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率先入耳的是仙乐袅袅，钟鼓齐鸣。
眼前景象再度清晰。
祥云缥缈，苍山空远，道道霞光照彻孤天。
白鹤衔灵芝而来，游龙飞凤拉乘驾撵，神人出入间伴有灵光氤氲。
就连奉上美酒珍馐的侍从，各个身披羽衣织锦，面容姝丽恍若画中人。
行走间一缕游云淌过夏玖身侧。
她指尖轻抚而过，恍然发觉这竟是浓郁到液化成水的灵气。
神祇饮酒笑谈，羽人侍从忙碌奔波。
而她犹豫着裹足不前，一时间与此地格格不入。
帝台神宴。
是为天神帝台宴会诸神之所。
她一介小小羽人冒冒失失闯入，自然引起了某些爱玩闹的神祇注意。
夏玖只觉得一阵怪风刮起，别在她衣襟前，那支陆吾所赠的花便飞了出去。
她慌张地伸手去抓，可风势时而低转回旋，时而攀升拔高，时而逗留下来等她一把捞起，时而又顽劣地擦过她指腹。
夏玖被带着到处跑，最后眼睁睁看着那支花落入一人面前。
那是位桃粉衣衫的神祇，雌雄莫辨的外表，俊美秀丽的五官带着灿若春花的笑意，头顶一圈神光微亮，披帛随风环绕，宽袍大袖之下却并非双手，而是五彩华丽的羽翼。
神祇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唰地大张开翅膀。
祂身后忽然冒出来三道身影，与祂有着如出一辙的容颜，只分别以青、红、白三色衣裳区分。
夏玖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放弃拿回花枝的想法，退后几步恭敬垂首。
粉衣神祇语气烂漫活泼，“吾乃俊风之神，折丹。”
青衣神祇大大咧咧，“民风之神，因因乎。”
红衣神祇神态萧瑟，“韦风之神，石夷。”
白衣神祇淡漠而凛冽，“犭炎风之神，鹓。”
四道各具特色的嗓音齐声说：“东风为俊，南风为民，西风为韦，北风为犭炎，乃四方之风。”
折丹收拢羽翼，好端端揣进袖子，踏着锋利结实的鸟爪离开座席，凑到夏玖跟前。
盛开的花枝被风托举，飘到一人一神中间。
“这是陆吾送你的吧？”折丹好奇地问。
夏玖诚实地说：“是。”
折丹回头看了其余三位风神一眼，略有些不满道：“吾等司四方风，掌四时四季，可偏偏奈何不得帝囿之中。”
夏玖歪头，不太明白祂话中含义。
折丹缓缓地笑了，不再端着文绉绉的语句，“意思就是，陆吾那家伙独霸天帝园圃的四时节气，我们看祂不爽很久了，想试试那里面的花是不是真的那么金贵，都不让我们碰一下。”
夏玖心道要遭。
不出所料，折丹下一句话就是，“你的花借我们玩玩呗！”
话音方落下，都不等夏玖的回应，折丹挥了挥翅膀，风携着花枝在四方风神之间回荡了一圈。
鲜艳的花瓣干瘪枯萎，随后片片零落仅存枯枝，又在下一刻陡生新芽，花苞渐渐盛放。
已是上演了一出四季轮回。
到最后，折丹将花递还给夏玖，瘪嘴还蛮失望的样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普通的灵花承受不住四位风神的神力，外表看似完好，却在夏玖接过的瞬间破碎成粉尘。
夏玖：“……”
折丹：“……”
羽人委屈，但羽人什么都不说。
折丹见她微不可查低敛的眉目，瞧着可怜巴巴的，也不好意思欺负一个较神祇而言年纪尚小的羽人。
轻轻“唉呀”了一声，翅膀一拍脑袋，扭过身子东摸摸西翻翻，从茂密的羽毛里抖出一块甲片。
以牛骨打磨成不规则的形状，其上刻有数十道符文。
“这是我前几日捡到的，算作赔礼。”祂说着又觉得拿捡到的东西送人实在丢脸，找补道，“上面不知为何刻了我们四个的名字，你可以由此借来我们的神力。”
夏玖受宠若惊，双手接过珍重地收好，抬头露出个真挚欢快的笑容，“承蒙风神恩赐！”
折丹被她崇敬的态度吹捧得飘飘然，浑身羽毛膨胀开，又服服帖帖落了回去。
祂伸长脖子打量夏玖一圈，越看越觉得顺眼，“你是禺强的巫女吧，要不要来我手底下？”
夏玖抿唇，“您说笑了。”
一巫不侍二神，这是根本原则。
折丹也就是随便一说，根本没指望她能答应。
“你们在聊些什么？”
雨水沁凉而湿润的气息漫至鼻尖。
款步而来的神祇一袭绛色衣袍，长发披肩如染林间晨露，眉目间的神色好似苍松古朴，静谧而带着说不出的雅致韵味。
折丹玩笑似的说：“我在撬禺强墙角。”
江疑瞥见一旁夏玖，当即明白过来折丹这话的意思，饶有兴致道：“加我一个。”
夏玖：“……”
你们之间的play不要带上她。
许是这边不同寻常的动静太过明显，陆陆续续又有神祇过来围观，并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表示也要掺一脚。
夏玖觉得，她就像误闯人类居所的一只无辜小鸟，扑腾翅膀找不到离开的路，还得被一群可怕的两脚兽围观，甚至不得不卖萌求生。
她维持装乖讨巧的笑容，瑟瑟发抖站在一群神祇中央。
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祂来了，祂来了，祂带着祂的邻居们来了！”
这话宛如一句魔咒，神祇们一哄而散。
夏玖也成功获得了解脱，松了口气却发现江疑还没走。
她大着胆子问道：“敢问这位神祇是？”
为何让其他神祇避之不及？
江疑眉眼淡净缥缈，气息清冽如山林雨雾，这位身周常伴随风云怪雨的神祇低声说：“瑶水天神，见则其邑有兵，乃灾祸之神。”
夏玖还没露出恍然的神色，就听江疑紧跟着说：“灾祸而已，不算什么。”
“问题出在与祂同行的槐鬼离仑身上。”
“槐鬼的邻居，是穷鬼。”
夏玖：“！”
这位更是重量级。
眼见江疑口中的槐鬼好巧不巧往自己这个方向行来，夏玖也想拔腿就跑了。
穷，一个多么可怕的诅咒。
就连神祇也遭不住。
灾星组合的脚步越来越近，就仿佛敲响心头的丧钟。
夏玖闭上了眼，已经想好自己从此以后家徒四壁房子漏风，两手空空钱袋也空空的惨状。
钟鸣鼓乐声倏忽奏响，浩浩清音荡开浮云。
气氛转瞬肃然，无形威压降临于此。
“四方神莅临。”江疑望着远处乘龙而行的神祇，调子慢吞吞的，说不清是遗憾还是什么，“本来我瞧着那几个灾神是冲着你来，这下你好像得救了。”
四方神？
她所供奉的北方海神禺强赫然在其列。
夏玖重新睁开眼，似乎是没热闹可看，江疑已经不见了。
灾星组合退避一旁，迎面而来的是传闻中的四方神。
禺强耳饰青蛇，面容沉稳，神色平和自如，行走间伴有山呼海啸之音，或有两条赤蛇在祂脚边游弋盘旋。
路过夏玖时，其中一条赤蛇疑惑抬头看了她一眼，尾巴尖缠上她脚腕。
禺强低头，视线顺着蛇尾一路往上，落在夏玖正脸。
“巫女？”
前不久时一场祭祀之舞给祂留了点印象，故而祂现在还记得。
作为海神巫祝，近距离接触神祇本尊，夏玖能感觉到宛如大海般浩瀚包容的气息，夹杂厚重如山岳的敦厚稳重，瞬间就让她安下心来。
她行了一个郑重的礼节。
禺强颔首，“你的舞不错，人族多年来祭祀规矩总是老一套，难得有点新意。”
夏玖笑而不语，总不能说她临时抱佛脚编的舞。
禺强：“不过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夏玖只好将与柏高初见，以及这之后的一系列经历悉数道出。
禺强：“……”
祂眼神古怪看着夏玖，尤其关注她驳杂的气息。
说是乱七八糟也不为过。
甚至一开始祂都没能认出这是自己的巫女。
又是被烛龙之子虎视眈眈盯上，又接连遇到陆吾、四方风、江疑等众神，如果祂没记错那几个灾祸之神也将目标定为了她。
祂还若有似无地感知到一股微弱但无比强大的神念缠绕着夏玖，连祂也忌惮几分。
说出去谁信，海神的巫女气息不像海，像一锅粥在乱炖。
禺强心情复杂，指尖抬起欲点上夏玖眉心，将那些不清不楚的气息洗涤干净。
旁侧一只手却挡下了祂的动作。
金神蓐收与火神祝融早已落座，与祂关系亲厚些的句芒特意留下来等祂。
这位东方木神生有一张清新俊雅的脸，气质温润而带着春日生机勃勃的意蕴，语调软软的，毫无神祇的架子，无辜又无比单纯地说：“在她身上，也有吾的气息。”
禺强：“……”
禺强：“！！！”
祂几乎是难以置信地转头，素来沉稳庄重的面容也有了裂痕。
不是，那几个路人神撬祂墙角，实力不济关系疏远祂也就懒得计较。
但木神句芒，祂的同僚兼好兄弟——
你怎么也撬起祂墙角来了？
围观的众神祇也在心底倒抽冷气。
祂们看看还没走远的四方风神，又看看气氛莫名僵硬的木神与海神。
最后是位于事件中心，但透着一股事不关己意味的夏玖。
好兄弟顿生龃龉，四胞胎轮番上阵。
还有行事古怪但长得俊俏的江疑，与搭讪未遂委委屈屈退到一旁的三个灾星。
海神的巫女养起了她的鱼。
神祇们一琢磨。
祂们瞬间豁然开朗——
原来海神的海竟是这个海吗？
禺强：“……”
禺强：“…………”
祂不是，祂没有，别瞎说。
莫名读懂了众神吃瓜的眼神，禺强百口莫辩。
句芒对自己的行为一无所觉，还很心大地表示，“宴会要开场了，柏高一时半会回不来，不如把巫女一同带上。”
禺强无可奈何，只能闷声说：“嗯。”
夏玖于是被带到四方神的席位。
这之后，举办这场宴会的主人天神帝台现身。
欢庆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一条消息传来——
神祇二八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