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谈心（三）
“我说完了，轮到你了……”
“你说吧，想知道什么？”
“你还好吗？那只蝎子精……我知道你是无心的。”
这才是赵世子今天来找她的主要目的，从前那通天府的小世子不过带她去看了几幅血腥的画面，就吓晕了她。
如今她自己杀了个化成人形的妖精……
清歌闻言一阵沉默，她知道那妖精十恶不赦，也知道他罪该万死，可是，活了这么久，也学了很多东西。
所遇到的人都是些良善之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有一天，她会杀人。
到底是上次小五带她去看的东西，和史大帝这些日子教给她的功课起了作用，让她心境平和了许多。
“如果我说，我因为它的死很难过你会不会觉得我矫情？”
赵世子摇摇头，“每一个生命都有被尊重的权利，只是它值不值得被尊重，有时候全在一念之间。但是你刚才的做法是没有错的。”
“而且你跟郡主也没想让他死不是吗？”如果真的打算杀了他，就直接像自己一样，一刀封喉，一了百了了。
来天仙府这么久，她发现里面很多神将都是从前犯过错事，最后被五福大帝收服，为天下人所用的。
但是她也看出来了，不杀他的理由，不止这一个。
闻言赵世子开口道：“他刚才在吸人魂，让我想起很多年前……”
“想起很多年前，混沌结界里，有过吸人地魂的秘术。”没等他说完，清歌回答道，“地魂，怨气，心头血，三样加起来可助功力速成。这次它吸食人魂，要不是丹雅乱跑，我们根本找不到它，你和郡主原本想把它带回去好好审问，是吗？”
此话一出，赵世子看着她，从前那个躲在自己袖子里，问东问西的小姑娘长大了，上百年过去，就像一个花骨朵儿，现在在自己面前绽放。
她逐渐能看懂他的心事，可是，她什么时候愿意把她的心完全向自己展开呢？
“杀了他的时候，你害怕吗？”
“害怕。但是当时我徒儿们在场，做师父的，总不好在她们面前表现得太怯懦。”
“真的？就没有别的了吗？”赵世子知道，这是原因，但不是全部。
清歌看着赵世子的眼睛，眼神深邃，几乎要将她看穿，不得不承认的是，那道眼光，确实触及到了她心底的一层防线。
两人对视中，最后清歌败下阵来：“不想让你觉得我是负担，任何一个层面的。”
她收回目光，垂下眼眸，又撕开了一层保护色。
从前只想一直待在他身边就好，可自从在一起之后，好像什么事情都想要帮他做到最好。
想起他曾经说的旱魃女神，神仙不能有偏私，可他们现在的关系，就是明晃晃的偏爱。
所以清歌选择尽量不去打扰他，在他面前永远一副开心快乐的样子，不想让他分心。
人得到了，心也得到了，有时候觉得自己该知足了。
“这话是谁跟你说的？‘不要成为我的负担’。”他从来没有觉得清歌是他的负担。
再说，她可不是这种会扭扭捏捏的人，有什么需求全都大声说出来了。
仔细想想，大约是自己在院子里某一次发呆想起他，丹雅在旁边说起自己从前喜欢的人……
两人交流一通，丹雅说：“爱是放手，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让他自由，如果因为自己的爱，让他脱离了原有的生命轨迹，那这份爱，就太自私了。”
又是这只小鬼……赵世子扶额。
“所以你想放手吗？”
清歌用力摇头，“不论发生什么，我从来没有真的想过要放开你。”
“那丹雅……”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是我亲自收的徒儿，不论她什么样，我对她都有教养之责，只是……”说到这里，清歌叹息一声，“最近我才发现，其实我师父说的没错，我根本带不了徒弟，一点小事就慌里慌张的，哪有点师父的样子。”
清歌说着，塞了一口棋子烧饼放赵世子嘴里，“你坐回去，两个人挤一张椅子，多难受。”
“这儿多冷，两个人坐一起，暖和。”
“这里是无色界，你是神仙，冷什么冷？”
赵世子忽然把头埋进她的脖颈，吹了一口热气，喃喃道：“你赶我，我心冷。”
为什么会违背师父的意思，忽然动了收徒的念头呢？
一开始清歌只觉得是因为自己一时脑热，看红叶单纯又可怜，后来她才想明白，不是这样的，是她需要和这个世界有一丝连接。
从前在人世的时候，父母双亡之后她就感觉自己像个没有依靠的浮萍，是那些病人对她的需要，让她感觉到她和这个世界是有连接的。
可后来，大约是诊所和家，两点一线的日子真的太枯燥了，她关闭了诊所决定去游历天下。
却没想到在草原上的那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不踏实的日子。
明明日子一天天过，每天帮老板打扫打扫卫生，骑马射箭，好不快活。
回想自己的一生，诺贝尔奖都拿到了，该知足了。
当人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牵挂，也没有任何盼头，只剩回忆的时候。
总感觉自己也该活到头了……
藏在基因里的对死亡的恐惧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所以当自己被押到两军阵前的时候，她当时觉得，自己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只是没想到，生命最后一秒还会有那惊鸿一面，成了种在心头唯一的一棵罂粟，一想起就让人心里酥麻……
说来也是奇怪，三十四重天上除了汇聚了巨大的灵气以外，和人间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在那上面，每个人都会感受到超脱凡事的释然，万物皆空，万物皆是我。
大约也是这惊鸿一面，让她成了三十四重天上的另类。
他像是超脱三界的一根线，在世界的某一处，隐隐牵绊着。
这种牵绊到了地下的时候在她心头才更加具象化，或许这就是凡人和仙人的不同吧。
每个凡人，都或多或少需要和这个世界有牵绊，才能活下去。
而赵世子，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
我的世界一无所有，甚至没有东西能支撑自己走下去，现在想邀请你加入，你是否愿意接受？
他，拒绝了。
在被他拒绝两次，又差点和他大打出手之后，忽然觉得，收个小徒弟也不错。
“那我再问你一个，你以前有没有过喜欢的人？”清歌抛出一个恶趣味的问题，想看他怎么回答。
活了上千年，可千万别说自己是他的第一个。
赵世子闻言，忽然又一次感觉到心有灵犀，因为他也想问，她那天把张二哥哥带走之后的事情。
“我去投胎的时候，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小姑娘，年龄到了就和她成亲了……”刚才跟她讲这段往事的时候刻意隐去了这段，可要想走进她的世界，就该用真诚去打开。
“那你们有孩子吗？”
见清歌兴致勃勃，两眼放光，赵世子疑惑问道：“有，你不吃醋？”
“怎么会？那是你的孩子，现在一千多年过去了，如果现在还有后代的话，那就是一千多年前的你，和现在的连接，你不觉得很神奇吗？”
“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么多年，经历了多少天灾，他们早就不在人世了。”她似乎有点太过“懂事”了，懂事到让他越来越看不懂……
“那我问你，你那天，把张二哥哥带走之后，发生了什么？”
清歌闻言，笑着问道：“你吃醋啦？”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想在青云山开宗立派，被我拒绝了，那山上有道德天尊当年留下的灵气，很适合修行，可要是人来了，那些妖精怎么办？后来他要拜我为师，也被我拒绝了，我劝他回去好好照顾他自己的老婆孩子。”
“从前在天仙府里，我们几个里其实就张二哥哥是最不需要操心的，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能平衡好一切。只是没想到他投了胎还是一心向道。”
“可是人如果只想活成自己，就不该去招惹别人，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不想担这份责任就管好下半身，他现在能天天在外面岁月静好，全是他老婆在为他负重前行。”
清歌看着赵世子不知何时牵起的自己的手，又想到了什么，随即用另一只手指推了一下他的太阳穴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赵世子头被她推到一边，他一动不动，也没有主动恢复，就这样看着她傲娇的表情，总觉得这才是最真实的她，看着让人安心。
“你怎么了？被定住了？”
赵世子摇摇头，“没什么，你继续骂，我喜欢听。”
闻言，清歌对他翻了个白眼，自己走到对面的椅子坐下。可某人跟跟屁虫似的，又坐到了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