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镇少年（3）
“张道山，第九代窥天者传人，一生算尽天机，通晓古今一切，能耐莫测，集天下之大智……”
“本祖、久闻大名，甚是仰慕……”
沙哑，厚重的声音自帘后传出，回响殿堂。
初闻、令人身心胆寒！
这叫张道山的老人跪坐冰凉地面，头颅微低，双目微闭，面色从容，却不作答。
“哼哼！临危不乱，倒是让本祖钦佩！”
“想必为何特请张道友来此，道友已经了然于胸，那么本祖也不拐弯抹角的，请问剑谱何在，麻烦张圣人……解答！”
闻言、张道山缓缓摇头，他浑浊的嗓音深沉，冷静：“堂堂魂天教祖，门下百亿教众，此间至强，何须疑问于我这个即将入土之人？。”
“哼！哈哈！”
“张道山！别说本祖不给你机会！若是替本祖找出原始剑谱所在，此间！无人敢动你！。”
沙哑的嗓音有些不耐烦，似乎很不喜这不识时务的老头。
他轻喝一声：“带上来！。”
话音刚落，幽暗珠帘之后缓缓走出两道人影，一人看体型像是个中年男子，不过貌似刻意隐匿，全身笼罩于黑暗中，看不清模样。
另一人是个少女，她一身红装，凤冠霞帔，像是个待出嫁的大家闺秀。
借着微弱的烛光细看，却满身是伤，血染得一袭红装妖异无比，像是刚从血池中爬出来一样。
张道山微微抬眼看去，波澜不惊的双眸骤然一缩，浑身一震，霎时目露浓浓怒意！
“教祖！你无耻，枉为此间至强！。”
他猛然起身，厉声怒斥。
“大胆！跪下！”
一侧黑袍身影怒喝一声，抬脚踢去，老人双腿一颤轰然跪地。
地面皲裂！蔓延数米！
膝下有血液流出。
“爷爷！”
少女顿时泪湿双眼，小脸煞白，银牙咬的咯吱作响。
张道山突然浑身无力，面露苦涩。
“我说！你放了婧林！。”
“哈哈！哈哈哈！”
教祖蓦然大笑，尽显得意。
紧接着说的话令张道山心神不稳一口鲜血喷出。
“你放心，你乖孙女不会有事，因为……我儿将娶她为妻！。”
噗！
血染衣衫，张道山颓然跪坐，面露痛苦，咬牙缓缓道出二字。
“南……荒。”
紧接着说道：“我想知道，教祖合谋之人，是谁？”
“老夫，想做个明白鬼……”
老人有此一问，这教主没有意外，倒是有些疑惑，若是不知内幕，自己可能会饶他一命，虽然不会放他离去。
但若是知晓了这内幕，自己指定是不会让他活着的，而他做为此间智者，自然不会不知晓这一点。
沉默良久，珠帘内一道气息掠来，将少女包裹其中，教主这才悠悠说道。
“都说你张道山算尽天机，本祖不相信你连这些都不知道，不就是让本祖亲口承认嘛？”
“好呀、本祖就如你所愿，尸骸！妖帝！”
闻言，老人面露恍然，而后惨笑一声：“哈哈！妖帝固然不足以令教祖投诚，只是，与虎谋皮，教祖糊涂……！。”
话罢，老人一口鲜血再度喷出，头颅重重下垂。
“哼！把这老东西弄走，记住！要埋在四妖祖地！日后会有大用。”
魂天教主珠帘上晃动的影子摆了摆手：“再把这女娃放了。”
“教主！此女，为何要放，圣子不是要娶她？。”
一位黑袍人疑惑出声。
“哼哼！他张道山的能耐超乎你我想像，不留后手他会甘心赴死？你以为你们为何能这么轻松把他带回来？”
“想必，如今这老家伙的手笔，已经遍布此间，何况南荒如此之大，想要尽快找到剑谱只能是靠这张道山的孙女。”
两位黑袍人初闻面带怀疑，最后却皆是目光如炬，了然于胸。
“教祖圣明！”
“教祖圣明！”
偌大的小镇死气沉沉，毫无生气，寂寥无比，只有南边老柳巷内有一股淡淡青烟盘旋升起，融入云端，让此处小镇显得很是凄凉。
一袭破旧布衣的少年坐在淬火炉前，手里端着一只缺了口的瓷碗，炉子上铁锅内水汽翻腾，几片不知名的菜叶被煮的稀烂。
洛凡却是就着一块面糊饼喝的是津津有味，柴火烧的劈啪作响，幽幽火苗倒映在少年眼里，伴随有黑白两色气息流动。
老人依旧侧躺矮墙假寐，不时皱眉，抬眼看天，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咚咚、
等洛凡将手中最后一点面糊饼塞入口中，喝完瓷碗里最后一口汤水，院子的木门也从外面被敲响。
洛凡收起碗筷，抬眼看向假寐的老人，老人微闭双眼点了点头，少年这才起身走向木门。
透过破旧木门缝隙，洛凡依稀可见一道身穿浅蓝道袍的身影。
抬手拉开木门，但见一风尘仆仆，两鬓微霜，头顶莲花冠，虽然身形高大，却是面目和善的道人面带微笑站在门槛外。
宽大的袖袍已经快触及地面，道人冲少年抱了抱拳，洛凡点头示意，微微侧身让出道路，道人一挥袖袍迈步而入。
洛凡转身关上木门，紧随其后。
陈度天不知何时已然离开矮墙，背负双手站在院子中，面带微笑看向道人。
他微微躬身抱拳，缓缓道：“有劳道友长途跋涉。”
“原本陈某是想等此间事了带着小凡前往云符山拜访，奈何事情有变，不得不让道长亲自跑一趟。”
道人面露淡淡微笑同样躬身抱拳，不过这腰却是比陈度天压的更低几分。
“符山能与陈道友结交，是我符山之福，区区万里，不足道矣。”
陈度天目光投向洛凡，道：“去把那只墨龟带过来。”
洛凡点了点头，从淬火炉旁的木桶里把那只墨龟拿了出来，走到老人身边抬手递过去。
陈度天瞥了一眼少年，心想你小子给我装傻充愣，看不明白形势？。
“咳、”
他轻咳一声，冲对面道人抬了抬下巴：“给这位符山道长。”
“喔、”
洛凡木讷地应了一声，又将墨龟递向道人，却是没有移动一丝脚步。
陈度天登时七窍生烟，再也忍不住抬手朝着少年后脑勺结结实实就是一巴掌。
啪！
少年身体微微向前倾斜，但瞬间便站定身形，不动如山。
“呃…”
“哈哈，需要贫道相助的便是这位小友吧？”道人察言观色，眼见面前一老一少关系似乎很微妙，便一笑说道。
话罢他上前几步接过洛凡手里墨龟，递到眼前仔细打量起来。
陈度天长叹一声，摇头轻笑道：“让道长见笑了。”
道人将墨龟翻来覆去，双眼一眨不眨仔细盯着看，闻言、视线也不离开墨龟，摆了摆手他不由啧啧称奇。
“啧啧、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可这生养于死海最深处的玄衣墨龟，短则万年，长则百万年，不知道友从何得来。”
“那死海最深处，可是道玄之下，无人可以踏足！。”
道人有此一问实属正常，位于东方厚土妖族腹地的万里死海，是此间几大神秘之地其一，其中危险重重，常人若是误闯其中十数海里，轻则丧魂失魄，重则尸骨无存。
而这死海唯一奇异的地方就在于明明是生灵的禁地，其最深处却是生存着一种生灵，那便是这玄衣墨龟。
陈度天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这龟是小凡在巷子口老柳树下那八卦井中打捞出来，就连陈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顿了顿，他继续道：“死海距此百万里，处于厚土妖族腹地，我观这龟属于幼龟，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恐难解释。”
闻言、道人抬眼环视周围，随后只见他食指中指虚空一夹，一张浅蓝色的符箓凭空出现，被其夹在双指间。
但见他嘴唇轻微开合，语罢手中符箓骤然间化作一抹流光冲天而去，所指方向正是老柳树下那口八卦井。
洛凡虽然知道此间有符道这一修士，却未曾见过，此刻他尤为好奇，目光好奇地投向巷子外。
期待着发生点什么，传闻符道一脉的修士符法极为强大，修炼有成的符道大能仅凭一张符箓便可搬山倒海，毁天灭地。
可片刻过去，小镇寂静无声，想象中奇异的画面没出现，反倒是身边道人“咦”了一声。
眉头紧锁，他看向陈度天，惊疑说道：“此玄衣墨龟，似乎是生于此井，而并非有人刻意带来。”
闻言，陈度天有些混浊的双眸一闪，他立时问道：“道长可确定？。”
“嗯！”道人重重点头。
洛凡顿感无趣，俩老头一惊一乍的，关键自己还似懂非懂。
不过见俩人此时双目明亮，互相对视，洛凡隐隐有一种要出大事的预感。
“好了，此事我们容后再议，先办正事吧”陈度天收起有些炽热的目光，对道人拱了拱手。
道人点了点头，看向一旁布衣少年。
他道：“接下来，贫道会以我符道一脉禁术为你和此玄衣墨龟布下同命符，希望小友全身心配合，中途若是有一丝懈怠。”
道人由看，转为凝视，他加重语气缓缓道：“若有一丝懈怠，你我将生死魂灭！。”
“就连六道轮回！也入不得！。”
见道人说的如此严重，这个近些天整日无精打采，六神无主的少年收起些许情绪，笔直站立，目光坚定看着道人。
重重点头。
“那就有劳道友了”陈度天躬身抱拳，深深一揖。
话罢，但见老人背负双手脚掌一跺整个人拔地而起，直冲小镇上空，随后于离地百丈处的虚空盘膝而坐。
周身有无形气息流动，但闻一声“嗡”鸣自其坐下一道屏障缓缓延伸，笼罩整个小院。
小院内，道人盘腿虚空而坐，示意洛凡坐下，随后摊开手掌，手中墨龟缓缓悬浮而起，悬停于洛凡头顶。
比蛇还尖的乌龟脑袋伸着脖子四处张望，不知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洛凡目不转睛盯着道人，期待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却见道人仰起脑袋，看向头顶陈度天，道：“陈道友，不妨把悟红尘的实力全开。”
闻言、陈度天轻微皱眉，下一刻却见那道人手中出现一张血红道符，这个活了半辈子的老人目光霎时瞪圆。
他急呼一声：“道长！这同命符不是紫符就可以吗？怎么是红符！。”
道人摇了摇头，和善的脸庞稍带凝重，他缓缓道：“此举有违天道，外界传言并非事实，我符道禁术，哪有那么不堪。”
“仅凭一张紫符，便想施法，那还怎么称得上是禁术？。”
道人话罢，头顶顿时弥漫出一股强大无匹的威压，陈度天悟红尘的修为展露无疑，强大的涟漪瞬间扩散至笼罩小院的屏障。
随即这无形屏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展，由笼罩小院，瞬间将整个小镇护在其中。
这不由让自始至终都毫无波澜的少年心头一惊，要知道，这个陪伴了自己数十年，平时看上去与乡野老人一般的陈老头。
可是一位已然悟了红尘的修士，其实力可俯瞰整个南荒，若是他愿意，抬手可灭这南荒几大圣朝以及众多势力。
如今却为了一张不起眼的符箓修为大开，这所谓的红符，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见身前少年的神态，道人由衷提醒道：“小友不必害怕，贫道虽然称不上是符道大能，但运转这红符，还算勉勉强强，既然选择助你。”
“自然不会让你深陷危险，小友全力配合便可。”
“好！”洛凡长出口气，应了一声。
道人点了点头，旋即将手中血红道符扔出，同时指尖一滴精血紧随其后没入符中。
轰！
道符于两人之间骤停，一抹血芒顷刻爆发，下一刻整个小镇瞬间血光弥漫，宛如置身血海地狱。
随着红符散发的血光越盛，小镇周围方圆百里有某种气息如海潮汹涌汇聚，将小镇笼罩其中。
随后陈度天在屏障一角开启一道缺口，这气息自围绕小镇八方的连绵山脉流入其中，聚于小院融入红符当中。
道人须发皆张，浅蓝色宽大道袍迎风猎猎，震人心魄，他双眸紧盯身前道符，额头有丝丝汗水浸出，双手不停结印，每结一印周身虚空便为之一振。
数百种印法道人只在几个眨眼间便完成，其速度之快让少年看的目瞪口呆，试想自己哪怕胡乱摆弄这手也快不到这种程度。
况且是结如此复杂的印！
“符生万象，道祖借法！”
随着道人轻喝一声，印法瞬间凝聚，但听一声声石磨撞击的“咔咔”声响。
道人身前一道道印法旋转融合形成一轮繁琐如无数大小锯齿组合而成，印法高速旋转发出咔咔之音，火星夺目四溅，涟漪激荡，但见他双手猛然齐齐推出，高速旋转的印法朝着红符打去。
“符道一脉独有的道祖借法吗？”盘坐虚空时刻关注下方情况的陈度天老眼精芒爆射，唏嘘无比地看着这一幕。
印法与红符接触瞬间被一分为三，一道印法包裹红符极速旋转，两道印法穿过红符一道打入洛凡体内，一道打入盘旋头顶的玄衣墨龟龟甲内。
三道符承三角之势，朝相呼应，而后洛凡只感觉自己身体有很明显的变化，皮肤上仿佛有万蚁噬咬。
骨肉仿佛要各自分离，好似不断有气流涌入体内，让身体膨胀，要硬生生将骨肉剥离，这种感觉让少年极度不自在。
他有一种想立即爬起来上蹿下跳感受肉身是否存在地冲动，不过浑身颤抖的他，背齿紧咬强忍了下来，此时神态，状若疯魔。
“忍住！感同身受未必是真，把心中所想压下去！”道人怒喝一声。
“啊！”
“忍不住！忍不住啊！”
洛凡仰天嘶吼，双目瞬间布满血丝。
道人早有预料，抬手一道蓝色道符凭空出现打入洛凡体内。
洛凡整个身体上那种万蚁噬咬的感觉瞬间缓解些许，但骨肉分离的感觉依旧存在，且是越来越严重。
好在没了万蚁噬的错觉，让洛凡没那么难忍受，双眼上的血丝也褪去不少。
而后只见少年布衣下的皮肤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透明，整副躯体就如枯萎只剩脉络地树叶，一条条经脉血管纹路出现，随即就是五脏六腑若隐若现，好似悬浮空气中的脏器。
“砰！砰！砰！”
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暴露在空气中，带动着身体内血液的流动。
这一幕，骇人听闻！
“道友，闭合缺口！”道人眼见事成过半，立时大喊。
此时的陈度天老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下方一幕，怔怔入神，纵使自身已然是此间中坚修为实力，也未曾见过如此震撼场面。
“陈道友！快闭合缺口，否则将前功尽弃！。”
耳边突然传来道人连声怒吼，陈度天恍然惊醒，暗骂自己失态。
毫不犹豫他意念一动，那道缺口瞬间闭合，汹涌而入的气息被顷刻制止，但红符所带来的牵引力依旧存在。
源源不断的气息还在不停汇聚而来，磅礴的威压冲撞的屏障几经扭曲，亏是陈度天修为强悍，足以硬抗如此力量。
小院内符、人、龟三者缓缓盘旋升起，随后只见洛凡与那玄衣墨龟透明的身体有无数细小血液流出。
两者血液于虚空交融，红符陡然一震，化作缕缕血丝融入一人一龟血液中。
此时的洛凡突然有了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那便是自己仿佛能与头顶这只王八有着某种奇异的联系。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直到那道人长出口气，在空气中细线般蠕动的血液才回到体内。
随着红符融入两者血液，消失不见，汇聚小镇的气息也随之缓缓散去。
陈度天收起屏障，修为内敛自半空笔直落下，目光看向道人时，眼底忍不住心生出些许愧疚。
洛凡也缓缓睁开眼，可眼前一幕不由令他心中一惊，只见方才还只是两鬓微霜，身材高大的道人，如今已然是满头雪白，面容苍老。
身体都小了一圈，浅蓝色道袍如今更显宽大。
道人盘坐虚空的双腿缓缓放下，站在小院内，冲俩人露出那标志性的和善笑容，只是如今增添了些许皱纹。
这倒是让道人看上去更和蔼可亲。
“唉，陈某……”
陈度天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有心中感激无比。他突然抬起头目光投向小镇东方，深深皱眉，若有所思。
道人也顺着老人目光看去，随后回头看向已然愣住的少年，微笑道：“以后这只玄衣墨龟，便是你的同命龟，无论你走到哪都要带着它。”
“有不可逆转的生死大劫时它可替你一命，总得有人为某些人口中的天下大义作出牺牲。”
“希望贫道所做，能帮助到小友。”
道人说完，朝陈度天躬身抱拳，“想来是那老龟有所察觉，贫道可以去拦住，你们尽早离开此地。井中封印可维持十数年，足矣让这孩子成长起来。”
话罢便转身离去，所去方向，正是小镇东方。
洛凡惊回神，转头看向身侧老人：“我现在相当于有两条命？。”
陈度天点了点头：“嗯，你也看见了，此举有违天道，道长不惜损耗自身寿命借法为你施符，现在又惹来一只千年王八，代价不可谓不大。”
少年目光深邃，遥望道长离开方向动天际，心中感激之情，根深蒂固。
老人察言观色，暗自点了点头。
他道，“还在耿耿于怀？。”
洛凡闻言一怔，目光忽然低垂，老人明明知晓那小丫头对自己多重要，却事先将自己灌醉。
“我说了，那小姑娘不一定就死了，我观她与你以后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不会就这么死了。”
老人解下酒葫递到少年跟前，想缓解少年心中的芥蒂。
洛凡蓦然抬头，双目炽热，一字一句道：“若师叔所言当真。”
“哦？哈哈”
对于少年的质疑，老人闻言先是一怔，心道：老子堂堂悟红尘的修士大能，还会骗你个毛头小子成？。
不过还是迎着少年目光笃定道：“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