，他们就可以减少许多顾虑。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准备“一般人想不到，但特别容易被圣剑回答出来”的奇技淫巧，不必担心被敌人知道，也不必花心思筹备后手。

    二人商量完毕，决定先和尚承德耗着。等苏问天公开圣剑使用结果时，便立刻找军师商议，制定新计划。这段日子，他们没事就得打几架，乒乒乓乓火花四溅，却谁都占不上便宜——徐薇黄吟二人加起来，正好能和尚承德打平。徐薇和黄吟一开始与尚承德交手还愿意谈谈仙门礼仪江湖规矩，谁知他真是没半点武德，次次都是没等人话说完就自顾自动手，搞得徐薇次次破口大骂。骂归骂，她一个人又打不过，每回都打着打着就叫上黄吟助阵，接替她打下半场。这在她眼里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下好了，我们两个打一个，我也成了没武德的了！

    带头的给黄吟徐薇对付，剩下的小虾米自然留给门下的其他修士。徐薇本来也期待他们那是否能迎来转机，直到后来他们连打几次平局，她也渐渐死了心。

    等到了与军师商议的日子，徐薇询问的比较谨慎严密：“在双方不搬救兵的情况下，我想几日内和黄吟二人联手在物理上击败尚承德与其手下修士，并进入新亭坞原辖区境内，且长期停留不被反推，该如何？”结合军师过去几百年可查历史上的记载，她很担心军师会给出一些不好的回答：“你能赢个屁，做梦去吧”，或者“什么狗屎问题这么多字”，然后直接发狂伤人。万幸，并没有。圣剑剑身上缓缓映出几个字：承德傻逼一个，狗都能骗他。

    黄吟对军师不熟，徐薇便主动解释：“意思就是，无论怎么骗，他都上当。”

    二人过去也想过使诈，可不清楚尚承德深浅，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如今军师拍板，不如抱着试试的心态试试。反正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她与黄吟一时想不出什么锦囊妙计，只规规矩矩按照书本上的记载选了一个古典的声东击西战术，再根据实际情况略作修改。他们决定将队伍分成四支：黄吟与她分别带甲队与乙队，剩下丙队与丁队由黄吟信任的两位修士带领。

    又一场的对局后，双方宣告休战。徐薇和黄吟把自己的宝剑交给丙队与丁队的头领，自己另拿了一把。徐薇留在原来的阵地唱空城戏，其余人分散转移到附近另外三处丘陵：从南到北一条弧线，黄吟的甲队在最北，南边是徐薇，再往南是丙队，最南边是丁队。到了对战那天，徐薇像往常一样一个人独自迎战，然后退下。尚承德体力还充沛，又没打痛快，哪肯停战回去，不顾旁人阻拦便乘胜追击。谁知没追到人，就看到南部被攻击的烟花信号，大意是遭遇袭击，请求支援。那边把守的修士不认得徐薇，可尚承德认得徐薇的剑光，以为是她转移去了那边，立刻带人御剑过去。埋伏已久的丁队掐准时机，在这时发动突袭。尚承德看到黄吟剑光，又手忙脚乱往南边赶，心中觉得惊奇，吩咐旁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招！这新亭坞与沙羡庭的迁移术，真是实用。不御剑的情况下也移动迅速，又是人人都会，看来是易习的招式。等我们碰见这两人，千万别下重手直接全打死。一定要把人活捉了来，问个清楚！”

    尚承德实在有些过于着急，一直都是御剑状态。天上一大群人飞来飞去的，被徐薇与黄吟看得一清二楚。估摸着尚承德已走了两三百里，他们直接向西攻去。

    尚承德不在，徐薇和黄吟终于能体会一下打胜仗后长驱直入的感觉了。尽管如此，二人也毫不恋战，选择直取最重要的、阵法完整的军事要塞。至于其他敌人，能避则避，就装作没看见。

    行云流水，一帆风顺；要塞在手，天下我有！纵使尚承德再怎么技冠群雄，也难以攻破这设下了复杂咒术禁制的要塞。

    黄吟派了两三个手脚快的修士回去报捷，准备再和缪尊他们商议接下来的动作。

    一日过去，没人回来。

    两日过去，也没人回来。

    三日过去，有修士报告：我们的粮草和一大批后来的军队，都被截下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徐薇奇怪，“这么一个要塞，怎么打进来？”

    “不是这样的，”那个修士补充，“他们确实进不来，所以只能欺负后勤了。”

    “不会吧！”黄吟难得一次比徐薇还激动，“诗诗那边出了事吗？她不会”

    “不至于，”徐薇安慰道，“我猜，他们应该只是切断了我们与后勤的联系，而不是把后勤一锅端了。诗令妹多半只是被拦截，过不来而已。眼下，还是关心自己吧。”

    黄吟叹气：“也是。是我的疏忽。当时想着后方还有军队，就顾着拿下要塞了。这下才被包围起来。这个样子，硬碰硬是不行了。要不守着，等人来？”

    “等不来的，”徐薇悲观地估计，“北方战线都是苏问天、缪尊这种级别的人物，压力不比我们小。”

    “奇怪了。那他们是哪请来的援军，把我们包了？”

    “可能没有援军。我们当时或许确实把小王八骗住了，但他还留了一手，并没有把全部人带上。如果真有援军，就是北边打起来，苏问天那边占了便宜，所以有了空余人手支援。”

    无论怎么说，资源有限，最好在粮食耗尽前速战速决。徐薇提着剑出门找晦气，果然遇上了尚承德。这次，他身边多了另一个男人。从扮相来看，地位比尚承德只高不低。徐薇想了一会，想不出甘州楼有什么比尚承德厉害的高手了，便喝道：“报上名来！”

    那个男人笑着行了个礼：“在下”

    还没说完，尚承德就不讲武德地朝徐薇冲去。她连忙应战，黄吟也出来对上了另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也能熟练运用“鬼打墙”这样的高阶招式，但在力量上不及尚承德，黄吟应付起来轻松不少。另一边的徐薇近日功夫见长，坚持时间久了一些，最终还是不敌尚承德。

    “操！”徐薇右手手腕挨了一道，剑掉到地上。

    黄吟猜测徐薇手筋被断，慌忙上前救。他抓住徐薇和她的剑便落荒而逃，退回到要塞内。

    要塞里有阵法，尚承德他们进不来。他旁边的男人便站在外面说话：“在下武进，久仰二位大名。”

    徐薇奇怪：“你还会剑法？”

    武进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

    黄吟也觉得奇怪：“你修为怎么这么高？”

    武进哭笑不得：“我只是会做文职而已。没人说过文职不能修仙吧？更没人说过修仙之人不许搞兼职吧？”

    黄吟轻声问徐薇：“他没诓我们吧？真是武进？”

    徐薇不屑：“笑得这么猥琐，除了他还能是谁？”

    武进切入正题：“二位还是尽快投降为妙。徐姑娘，缪尊怎么说也是外人，哪肯尽全力帮你。他看招架不住，主动投降了。”

    上次他差点骗了几日不睡的张婉泉。今天碰上的这二人清醒得很，哪能上套：“谁信谁是傻子！”

    武进诚恳道：“我没骗你们。你们是不是正好奇我哪来的？我就是刚处理完那边的事，才过来的。”

    好像有点道理。二人想到这，觉得不能再留着听他讲鬼话，赶紧回去了。

    徐薇问黄吟：“投降吗？”

    黄吟老实回答：“一般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投降的，等日后交换战俘就能回去。但今天不是一般情况。”

    第二日，二人离开要塞禁制，徐薇先遇上了武进。

    武进先说话：“徐姑娘。随我回甘州，一切好说。那边人才济济，你张师弟也等……”

    说到张婉泉时，徐薇眼睛一亮。武进话没说完，趁她愣神的功夫，拔剑刺了过去。

    徐薇挡下那剑，被击退地向后踉跄了两步：“你们甘州楼都这么不讲武德的？你们家那王八就算了，你这样臭读书的也话说一半就动手，什么意思？”

    武进刚才还口灿莲花，现在竟也成了哑巴，全神贯注战斗。另一边，尚承德对上黄吟。徐薇这次终于换了个弱些的对手，舒服许多，有不少闲工夫留意黄吟那边的战况。黄吟没了徐薇单挑尚承德，也逐渐招架不住，肩膀竟不小心被捅了一剑。徐薇见状，慌忙赶来相助，拎着黄吟退回了禁制内。

    这次黄吟伤得重些，又是男子，徐薇单手拖着吃力，干脆双手把他抱着带走。她手伤未愈，这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但还是先给那边更加倒霉的黄吟包扎上药。

    “徐姑娘，”黄吟问，“接下来怎么办？”

    “这手下修士都是你的，当然听你的。你怎么说？”

    “不能投降。这里还有尚承德守着，我们若是投降，他就会立刻赶去北边战线。咱们在这拿命和他耗，能拖一会是一会。”

    “好，”徐薇答，“那就死守着。”

    二人在这守的几天，因为修为高辟过谷，因此能省下的粮食全给了低阶修士。可毕竟粮食摄入不足，状态总归是越来越差。除此以外，武进还每天拿着个传声符给他们循环播放劝降书，吵得他们头昏脑胀。武进此人深知学海无涯，这几日又一直改进符篆的画法与灵力的用法，居然一天比一天吵。

    “浪费灵力烧那个破传声符，有完没完啊？！今天我的脑袋又大了两尺！”第十五天，徐薇量过自己脑袋大小，提剑就想往外跑，“妈的，今天跟武进和他的王八拼了！就算他们砍了我双手双脚，我都得咬他们两口！”

    黄吟情况比徐薇还要糟糕。他的脑袋是真的比原来大了许多，看起来很不协调。徐薇经常破口大骂，而黄吟不爱讲脏话。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还要听徐薇每天嚷嚷给他雪上加霜，自然把脑袋撑得更大了。

    “我写封遗书行不行，”黄吟头疼欲裂，“明天吧。”

    “写这个是做什么的？”徐薇不解。

    “这……”黄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你个没爹没娘全家死绝的孤儿当然不用，老子还上有老下有小等着找我藏的私房钱呢”吧？

    “黄吟。”徐薇突然道。“我……有话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