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怀疑
“…夫人,”
若要我说些什么安慰的句子,那属实不是我的强项。
何况,说些破气氛的,我可不认为会有人在需要别人办事时,一不说明目的,二不规定要求,反倒先拉拉扯扯上十来分钟的来龙去脉爱恨纠纷。就好比你请别人来修水管,既不说水管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说理想的修复价格和程度,而是一顿家长里短恨不得将自己上司老板左邻右舍都骂上一遍,这已算是超出职业范畴了,属于额外的价钱。
若非要出现这种情况,那么绝对是在毫无相关经验的普通人身上,至于虞二夫人……
再怎么宽容也不能说是毫无相关经验吧?
而且先不论我如何自恋,也不至于会觉得她讲述往事是为了激发我有关惋惜之类的情绪,从而拉近我俩之间的距离。
至于心血来潮触景生情?
骗骗局外人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回忆这么隐私的事,凭什么别人要在你面前一时兴起?
这么想来,虞二夫人此种行为,实在耐人寻味了一点
“您的故事很精彩,我也挺同情您的遭遇,”我掂量着话语,假装疑惑地发问:
“只是我有些不太明白,您同我讲述的这件事,与您的希望我做的,有什么很紧密的联系么?”
虞二夫人正欲再度往屋内走,听到我这话,便回过身来笑道:
“杨先生,您又着急了。”
啧,我刚要说些啥,就听她续道:“当然,您是对的,因为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我到底要做些什么”
?逗我玩呢,我有些诧异地观察虞二夫人的面容表情:一双秀眉微蹙,半睁着的凤眸里流露出虚虚的茫然。
她似乎确实没有撒谎:
“您知道的,妾身算是半个死过一回的人了,妾是个知足的,没必要再去求取些不可得之物。只是明明可以平平静静地度过这一生,将上一辈子的事看做一场梦。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常接触中,发现奶奶,她,她彻底变成了一个普通老太太。”
我听到此处终于不自觉皱紧了眉: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你的奶奶被其他人替代了?”
假如我这项预设是真的话,事情的复杂程度就又上了一个等级。
若是虞二夫人先前所说的故事完全属实,那么红轿子、黑木神像、取东西,我没记错的话,世上能与这么几个关键词对应起来的就只有那么一个灵职,通灵车夫。据说这行的祖师爷可以直接在天地人三界随意来回,一根马鞭开道无生灵可以阻挡,最盛时号称“贯通阴阳,天底无物不能取;化纳虚实,日月星辰入我心”,只是到了后期日渐式微,更是分成了正邪两个路子
而虞二夫人的奶奶应该是继承邪门那一派,邪门这派实力不高的话就必须借助血亲的梦境,年龄越小越好,若是血亲中途清醒就会遭到反噬。可先不管她奶奶借用这手段是不是因为自知无法达成那位“局长”的要求而采取的无奈之举,就算高不到哪里去,也不是可以轻易把传承忘得跟普通人一个程度
除非是被某种存在强行抹去相关经历,或是是被夺舍
后种情况还更好应付点,要是前者…
不过虞二夫人却是摇了摇头,否定我的想法:
“不,不是,我清楚,她就是我的奶奶,不会是别的人。只是,她已经丧失那些特殊的能力和记忆了”
“没剩下一点?那个神像呢?”
虞二夫人没有立刻回答我,或许是在回想沉思,我却眼尖地发觉她已经将手搭在侧房前尚还能起到基本作用的门扉上,只要稍稍用力,就可毫无难度地推开。但她维持着这个姿势,迟迟不曾接上下一步,竟诡异地与门形成了微妙的平衡,或许仅需再添上一根发丝,就能彻底分崩离析
“夫人?”
我谨慎退了半步,她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将门彻底推开,残破不堪的门瞬间发出“吱呀”的声响,颤颤地朝屋内倾到,又在墙壁的拦截下遭受回弹,一时间这所历经火烧又被岁月废弃的老宅子内似哭似嚎,回音半天都徘徊不散。可虞二夫人对此仿若未觉,身体固定成推门时摆出的姿态,唯有头部缓缓向我这边转来,一双本该是神采飞扬的凤眼此刻糊满灰暗找不到焦点,让人摸不着她此刻的神志是属于回忆还是现实
我只能勉强确定她是对着我说话,她一字一顿,颇为认真:
“它就在这里,早已烧成灰烬”
我虽是跟那房间有一段距离,但也能凭大敞的门窥见房内景象,里面一团黑不溜秋,八成以上的陈设都成了黑炭,至于剩下的,不是被灰烬掩埋就是毁得看不出原样
“杨先生,您与妾身一同进来房内如何?”
虞二夫人总算恢复了常态,连带着一抬眸一勾手都自然了不少,仿若方才的异样只不过是过于沉浸记忆而导致的暂时失神。
“那就多谢夫人了”
随便拒绝一位美人可算不上礼貌
房间里面的确没什么东西值得稀奇,虽说我关于现场检验的功夫只停留在表面皮毛,却也能看出这个房间不存在起火点,完全是着火后期被火焰蔓延吞噬,甚至还有一些较隐蔽的地方,因燃烧不完全,擦干净灰还能重新捡起来用一下。
唯一的亮点就是穿过这个房间就可以到宅子前部了
敢情我在这浪费相当一段时间,都一直停留在宅子后门啊
我暗戳戳地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保留着君子风度,落了两步在虞二夫人身后,仍由她在前边介绍边领路
我漫不经心地打量屋内情况,偶尔在她发问时笑着应上两句。可惜的是,哪怕即将走到前院了,我还是没能再次找出些有用的线索,只能就这么作罢
“诶,小心!”
许是多年来头次有人再次于宅子内行走,顽强立着的、高柜模样的大堆废墟受不了这震颤,直接在距离虞二夫人一步之遥的前方崩塌,我赶紧将她一把拽离好使她躲开。所幸这堆废墟不算过于稀疏,崩了几秒后就保持了稳定
虞二夫人也从一时惊吓后平静下来,随即轻巧地扭身立在我前方,优雅地微行了个礼:“谢杨先生相助”
“没事,”我刚想挥手,但还是在电光石火间将进屋后所有经历过了遍,思索了一番,改成略扶着废墟上还像个柜门的部分,另一只手则背在身后:
“夫人,您先走吧。我替您撑着,防止它再塌下来”
“会不会太脏了?”
“无妨,也就一小会。毕竟我还要指望夫人为我解答疑问,自然要您安然无恙才好”
“多谢杨先生”
我在后方停留了几秒,刚收回手欲继续上前,却在摆臂时不慎碰到一旁的物件,当场乒拎乓啷好几个玩意掉了下来
“杨先生?”“抱歉,出现了一点小事故”
我被这突发事件搞得心里一惊,为表达歉意,我赶紧弯下身,趁她还没有完全转过来,就将这些东西一一捡起放了回去,顺带无奈地对着她笑了笑,再度抱歉:
“实在不好意思,夫人,我不是很适应光线昏暗的地方”
也不知我这话里哪个字眼逗笑了她,虞二夫人忍俊不禁地别开视线看向宅子前方的天窗部分:
“那还是委屈杨先生一段时间,不过到了前面就好了”
“那还挺好的”
我不那么特意地紧了紧有些宽松的衣袖,加快步伐好缩短在这停顿里被拉得有点长的距离,只是在即将迈出房间时骤然刹住
虞二夫人感受到我的意外停步,有些惊讶地回过身:
“杨先生?您这是…?”
我饶有兴趣地仔细观察虞二夫人面容微妙的表情波动,旋即勾勒起嘴角,笑得不失礼节:
“虞夫人,您可愿意为我解答一个问题?”
虞二夫人猝不及防地被发问,显是未料及此,眼中闪过一丝无辜讶然,但面上不显,语气里仍是惯有的柔软带媚:
“杨先生有疑问,妾身必将知无不言。只是不知为何杨先生竟如此严肃?若不是…”
声线将断未断,暗含委屈无限。若是有不知前景的旁人,恐怕是觉得我实在是不讲道理。
我笑了笑,索性利落地截断了她未尽的话语:
“那就请夫人告诉我,您倒底要什么呢?您总得给我透个底,我才好作出相应的准备,从而更好地解决您的问题,这对你我来讲都很有益。
您觉得,我说得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