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檀灵和其他四十多人在日本教官的严厉指导下，开始了女警员训练。由于那个时代女警还是稀罕之物，也没有人知道应该如何训练女警。日本教官全然按照训练男人的强度来编排这帮女孩子。
清晨五点半就要起床，五分钟内整理内务，然后就要出去步操，如果刮风下雨，改为到马棚洗马，那股强烈的野兽的味道，让很多人吐了一个月。白天有户外射击训练，真枪实弹，巨大的枪响让人多人耳朵听力骤降，射击场回来耳朵像塞了棉花一样。体能方面也不能放松，有时候是连日的格斗训练，有时候是负重跑五公里，然后再两辆对练格斗。
然后日本教官还将通过清洁清心那一套日本军警的教育方法带了进来，高强度训练之余，学员们还要承担厕所清洗，校舍打扫，木板走廊要擦洗成镜面般光亮。
这些体力活已经用掉了姑娘们的半条命，但警署还给他们安排了繁重的文书学习，警察守则，律法全书，指纹识别系统，弹道学，各种与刑侦警务相关的复杂学问全像填鸭似地塞进女孩子们的脑子里。以至于每天结束训练后，学员宿舍内都是五分钟内鼾声一片。因为高强度的训练已经榨干了每个人最后一丝体力和精力，还有人半夜的梦话都是背诵律法全书。
四个月很快过去了。女孩子们迎来了女警的毕业仪式。她们被要求先参加文书考试，然后在总署长观礼下完成会操，就可以毕业成为北平第一代女警。
但有个传言在女孩子们中间不胫而走。
传说根据考试成绩，女孩子们会被分成两拨。成绩好的会被安排到内勤事务，由北平警察局副局长张啸天带领。成绩差的会被分散安排到外勤警局，主要是火车站，城门口，做些搜包，查证，找失人失物，抓小偷这种小碎活。
桃花听说后，无比担忧，对檀灵抱怨“怎么办，我根本背不下来律法全书这些破玩意，肯定要被分地方去了。檀灵，你倒是不用愁，你和金曼一定能进总署内勤。”
檀灵一边安慰桃花一边也自觉好奇“这两个去向会有很大区别吗？”
桃花掩嘴道“你怎么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肯定是留在总署好！接触的都是总长，副长，升迁机会也多。留在地方的话，就落得一个事儿多，天天打交道的都是三教九流，流莺罪犯，累死累活不说，天塌了都升不上去。”
桃花又低声说道“而且你不知道吗？听说女警训练出来后，总署的都归张啸天管，张副长出身满洲，又是警局的少壮派，日本人和北平城都吃得开，长远来看跟着他才是攀龙附凤了！”
檀灵听完，若有所思。
“可是我还是觉得街头破案有意思，我觉得要是破了一个整个民国都知道的大案，那升警长也不在话下嘛，英雄不问出处，哈哈哈！”
“另外，”她收起了玩笑的语气，“都说日本人早晚要打进来，但我看这毕竟是民国的天下，就算日本人打进来了，也长不了，怎么能说跟着张副长就一定会好呢！”
桃花知道檀灵的性子，拿定了主意后，谁也搞定不了，便摇摇头道“那你就说，考试的时候，你是放水还是全力以赴吧！”
檀灵大笑“那当然是要全力以赴的！”
桃花“呵呵”
“我一定会赢的。我会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成为北平第一女警！”金曼在宿舍跟自己的小团体商议。
“金曼你肯定能考进总署的。至于第一嘛，如果进了总署，其实也不一定要第一的！只要留在总署就是成功！”金曼的跟班邢雪说道。
她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金曼一巴掌“我就是要第一，你要是觉得檀灵能胜过我拿第一，你跟他过去。”
邢雪捂着疼得发烫的脸不再做声，其他跟班们见状只得不断附和金曼。
临考前一周，忽然浅野教官召集所有人操场待命，“张啸天副长今天携新闻记者来看望学员，大家欢迎！”
檀灵和桃花一脸疑惑地鼓掌，而金曼一伙则早有准备地拉起欢迎横幅，上面写满了欢迎张副长的标语。
桃花翻了个白眼“哎，人家早就知道了！都准备好了！”
张啸天带着一群记者昂然走进操场，金曼一伙还为记者们都准备了鲜花和礼物。
这是檀灵第一次见到张啸天，这位年轻的副长不过四十出头，身材魁梧，留着当时流行的中分发型，打满了油光发亮的发腊。脖子上围着开司米羊绒围巾，料子极好的大衣在双肩敞着，露出腰间的枪背带，一看就是强人。
金曼一见到张啸天就凑了上去“张叔叔，爸爸让我向你问好！”
“噢，是张局长的千金！果然是英姿飒爽阿！”
两人很快攀谈起来。
桃花撇嘴道“这么快都攀上亲了！”
檀灵也摇摇头“还不如去训练呢”
但这时候记者们已经纷纷拿出纸笔开始拉着女警学员们访问，也有人架起相机，请女警学员们持枪保持各种姿势拍照。
一位个子矮小，穿着米色呢子大衣的记者拦住檀灵，“你就是那位在预选中成绩第一的学员吧？我是日中晨报的首席记者青木，可以采访下你吗？”
青木虽然是日本人，但中文流利，一点口音都没有，目光锐利得像勾子。
檀灵点点头，“可以的，有什么问题，你随便问”
青木笑道“你成绩优异，后面打算留在总局什么部门发展？政风组？党务？还是？”
檀灵摇摇头“我想到街头破案。”
青木放下了笔，有些吃惊“为什么？”
檀灵笑道“很奇怪吗？当警察办案不是天职嘛？想留在总部的学员当然也没什么错，但我想服务街头。就像律法全书里说的那样，用职权去贯彻正义”
青木笑了“檀灵小姐，你可能不了解街头。一旦去到街头，那就到了我的世界。你见过卖儿卖女的毒虫吗？你见过无头的尸体吗？你能想象街头的枪战都是在五步的范围内对射，枪火的冲击力能将人的容貌毁得稀烂吗？”
檀灵摇摇头“我都没有见过。”
青木笑道“那你凭什么幻想自己能在街头主持正义呢？你连真实的街头都没见过”
檀灵确实从未想过这些，但她也不打算被一个陌生人三言两语打得败下阵来。
“青木先生，你是记者，你每天做的就是报道真相，对吗？”
檀灵反问。
青木笑道“对啊”
檀灵接着问道“那你确定你报道的就是真相吗？你确定无头尸体和毒虫告诉你的，就是事实发生过的吗？”
青木也不生气，呵呵笑道“确实不确定。”
“那就对咯。没有见过真相的人也能坚持真相。如果街头没有正义，那我就送去正义。”
青木挥动双手做出给檀灵鼓掌的姿势。
“原先我对你没有什么信心，现在我觉得你能在街头生存下来。”
“可是”青木话锋一转，“光有勇气和正义是不够在街头生存的。那里的黑暗比光明强太多了。正义感，本事，智慧，朋友缺一不可，最关键的，你还得有足够的运气。祝你好运，檀灵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