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劫(5)
对于她养神族帝姬一事,众王臣一致反对,每月的朝会都要竭尽口舌,痛骂她糊涂、任性又昏庸无能。
她脾气好,听完他们的说教,赏赐了他们一顿毒打。
碍于她的权势,慢慢地,反对声音被虐待论取而代之。不少王臣贡献了包括但不限于剥皮、油炸、凌迟、种蛊等虐人方式,期望看到神族帝姬的惨状。但她一直让长昭住在她的寝宫里,妥妥地保护着。
偶尔有疯批撞枪口,非要闯进魔宫刺杀长昭,离渊也不拦着,任由疯批撒泼,危急时刻才假装刚回来的模样,出手反杀对方。
往往此时长昭已经伤痕累累。
她抱起瘦得像根竹竿的长昭,心里有些痛快又有些不得意。
复杂的情绪在她狭窄的心里翻涌澎湃,最后化作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你未免太弱了。”
长昭咬牙,明明眼睛蓄满了泪水,偏偏不肯示弱出声哭泣。
医修上药时,建议道:“王应当让夫人学习吐纳之道,药医虽有效,却不敌内调治愈。”
离渊哂笑道:“谁告诉你她是夫人的?”
整座魔宫万年来,就没有过一个宠妃。
从她接任王位开始,她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和长昭帝姬对战。
医修“诶”了一声,纳罕问:“这儿不是王的寝宫吗?”
他摸了摸额头,左右打量。
离渊懒声叫他滚。
他们的对话,长昭听得一清二楚。她虚岁十六,在人间已及笄,到了婚嫁的年龄。但她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要嫁人,而且是嫁给一个女人。
她偷偷瞅了眼瘫在远处喂狐狸的离渊,顿时生出一丝不该有的期待。
离渊待她极好,给她吃的穿的,每晚还会过来看她,陪她聊天解闷。
这是喜欢她吧?
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久后,她被派去负责照料离渊的灵宠,因而见到离渊的次数指数倍增长,说是形影不离也不为过。
在这期间,她终于弄懂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为何,一提起魔族,她内心就会涌现出深深的厌恶感,并且梦里时不时会出现她手持一把鎏金雕饰、水浪花纹之剑刺穿离渊心脏的场景。
她经常被自己的噩梦惊醒,直至离渊找人来教她吐纳真气,入门修道,那些噩梦才逐渐消失。
自她修道以后,离渊对她的关注明显增加。
离渊尤其喜欢看她舞剑,闲来无事,她都会抱着灵狐,斜躺在一侧的软榻之上,全神贯注地观察她的一招一式。
她并不喜欢剑,但为了离渊那只为她停留的目光,她还是选择了以剑入道。在修道第二十年出头,她炼出了本命剑——清水。
剑成当日,群魔暴动。
熟悉的气息勾起了王城无数魔头的恐惧。
连向来宠溺她的右晟长老都要离渊立即处死长昭。她托腮听完他们的劝诫,冷冷地吐出一个字:“不。”
“王你糊涂啊!”
她勾唇一笑:“孤就是要亲眼见证她变强。”
然后一步步毁了她。
没有人能阻止离渊。
魔族的王,自古是疯子。
长昭知道魔族绝大部分人都恐惧她,但她不清楚缘由。整座魔宫,除了离渊,唯有白狐敢靠近她。
白狐前不久修出了人形,肤白貌美,一双狐狸眼妩媚又多情,眼尾的痣更是为她多添了一份风情。
狐狸信誓旦旦地告诉她:“我要做这王宫万年以来第一个妃子。”
她对此缄默不语,心中却涌出杀意。
无数次,她看着白狐,想剁了对方那引以为傲的五条尾巴,扒光她的毛,让她做一只秃毛狐狸。
可她下不去手。
她生出了心魔,越是修炼,心魔越强。
好几次心魔控制她走到离渊房中,执剑指向白狐的妖丹。若非最后关头她清醒过来,白狐早已殒命。
她无法战胜心魔,干脆停止修炼,每日静心打坐,不去理会白狐的声音。
离渊看出她最近的懈怠,夜晚沐浴过后,推开她的房门。她惊得转身,手上拿着刚换下来的外衫。
“准备睡了?”离渊轻佻眉头,目光掠过她凹凸有致的身体。
她手忙脚乱穿好衣服,朝离渊行礼:“是。”
惜字如金得很。
离渊从她现在英挺的脸上总算找回了一点感觉。
她屋内的陈设过分简陋,离渊习惯性坐到屋内唯一有点软的床上。她踟蹰片刻,跟着坐下去,与离渊肩并肩。
离渊像个没骨头的,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纹丝不动。
“最近修炼遇瓶颈了?”
长昭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顺水推舟地说是。
离渊毫无意外。
她给长昭找的是魔族的剑修,而长昭以神族之体修炼魔族的功法,只会越练越走火入魔。一旦堕魔,就再也回不去了。
离渊一想到长昭百年之后历劫结束,却发现自己入魔的精彩剧情,便感到一阵愉悦。她抿了抿翘起的嘴角,靠着长昭,温声道:“修炼不可急功近利,也不可贸然停止。”
长昭嗅着她发尾飘来的清香,心不在焉道:“我知道了。”
“乖。”
她还想说点什么,白狐突然从窗那边跳进来,仰着头,信步跳上离渊的膝盖。离渊坐正,食指轻挠狐狸下巴:“粘人的妖精。”
她倏然攥紧拳头,死死地掐着掌心。
离渊要带狐狸回去休息,她哑声道:“可不可以让狐狸和我睡一晚。”
白狐拒绝,离渊倒是无所谓,二话不说丢给她,潇洒离开。
她一走,白狐现出原形,怒目圆睁:“阿昭你干什么要破坏我和王同床共枕的机会!”
长昭用狠劲掐住她脖子,低声伏在她耳边警告:“别妄想她。”
白狐“呜呜”地叫,眼睛里的泪意仿佛在控诉她。她一不做二不休,当晚潜出王宫,将白狐打伤后丢回妖族的地盘。
离渊隔天听闻下属汇报时,嘴角略抽:“白狐惹她了?”
“属下不知。”
离渊挥挥手:“也罢,你让妖王再找只毛多且乖巧的灵宠送过来。至于白狐,拿点奇珍异宝给妖王,让妖王转交给她。”
“遵命。”
妖王办事速度一流,长昭刚解决心头大患,第二天傍晚就撞见离渊抱着一只长毛猫妖赏花。
她盯着离渊的背影,阴沉的目光令离渊后背一凉。离渊警觉回头,发现是长昭,内心发毛。
她喊长昭过来,长昭瞧了眼她怀里的猫。
猫妖又怕又不敢叫,只能努力缩头,降低存在感。
离渊递给她:“喜欢吗?喜欢你就拿去养。”
她舒展笑容,松了一口气:“喜欢。”
离渊颇为遗憾地摸了摸她怀里的猫。
心病一除,长昭的修为突飞猛进,仅仅过去十年,便打败了曾教导她修炼的师父。离渊不得不承认,长昭帝姬,三界第一,实属名归。
她的天赋让离渊既羡慕又嫉妒,更让王城内知情的众魔头们担心。
一日,左肆长老问她:“王,你是怎么想的?再有几十年,一旦帝姬历劫结束,她重归神位之日,就是你我的死期。”
类似的警告她听了快三十年,内心静如死水。
“无碍,她无法成神。”
左肆长老气红了老脸:“你真是胡闹!”
离渊无奈笑了笑,给他倒水:“长老歇气,一把老骨头了,整天跟我怄什么气,莫伤了自己。”
“你……诶,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杀了她。”
她没有急着拒绝,而是反问:“杀了又能如何?”
神格不破,神魂不灭,百年磨难结束,长昭依旧会是神族的帝姬,神帝之下最为尊贵的存在。但若长昭入魔,神族不可能接纳她。没有她的神族,面对三界动乱,也不过是莹莹之火,无济于事。
到那时候,才有魔族繁衍壮大的可能。
左肆长老明白她的想法,不由叹气:“可您目前的修为,不足以与帝姬抗衡。”
她被戳中痛处,沉默半晌,面无表情道:“长老不必次次拐着弯提醒我不自量力。”
“王明白臣的意思就好。”
她心里格外清明。
正面刚不过,她打算侧面突围。
适逢魔族十年一次的男男女女相亲盛会,魔宫上下装扮喜庆,魔域各地王侯按惯例,精挑细选模样俊俏的成年男性、女性送到宫里。
这一次,离渊没有拒绝。
众王臣欣喜她终于开窍,要开荤选妃了,纷纷相约于王宫准时旁观。
长昭听说此事,提剑前去离渊屋外堵人。
离渊睡醒,推开门就看见一身白衣裹身,手提清水剑,眉若远山,目如寒冰的长昭。长昭硬邦邦地问她:“去哪?”
她好脾气地忽略她的语气:“刚要找你。”
“何事?”
“去前殿。”
“我不许。”长昭长腿一迈,逼离渊后退。
现在的长昭今非昔比,王城之内,无人是她对手。
离渊好笑道:“怎么,以下犯上?”
长昭关紧门扉,仗着身高低头俯视她:“不许选妃。”
离渊摸不着头脑,坦言:“我不选,给你选。你也到了双修的年纪,该择偶了。”
长昭一愣,旋即拧紧眉头:“我不要。”
“不可以,必须选。”离渊表情转冷,“平日我可以宠着你,但不代表你有反抗我的权利。”
长昭舌尖泛苦,抿紧了薄唇。
“选可以,但我只要一人。”
“谁?”
离渊着实好奇,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看上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