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门口,沈如渊以剑鞘抵在侍女脖颈。
夏玖脚步一滞,大师兄从来不是无缘无故与人动手的类型,这侍女身上莫非有什么不对?
她连忙退开了些,目光警惕地扫过来。
这侍女一身与寻常鬼国侍女别无二致的打扮,绫罗绸缎,金玉缀饰,灿金细链串起的面纱朦胧了她的轮廓,唯有一双圆而上挑的猫眼无比明晰,漆黑的瞳孔雾蒙蒙的,看着静谧中带有一丝深邃感。
侍女被人挟制着,面上却毫无波澜,她伸出手指推开沈如渊的剑鞘,转身将房门关上,还顺手布下了一个隔音结界。
因为没感受到敌意,期间南华宗二人就在一边看着,等侍女自顾自做完这些,夏玖才道:“阁下看起来不像是鬼国人。”
“彼此彼此。”侍女一旦卸下伪装,连嗓音都变得没什么起伏,“没想到除了我们之外,鬼国还有其他的外来者。”
夏玖挑眉,“你们是?”
不待侍女说什么,沈如渊收起剑鞘,难得开口解释,“虽以某种手段遮掩了,但她身上有修为。”
异族人是无法修炼的,既然有修为,那必定是人族修士。
夏玖转瞬间得出了结论,“莫非道友是五宗修士?”
侍女多看了一眼沈如渊,也不知他是如何察觉的,但还是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秀美精致的脸。
细长眉,猫儿眼,脸颊白皙而有着婴儿肥,下巴偏尖,看着古灵精怪而稍显年轻的样貌,却因她从容淡静的神色让人忽略了她的年龄。
“五宗之一,轩辕丘,牧辞。”侍女如此介绍道,连嗓音都从清脆的女声转而变得沉哑。
来不及思考这人怎么连性别都变了,夏玖忽然“啊”了一声。
牧辞和沈如渊同时看向她。
“怎么了?”大师兄一如既往地关心小师妹。
夏玖干咳了一声,“其实我一开始想拜入轩辕丘的,只不过灵根有些差,被刷下了去。”
这一宗门主修炼器,听苍梧说是最适合她的去处。
牧辞偏头看过来,猫儿眼微微一眨,“你也是炼器师?”
他用法器隐藏修为被沈如渊察觉,却没从夏玖身上感知到半分灵力。
莫不是炼器水平被人家比了下去?
夏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还远远算不上,我现在连修为都没有。”
牧辞“哦”了一声,虽没什么表情,可莫名就从他身上看出一股失落。
本以为棋逢对手来着。
夏玖见此有些苦恼,原打算借着轩辕丘的话题拉近关系,可好像失败了。
她扯回正题,“不知道友此番找我们师兄妹二人有何事?”
“并非为了找你们。”牧辞重新带上了面纱,“起初我听闻鬼国宴请宾客,以为是和我一样的五宗修士,于是乔装混入宴席,想与同伴汇合。”
“我的事都说了。”他歪了歪头,没什么咄咄逼人的意思,淡漠的嗓音却自有一番冷厉之感,“所以,你们又是谁,是如何进入的鬼国?”
夏玖笑吟吟地说:“我二人来自南华宗,本是参与此次合黎秘境,没曾想秘境中出了变故,不知怎地就被带到了这里。”
“道友既是五宗修士,可有什么头绪吗?”
牧辞:“……”
这事儿,好像是他们的锅。
他眼神飘了飘,努力正色道:“鬼国入口确实是我们打开的。”
“不过按照一开始的预想,只有亲自参与其中的修士才会被带来这里,二位道友的情况我就不知了。”
他虽没明说,可也表明了态度,夏玖他们身上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这事跟五宗关系没那么大。
夏玖见好就收,“那道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牧辞:“留下来,等我同伴汇合。”
有宴席的名头在,相信同伴们和他一样,会陆陆续续赶来查看情况。
夏玖知他心中所想,提议道:“要与我们一起吗?”
她想趁机问出五宗修士来此的目的。
牧辞言简意赅,“不必。”
夏玖也不失望,人都在这里了,知道他们目的也是迟早的事,于是拱了拱手,“祝道友此行顺利。”
牧辞点头,撤下隔音结界,即将出门时说道:“我方才没骗你们,宴席是要开始了,侍女就等在走廊外。”
夏玖冲他一笑,表示知道了。
等牧辞走后,洛千荒问道:“为何不把他留下来,逼问出离开鬼国的方法?”
换做他以前就会这么干。
夏玖说:“不急,还有其他五宗修士面都没见过,万一因此阴沟里翻船怎么办?而且把人强留下来免不了一番争斗,到时候还会引起鬼国的注意。”
洛千荒在她肩膀上晃了晃,“行,听你的。”
以前实力强横,所以他行事向来无所顾忌,一朝落难才明白一件简单的事,弱者做来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搞定了洛千荒这边,夏玖对沈如渊说:“大师兄,我们该走了。”
“去赴宴。”
*
富丽堂皇的殿内,上首女子低眉浅笑。
漆黑如夜的衣裙上金丝为绣,华美绚丽的色彩尽染于身,额心花钿似一抹灼灼跳跃的火光,眼尾绯红勾画出风流情态。
昌言月不再执烟杆侧倚王座,而是端正仪容,宽袍大袖逶迤如画轴,其上鸟衔金枝,游龙逐日的绣纹栩栩如生,尽显雍容华贵之姿。
在她的两侧的席位上,分别是主家的昌逆和风也晴,以及作为这场宴席的主角,夏玖和沈如渊。
夏玖好奇地看着这位鬼国之主,总觉得有些熟悉。
思考片刻,她想了起来,当初风回女装扮成水月时,那副高华端丽的仪态与昌言月十分相似,只是远远不及她那份浑然天成的尊贵。
想着,她的眼神不由自主落在对面的风也晴身上。
粉裙少女察觉到她的注视,面上是矜持高傲的表情,却偷偷朝她翘了翘嘴角。
夏玖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风也晴一愣,随即别扭地偏过头,耳尖却红了。
没多久,宴席上高朋满座。
到了该开宴的时候。
殿门大敞,有侍女舞者陆续入内。
鬼国的摇曳灯火,与溶洞上的星辰矿石编织成盛大夜景。
昌言月遥遥举起金樽,朗声道:“鬼国多年封闭,已许久不见外人到来了。”
她看向南华宗二人,“今日难得有客人到访,其中一位还是我女儿的友人,危难时曾彼此相扶,如此情意怎可辜负?”
“不如举杯宴饮,开怀畅醉!”
说罢,她一口饮下杯中酒。
夏玖和所有人一起,紧跟着昌言月的动作,豪迈一饮而尽。
同一时刻,丝竹管弦之声乍然扬起,伴随鼓点的节拍,奏响欢庆的乐章。
侍女手捧托盘,各式各样的珍馐美食如流水奉上。
舞女踩着鼓点的节奏陆续入场,身姿曼妙如柳枝,萦回水袖向空中抛去,宛如夏夜极光,亦或五色云霞氤氲而起。
时而似莲瓣轻拢,时而聚散如烟,抛袖、抬腿、弓腰,姿态或柔婉或刚劲,看似纤细的肢体却带着柔韧的力度,曼曼长袖如云舒卷,团簇成绵绵如雾的锦缎。
乐声在此时舒缓了下来,悠扬笛声散入风中。
舞女搭成的水袖上,丝织般浮现一副色彩斑斓的画卷。
有千万里山脊绵延起伏,雪峰汇入茫茫苍天,有江河奔流不息,入海无垠,有人间的宫阙重楼,也有天上仙宫殿宇……
将这世间盛景,尽入画中。
正当宾客们看得忘神,乐声一转,陡然消失,连带着舞女们水袖一松,身形连连后仰似要跌倒般。
江山万里的画轴纷飞成碎雪,如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
宾客们屏住呼吸,身体情不自禁向前探,有的伸出手将要挽留,却只触到冰凉的一截布料。
这时,乐声再度响起,以一种截然不同的高昂音调闯入。
舞女们纷纷撤开,于是宴席中的宾客们见到了大殿外的景色。
萤火自四面八方浮起,恍若星辰重归夜幕。
随之而来的是抽枝生长的花草灵木,嫩绿的新芽遍染大地,散发灵光的草木拔地而起,葱茏绿茵徐徐蔓延,竟在地下溶洞中,搭建一方白昼森林。
一声清啼悠悠传响。
身披沉黑羽翼的玄鸟,从视野尽头展翅飞来。
丝绸般光滑的长尾和那对宽阔羽翼上,有水珠拖曳,紧跟着,涛涛浪声渐近。
鬼国山谷沟壑间,那条围绕通天神木的护城河有了异动。
就像衔春而来的信使,在玄鸟引领下,有巨浪似深冬融雪般冲天而起,汇聚成悬空的水流,替那只鸟儿铺就一条迢迢天河。
河水在空中流淌,栖息水中的鱼舒展鳍尾,不约而同跃出水面——
也算乘风扶摇了。
宴席正到尽酣之处,宾客们放开了架子,不再规规矩矩待在座位上。
他们跃跃欲试地往一个地方靠了过去。
正是南华宗二人的席位。
鬼国常年处于封闭的状态,好不容易有人族修士进来,当然要满足一下他们的好奇心。
夏玖本有些许醉意,支着下巴远眺鬼国另类的夜景。
见有人凑过来,眼中闪烁着熟悉的光。
夏玖登时想起初见鬼国人时的场景,打了个哆嗦,郑重搭上沈如渊的肩膀,“大师兄,交给你了。”
沈如渊:“?”
他还没明白小师妹话中含义,就被鬼国人给包围了。
一时半会儿怕是脱不了身。
夏玖则躲到了宫殿外,扶着栏杆,借高处寒风醒一醒酒意。
乐曲声仍没有停歇的意思,下方鬼国居民载歌载舞,好似醉倒在了夜色中。
夏玖忽然叹了口气,转身目视着不知何时到来的人。
“如此热闹的氛围,就别做些血腥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