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劫(6)
“你。”
长昭目光灼灼,话语宛若惊雷炸在离渊耳畔。
她不确定地问:“你说谁?”
“离渊,”长昭坚定道,“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离渊以为她是开玩笑,过了一会,不见她改口,正眼瞧她。这一看,她发现长昭和她记忆中的人有些出入。
她日思夜想了三百多年的长昭帝姬,身披银甲,素手执剑,踏过尸山血海走到她面前,半张脸遍布血垢,只为补上对她的致命一击。长剑穿心,渗人的疼痛激不起她丝毫怜悯。在她眼里,剑下之人,皆为蝼蚁。
但眼前的长昭,血是热的,掌心是暖的,眼底充斥着少年人滚烫的爱意。这不是那个冷血无情的长昭帝姬,而是她的阿昭。
她生出些许恍惚,站久了,头晕脑胀。
长昭接住她往前倾的身体,打横抱起,放至柔软的大床。她捂住眼,轻扬嘴角,心想,长昭帝姬啊,你也有今天。
长昭不满,拿开她的手,强迫她看自己。
她坦然道:“我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同我结为道侣,于你的修为无利。”
她等不及看长昭届时结束历劫的表情,断然不会让自己拖延长昭入魔的进度。
长昭却执拗道:“我不在意。”
她尝试和长昭讲道理,刚说两句,就被长昭堵住了嘴。温软的舌头胆怯地碰了碰她的舌尖,得不到回应,长昭立即果断退出,改吮她的唇瓣。
她僵硬片刻,手攀上长昭的肩臂稍稍用力往外推。长昭反抓住她,强行十指相扣压向枕边。
“别……”
微弱的拒绝被汹涌的浪潮淹没。
长昭把她弄得气喘吁吁时伏在她耳边柔声问:“做我的道侣可好?”
她偏转脸,闭眼不答。
连续三天,离渊因为那日长昭莽撞的吻失神,躲着长昭。长昭心急又无奈,睡前站在离渊屋外说:“明日申时一刻,我在竹心亭等你,你来,我给你舞剑。”
屋内寂静,长昭抬起的手又落下垂在身侧。她等了一会,确定屋里的人没睡但不理她后转身离开。
翌日,未时三刻,护法传左肆长老的话,请她前去大殿。
妖王朱雀来访,携带着几十箱贵重宝物。
族内两位长老并排而坐,其余王臣位列两侧,仗势浩荡。
离渊止步殿门,遥遥望了眼王座,朝他们拱手:“打扰。”
右晟长老叫住打退堂鼓的她,朱雀上前解释来意:“前日狐族族长找到孤,说是狐族少族长与魔尊您心意相通,特请孤代为求亲。”
“心意相通?”离渊笑了,“本王可没有心。”
朱雀神色不变,继续说:“白狐乃是通天灵狐,假以时日必能成长为一方大能,辅佐魔尊平定四海。不知您意下如何?”
左肆长老帮腔劝她:“王后宫常年无人,臣私以为白狐与王情谊深厚,担得起王妃一职。”
主要是联姻。
是人是鬼是狐狸都没关系。
离渊头晕的毛病犯了,她一言不发登上王座,躺下,手捂额头。
朱雀追问:“还是魔尊身侧已有人选?”
她睁开右眼觑了眼朱雀,心生不耐,但面上仍和颜悦色道:“白狐的心意本王领了,奈何本王宫里已有宠姬,不宜再添。”
“是不宜,还是不愿?”
她漫不经心道:“你在质问本王?”
朱雀爽朗大笑:“孤不敢。”
话说到这份上,态度还是要有的。
离渊收下他赠与的宝物,同意联姻,娶白狐为妃。不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她宫里的宠姬恶意伤人,她绝不横加指责。
消息一出,各方势力纷纷派人送来贺礼。魔族上下举族沉浸于他们的王终于要迎来第一任王妃的喜悦之中。
然而这一切的热闹都与长昭无关。
她从申时等到月上枝头,离渊也没有来。
她愤然冲去找离渊。
此时离渊刚应付完妖王,身心俱疲,脑子混混沌沌的,泡了热水澡后只想上床睡觉,因此连侍女换了都没发觉。
往常负责照顾她起居的侍女会在她裹上棉被之后,进来点香吹灯,但今晚她等了许久,也没闻到安神香的味道。
她出声唤屋外的人影:“莲七。”
人影不动,格外诡异。
她怔愣的一瞬间,想了很多,谋杀、造反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过了一遍脑子,却没想到,进来的是长昭。
她顿时乏力倒下,拉被子蒙头。
“阿昭,点香。”
长昭照做,随后爬上她的床。
被子被掀开,丝缕寒意灌入被褥,长昭厚糙的手掌贴着她不着片缕的后背滑动。她浑身一抖,弱声说:“冷。”
“王,”长昭极少这么称呼她,乍一听,离渊有些惊讶,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为什么没有来?”
“什么?”
“竹心亭。”
离渊的反应慢了半拍,长昭的质问紧接而来:“是因为那只狐狸?你娶她,就不怕我杀了她吗?”
“这些事明天再说。”离渊蜷缩身体,拽拉跟前的被褥,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人板正,气势汹汹的吻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险些咽气。
长昭拉起她,将她圈于臂中。红润的唇挨下来,乐此不倦地卷起她的舌尖逗弄。她试着躲开,但被长昭压着后脑勺,始终拒绝不能。她情不自已地抓紧长昭的衣襟,温吞地承受溺水般的情动。
长昭适时松开她,额头相抵,冷冽的气息紧紧包裹她,如同长昭一样强势,不给她半点后退的余地。
她匀净呼吸,轻声说:“阿昭,我累了。”
长昭搂住她,让她把头靠在她肩上。她也没拒绝,顺从地挨上去,将重心交给长昭。
长昭上下抚摸她的后背,像是帮她顺气。她半阖眼眸,脸颊蹭了蹭长昭瘦削的肩膀,双手攀上这人的背部。
“做我的道侣。”长昭低头亲她的头发,“我必一生尊你爱你。”
她习惯性嗯声,等意识不对劲时,长昭已经将她放平,单手屈在她耳侧,长发垂落,红唇猛烈地夺取她的呼吸。
她睁眼又缓缓闭上。
罢了,总要有人为她的计划做出牺牲,既然长昭选择了她,她接下便是,左右是死,不如拉着高贵孤傲的长昭帝姬陪她共赴地狱。
长昭以为离渊答应与她结成道侣,就该退掉和妖族的婚事,但白狐盛装而归当日,离渊瞒着她亲自出城迎接,她这才知道,离渊依旧会迎娶白狐为妃。
她随宫女提前去宫前长阶上等候,她们携手来到她面前,白狐躲在离渊身侧,离渊嘴角噙笑,好声安慰她。
长昭动了动唇,发不出丝毫声音。
离渊朝她介绍道:“狐晚冰,孤的王妃。”
接着话锋一转,对狐晚冰介绍长昭:“这是孤未来的王后。”
她语气淡淡的,仿佛感受不到她的王后和王妃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官方道:“望日后王妃与王后和谐共处,相互扶持。”
长昭倏然收拢五指,握紧剑柄,一字一顿道:“你可千万别后悔。”
离渊颔首微笑。
当晚,她紧急调令全王城的顶尖修士把守寝宫,下了死命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包括长昭。长昭不理,手持清水剑,对围着她的修士平静道:“一起上,省点时间。”
修士们面面相觑。
他们都曾追随离渊征战四方,自然认得长昭帝姬的剑。剑成当日,他们还托人询问离渊长昭帝姬是不是在王宫。
离渊回复“是”之后,他们集体选择了闭关,生怕离渊镇不住长昭帝姬,找他们来送命。
长昭蓄势待发,他们暗自纠结顷刻,不约而同后退让道。长昭收剑,稳步跨进离渊的寝宫。
离渊听闻动静,缩头蒙被,大有掩耳盗铃之意。长昭站在床边,拽开棉被,离渊轱辘爬起来,冷脸怒道:“放肆!”
长昭提剑指向她的眉心,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脸色忽沉。
剑尖下挪,轻贴她的喉咙。
长昭问她:“你当真要迎娶狐晚冰?”
她微勾嘴角,似笑非笑道:“孤是魔族的王,肩负王室开枝散叶的重任,当然不能独宠你一人。”
长昭哂道:“难道五条尾巴的母狐狸就能为你开枝散叶?”
“不能,可她能巩固魔妖两族的同盟关系。”
离渊趁她面色稍有缓和,悄悄远离泛寒的清水剑。
“别动。”长昭反应过来,手腕一转,挑开离渊的衣衫。离渊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一声。
她眼里细微的恐惧让长昭蓦然心软。
“不要怕我。”长昭丢下剑,跪着上前将人抱紧,下巴轻蹭她的脸颊以示安抚。
“不怕。”
才怪。
离渊怕得很,长剑穿心的阴影不是她一句“我爱你”可以化解的。可她仍得逼迫自己接纳长昭的怀抱,并给予适度的回应。
“不许宠幸她。”长昭纠结过后,鼻尖捱在离渊颈侧闷闷不乐道,“只许你给她一个名号,否则就杀了她。”
“嗯。”
离渊觉得好笑之余又夹杂着些许心动。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长昭会因她争风吃醋。这样的长昭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似乎过去有谁和现在的长昭一样紧紧地抱着她,说着孩子气的要求。然而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起那令人心动的模糊身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