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冲突
青云宗所辖地域极广,近乎千里。
青云宗作为六大派之中传承最悠久的存在,传言比之那如今的燕霞洲圣地——凌霄剑宗更甚,可以说是底蕴也最为雄厚。
其虎踞的七剑峰,山势雄伟,景色瑰丽,灵山秀水,据说乃是一天地秘境所化,不知为何秘境消散后,七峰却不曾消失,仍留存于此。
于是青云宗以七峰为阵眼,聚千里之灵气汇于七峰,大阵始成之际,万里云气滔滔,经久不散,有灵雨日日催洒,山中生有无数灵药。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青云宗终究是不复当年盛景。
浮云顶,位于登云峰与百妙峰中间的咽喉处的一座小山。
说是小山,那是相对七峰来说,也有近乎百丈。
此刻浮云顶上,宽达数十丈的青石坪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更有甚者,没有位置的便站在山腰山脚下,只为聆听长老讲道。
秦云就在那下方的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盘坐着。
提前得知了位置的秦云,早在天没亮的时候就来到了这里,那时却已经坐满了人,让秦云一阵好找,方才找到一个勉强可以落脚的地方。
天边一线金光,云雾忽的散尽,整个天际仿若坠入金海。
一轮红日终于显现,伴随着一股极为特殊的气息,长老现身了。
那是一个老者,面色红润,白发白须,身着碧色道袍高坐云端。
不错,当真是高坐云端,其下方正是一整块不散的浮云,宛如蒲团。
金色云海充斥在其身后,大风吹来,当真是衬的那长老仿若神人。
“诸位,在我开始讲道前,我须问三个问题。”
“何为修道?”
“为何修道?”
“道之所在,又是什么?”
三问振聋发聩,以灵力携音而出,传遍整座浮云山。
有人陷入沉思,有人左右侧目,有人仿若懵懂。
秦云亦是陷入思考中。
何为修道?秦云不知。
道之所在,秦云不知。
至于为何修道,秦云始终都没有迷茫过。
修道有成,则可以寻父母,伴亲人。
修道有成,则其恶不得侵,无所碍。
修道有成,则天地间肆意,逍遥哉。
如此方为修道之所求,这是秦云见过黄老头的仙人之威后,就一直明白的道理。
正如黄老头所言,实力,是修真界的唯一基础,他有实力,所以可以带走自己小妹,而自己不敢也不能反抗。
那长老再度发问:“谁可以告诉我,何为修道?!”
人群中有一人站起,恭声道:“所谓修道,即为求长生!”
长老点头又摇头,平静道:“对也不对,可还有其他答案?”
又有一人站起身来,此人秦云也认得,正是天一峰的白崇义。
白崇义大声道:“所谓修道,便是修真!真意所存,即为道之所存!”
长老看着白崇义抚须赞叹道:“说的好!你的道是什么?又是为何修道?”
白崇义身形笔直,宛如一柄锐利的剑器,他朗声道:“我之道,即为剑道,剑道即为我道,我一生所求只为剑道,愿攀世间剑道巅峰。”
这次长老却没有再赞叹他,而是淡淡问道:“这就是你修道的目的?”
白崇义微微皱眉,但仍旧是坚定道:“不错,此即为我道。”
长老摇摇头,轻声道:“你还不明白修道的目的,也罢,你毕竟年少,也许日后修行有成,你会明白自己真正所求。”
白崇义极为不解,他大声道:“求长老教我,何为我真正所求?”
他眼神锐利,一双星目直直的盯着上方的长老,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长老就胆怯。
长老淡淡道:“也许如今你所求之道是剑道,人之阶段不同,所求亦会不同,我不能告诉你之所求是为何,只有你自己知道。”
白崇义冷眼视之,颇为傲气的说道:“哼,你也不懂道,何来教我?如此,我也不必听你讲道。”
言罢,竟是转身下山去了。
长老看着这个年轻人桀骜的背影,不由得轻叹一声,但仍旧是没有叫停他。
“静弘师兄,我可是尽力了,你这弟子,当真是有大气魄之人。”
这长老默默传音给天一峰的静弘子,颇为无奈的他,受了静弘子的指示要他好好提点一下白崇义,结果倒是被人家瞧不起了。
很快,静弘子就传音而来。
“鸿山师弟,我这劣徒实在是有些无礼了,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鸿山长老笑而不语。
他又看了看周围仍在思考的弟子,不由得再度发问道:“如何?你们可曾想明白?谁能再说说,何为修道?”
秦云想到了七师兄吴忧,十八年如一日,不过是一普通的凡间小事,一样能够整日钻研,乃至于当作爱好,这岂不是一种道吗?
不过是属于七师兄自己的道。
也许修道,修的不仅是道,也是己,修真,也修己。
想到这,秦云站起身来,朝着鸿山长老恭声道:“禀长老,弟子认为,修道,不仅仅是修真,也是修己。”
“天地之中,传说大道三千,数不胜数,然而能否找到属于自己的道,便是一个修己的过程。”
“以明真破妄,堪破大道,存之真意,以求通达天地,做到逍遥世间,”
“此即为我的道,与我而言,道之所存,便是逍遥。”
秦云一字一句将自己对于道的理解尽述。
鸿山长老闻言没有言语,只是眯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一峰弟子?可有师承?”
秦云不卑不亢的说道:“弟子秦云,乃是清虚峰弟子,师承,灵虚子!”
鸿山长老沉默了片刻,嘴角似乎带着笑意,其声如钟传遍整个浮云顶:
“明悟所求,见心明性,你道心坚固,好生修炼,日后或可有一番成就。”
“我已无甚可教你的了,你自行下山修炼去罢。”
秦云怔了片刻,没想到得了这么个回答,他还有许多想问的,但是长老这般说,他也只得作罢。
当即便作揖行礼,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下山去了。
秦云下山的身影被无数人记下,一路而去,引起议论纷纷。
“清虚峰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了?”
“不知道,嗐,清虚峰的人,能厉害到哪去?”
“可方才长老所说”
“切,不过是道心坚固而已,有什么用?吾辈修行,看的还是灵根资质嘛,下品灵根,再怎么修炼也是无用。”
“说的也是。”
秦云下到山下时,已经是大日横空。
得了这么个评价,秦云嘴角微微翘起,心中还是颇有些自得的。
只是,该修行还是得修行啊,秦云微微叹息。
浮云山外便是一片密林。
阳光透着林叶洒落,给小路点缀了一层层金光。
“喂,那个谁,你站住。”
秦云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他转过身看去,却发现是三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三人从穿着服饰上看,皆是天一峰的弟子服饰,看上去年龄都与秦云相仿。
为首的那天一峰弟子生的稚嫩,黑发披肩,看上去颇为清秀。
只是此时那清秀少年却皱眉问道:“你是清虚峰的?”
秦云不明三人来历,但也没甚么防备,朝着三人抱拳道:“秦云,清虚峰弟子,不知三位宗门道友寻我何事?”
此时右边的一个白脸少年却是吐了口唾沫道:“聚气一重,就这还能被长老认可?”
左边那个略显高大的少年微微摇头:“看来,长老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说完,那高大少年的眼神看向秦云明显多了一丝鄙夷,不屑的说道:“清虚峰的腌臜,听说那边来了个下品灵根,不会就是你吧?”
秦云面色一阴,沉声道:“诸位用词是否有些太过了?”
高大少年摇了摇头。
“过了?”
他嗤笑了一声:“清虚峰就是腌臜!”
秦云捏紧了拳头,这些人就是故意来找事的,先不论打不打得过,自己绝不能先出手!
起了息事宁人的想法,秦云没有理会,主动转身想要离去,却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的白脸少年拦住了去路。
“走哪去啊?我们还有些修行上的事,想与清虚峰的秦道友探讨一二呢。”
清秀少年冷笑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甚么本事能被长老夸赞?如何与白师兄相比?”
秦云沉声道:“难道你们敢不顾宗门法规对同门出手吗?”
“谁理你这些?真以为宗门的执法堂有闲工夫理这些事?再说你有甚么证据是我们动的手?”
白脸少年呵呵道。
高大少年阴笑道:“别说这些了,让他知道知道,甚么叫天一峰的实力!”
秦云趁白脸少年不注意,猛然撞了一下他,整个人飞奔而出。
“想走?!”
高大少年移步乘风,速度极快,几乎是瞬息就追上了秦云。
他大手猛地扣在秦云的肩膀上,随后狠狠一捏,秦云顿时发出痛苦的叫声。
白脸少年此刻也奔袭而至,双掌带风,隐约闪烁明黄之气,一掌打在秦云腹部。
秦云只感觉喉咙一阵鲜甜涌上,鲜血陡然吐出。
整个人都萎靡起来的秦云,状若疯魔一般的怒吼,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那手掌,一拳锤在高大少年的胸口处。
似有一声清脆的声音,高大少年捂着胸口后退了几步,面色都变得惨白。
清秀少年扶着高大少年,面色焦急道:“高宇,你没事吧?”
高宇摆摆手,眉头狂跳,只是脸色不怎么好看。
清秀少年冷冷看向秦云,竟是拿出一只青笛,唇口微动,一道极为急促的笛声骤然响起。
笛音激快疾骤,竟有一缕碧色之息影隐隐从青笛上化作一股肃杀之气直去秦云面门。
肃杀之音,秦云闻之仿若身处天地战场,金鼓鸣响,漫天黄沙横蔽天日,甲光如日,煌煌肃杀之威横压而来。
秦云只感觉好像一人面对了千军万马,那种无力感,好像自己随时就要被对方碾灭。
突然,脑海中一阵悠扬的歌声响起,女子高歌,嗓音嘹亮而清澈,好像一下就激起了秦云心中的清明,识海之中如同尘埃一般的笛音突然被扫去。
幻境之中,秦云的双眼闪过一道圣洁金光,刹那之间洞穿了这片诡谲幻象。
不远处的军阵之中,有一女孩横笛而立,长发飞舞。
面对这股肃杀之威,秦云毫无畏惧,瞬息前冲。
微微抬手,手中就出现了一柄锐利长剑。
滔天杀意之中,秦云一身剑势宛若浑然天成,长剑横锋,摘旗枭首。
一人一剑摧破千军万马。
手中长剑隐隐显现一股浓郁的雾白剑气,眼前已经能看到军阵之中大惊失色的女孩。
心至神明,如同天开茅塞。
没由来的想起曾经读过的一首诗。
他轻声默念道。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剑啸长空,浩荡剑势如排空激浪一泄而出。
璀璨白光之中,秦云从幻境中醒来。
手持横笛的清秀少年早已经瘫软在地,他眼中满是惊惧,幻境之中于秦云一般是真实,于他而言更是恐怖如斯。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白脸少年和高大少年完全没有搞清楚发生了甚么,但是有一点却是知晓,那就是清秀少年的幻术失效了!
白脸少年想要趁这一时间偷袭秦云。
秦云似有察觉,猛然回身,一双极为深邃的眼眸死死的盯着白脸少年,后者仿若置入冰窖,只感觉浑身冰寒。
白脸少年内心颤抖,怎的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这般可怖了?
就是这一瞬间的失神,秦云却抓住了机会,一拳砸在他腹部,白脸少年顿时感觉胃部翻涌,一口苦水吐在了地上。
高大少年高宇惊叫道:“弦之!”
他赶忙来到黎弦之身旁,察觉到其身体微微的颤抖,高宇顿时抬头怒目而视。
秦云却是一副平静的模样淡淡道:“此前是你们先要对我动手的,如今怎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
高宇站起身,秦云却淡淡道:“怎么?你还要动手?”
清秀少年这时吃力的站起身来,死死的盯着秦云,随后喟然一叹,道:“让他走吧。”
高宇不甘心的说道:“可是”
“我说让他走!”
清秀少年怒斥道。
高宇沉默的低下脑袋,缓缓的点了点头。
秦云嘴角露出一抹嗤笑,转过身,一步一脚印,平稳的离开了。
出了林子,确保他们没有人追上来后,秦云顿时无力的瘫倒在地。
此时的秦云浑身疼痛难忍,头脑还无比的昏沉,应该是刚刚那清秀少年幻境之中造成的。
他咳嗽了几声,竟然有几点玫红洒在手上。
秦云苦笑一声,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引得那些人这般动手,是清虚峰的错,还是他们?
休憩了片刻,秦云站起身来,打算快些离开这地方,不然等会又遇到那三人,看到自己这般状态指不定还会对他做些什么。
一路上有人发现秦云的模样,再看着秦云的服饰,不约而同的都发出了嗤笑,仿佛在他们看来,清虚峰弟子变成这般就是一件习以为常且十分好笑的事情。
当秦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竹海之时,夜色已至,月色已明。
竹屋旁有几个熟悉的身影,有说有笑似乎交谈甚欢。
其中一人转过身来,似乎看到了什么,几乎是乘着流光瞬息而来。
秦云疲惫的身躯早已经无力,就要倒下之际,被一宽厚的手臂搀扶住。
“小师弟,你的伤,这是怎么回事?!”
月色下的光晕映衬的秦云看不清来人的脸,但是听声音,却是大师兄的声音。
秦云咳嗽了两声,却是摇了摇头,意思是极为明显的。
这时另外一道略显沉厚的声音却说道:“小师弟,清虚峰不分彼此。”
秦云听出来了,这是二师兄的声音。
花儿这时也跑了过来,看着秦云憔悴的模样,吓得捂住了嘴,眼睛通红,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小师弟,你这是怎么了?不会是要死了吧,呜呜!”
秦云闻言脸上也露出一丝苦笑。
“师兄,我只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我只是,只是习惯了。”
闻言的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沉默了,秦云都能听清出他们不约而同的都深吸了一口气。
习惯了,秦云的确是习惯了,多少年来的欺辱隐忍?从小被村里的孩子欺负,为数不多的也只有李柳儿,吴二胖,高奕鸿三个朋友。
临水县的那甚么王管家,当真是金口一开就把自己的努力付之一炬,价值千两的白蟾就变成了普通的蟾蜍。
想来这就是人间的不平事吧,只是也没有拔剑相助的侠客。
也曾饱读诗书,读到那些极为飘逸潇洒的侠客诗也会心潮澎湃的少年心性。
也曾想过“横剑亘古来,剑气满长安”的剑客模样,也曾想以三尺青锋斩世间不平事。
那些少年壮怀激烈的幻想都在那次的王府之行被狠狠践踏了,让秦云明白,这世道终究不似演义小说那般让人向往,江湖侠客似乎没那么多,豪情万丈的绿林好汉没有,助纣为虐的家犬护院却有不少。
秦云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是早已经历许多了。
他早已习惯了。
被送入竹屋的床上躺着的秦云,喝完了花儿给他温热的药汤。
大师兄只是微微笑着轻声道:“小师弟,我们清虚峰从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你明白吗?告诉师兄,是不是天一峰的人动的手?”
秦云把头歪到一旁,随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月色下,竹屋外,两道身影站立在庭院外。
忽然无风自起,竹海似如波涛浪卷,摇摆不定。
大师兄吴南山面色极为平静,眼眸深处却蕴含着一股常人不能熟知的滔怒。
“二师弟,能忍吗?”
“不能。”
“那就闹他一闹。”
“现在多半封山了吧?”
“那就打上去。”
二师兄罗玄烨先是一愣,随后嘴角含笑,最后是放声大笑。
“那就闹他一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