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劫(8)
离渊情不自禁往回退。
负责看守长昭的护法撞上去而复返的她,目露疑惑道:“王,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顿住脚步,如梦初醒。
护法小心翼翼地问:“您还好吗?”
她握紧双手,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嘱咐道:“你要小心,没有必要,不要靠近她。”
“是。”
她迟缓片刻,一步一个脚印朝来时的路徒步走回去。
是夜,寒风凛冽,大雪肆虐。
离渊坐在书房里,心不在焉地听魔将们的谈话。她时不时抬头瞥一眼窗外,而后垂低眼帘,手撑着下巴看向地面。
其他人注意到她的走神,陆续安静下来。
耳边少了沙沙的背景音,她才慢吞吞抬头,端正坐姿,稍有斟酌地问:“讲到哪了?”
“回王上,末将在与众将军商讨神帝将会派遣谁来支援幽州。”
她抿了一小口热茶,润湿嗓子后,淡声说:“定不会是长昭帝姬,请诸位将军安心应战。”
“何出此言?”一位黑脸、身材魁梧的将军问。他前不久刚从北域调来王城,尚不清楚她在养病的空闲时间里干了什么大事。
个中知情人欲言又止,离渊沉默半晌,亲自回答他:“孤把她关进了地牢。”
黑脸将军一脸呆滞,离渊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好笑又隐约感觉有些恍惚。不过五百年,曾经声名赫赫、百战百胜的长昭帝姬竟被她暗算了。
这话说出去,离渊自己也不太敢相信。
黑脸将军消化完这惊天消息,颇为担忧地问:“地牢能关得住长昭帝姬吗?”
“孤向妖王索要了捆仙绳,并请鬼王亲自设计了锁灵阵,暂时困住她应当可以。”
“可是……”他说话的声音越发细小。
离渊温和道:“文斓将军但说无妨。”
得到她的应允,文斓直言:“妖族的捆仙绳连妖王朱雀都困不住;而鬼族昔日布下大阵,引长昭帝姬入瓮,亦是未能伤损帝姬分毫。末将实在担心地牢撑不了几日。届时长昭帝姬横空出现,导致我军腹背受敌,进退两难。”
不少武官附和他的担心。
左肆长老咳声,吸引走火力:“诸位将军无需惶恐,王必是做了万全之策。文斓将军常年驻守北域,不了解王的做事风格。若无把握,王定不会贸然行动。”
文斓惭愧道:“是末将愚钝。”
“非也,将军深谋远虑,乃是国之栋梁。有将军及诸位在,此番夺城,必胜之。”
“长老谬赞。”
眼见氛围逐渐恢复热闹,离渊又开始游神。
晚些时候,她以调整战前状态为由遣散了所有人,单独留下左肆长老。
她首先将王印交与他,说:“孤相信长老的能力,若此番战役孤不幸身死,便由长老代为治国。”
左肆长老连连推脱:“王莫说胡话。”
“长老不必劝孤,孤心意已决。”她放下王印,再问,“忘情水准备好了吗?”
左肆长老朝门外轻唤了一声,小厮端进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水后便安静退下。
离渊搭在沉香木椅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涣散的目光忽而坚定,像是暗中下定了某种决心,拿起忘情药水,凑近嘴边时自嘲笑道:“没想到孤也有这一天。”
左肆长老面露不忍之色:“王若是放不下,又何必勉强自己。左右帝姬已成为笼中鸟,大可偷偷豢养。”
“长老说笑了,文斓将军言之凿凿,三界之内,除却神帝,谁人能掣肘她?况且孤从未打算留她活口。”
此言一出,左肆长老略微怔愣,平日反对她各种出格行径的铿锵音调霎时变得颤颤巍巍:“王,不可冲动啊。”
“孤自有分寸。退下吧。”
离渊不欲多言,她眉目间的疏离冷淡令左肆长老止住满腹说教。
“臣,告退。”他拾起王印,苟着身子离开。待房中空余她一人时,她微微闭眼,仰头,大口咽下苦涩的药水。
因为忘情水发挥药效有段时间,她趁着这段时间,独自一人,拖着厚重的宫服,沿长廊往寝宫的方向慢慢走回去。
路却仿佛没有尽头,越走越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终于不再是无尽的黑暗。红灯笼透出的幽微光亮与雪地表面折射的皎皎银辉遥相呼应,映亮居于中侧的金柱。
柱下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
新鲜的血腥味从那人身上飘来。
离渊瞥了一眼,再无法动弹。她杵在原地,任由长昭靠近自己。
四目交接,寂静无声。
“为什么不离开?”离渊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平静地陈述客观事实,“现在的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去哪?”
长昭格外冷静,她那双与普通魔族如出一辙的朱红眼瞳像是在渗血。
离渊一言不发,错身拐进寝宫。
长昭大步跟随她,“咚咚”的脚步声落在她耳边,被无限放大。她迷迷糊糊地想,真是报应,忘情水早不起效,晚不起效,偏偏撞上长昭才发作。
长昭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一把扯过人,离渊轻飘飘地往她身上摔。跌倒之际,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抓住长昭的手臂,从下至上,看着长昭嗤笑:“明知是死局,你也不肯走。怎么,长昭帝姬莫非真爱上孤了?”
长昭甩开她,冷笑了一声:“自作多情。”
她踉跄地爬起来,抱着摔疼了的左手臂,背对长昭召出魂灵。
魂灵身着白袍,手持清水剑朝她单膝跪地,恭敬地称呼她为“主人”。
她晃晃悠悠地转身,居高临下地对当年的长昭轻声下达第一条命令:“阿昭,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