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丹朱
江近秋听到这句话,表情变得一言难尽,并且将宋斋手上的白绸拿了回来,开始给自己重新系上。
他边打蝴蝶结,边道:“不要总是说一些没头没尾的话。”
“才没有啊,”宋斋语气很无辜,又去用手去扯那刚刚系好的白绸,“你知道丹朱吧,球儿。”
听到丹朱一词,原本准备斥责宋斋小动作的江近秋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
很小的幅度,几乎微不可见。
宋斋没注意到怀里小孩那一瞬间的异常,只当他是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便开始给他解释:
“丹朱又名凤凰眼,是死在堕神战场上的神明凤凰的眼睛。有古籍上说,倘若有人能集齐一对丹朱,将它炼制后服下,便可以得道飞升,凡躯成神。”
“你信这些?”江近秋语气有些古怪。
“不太信,”宋斋摇摇头,“但这是所有修士大能都梦寐以求的密宝神药。”
“所以?”
“所以,我想用它代替你原先的眼睛。”
宋斋谈起这个时,嘴角扬起柔和的弧度,眉眼间也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握住了江近秋的腕,将那柔软的指腹贴近自己的脸,认真的继续说:
“你现在只能用手来感触我的面容,一个人在孤寂中勾勒出这张模糊的面容,想象着自己面前的人到底是怎样的模样。但是球儿,黑暗总是暂时的,在我离去之前,你一定会真正的看见我。”
离去?看见?
江近秋在心底重复这两个词,指尖一点点的抚摸着面前人的脸庞,仿佛对这句话十分不理解。
看到自家崽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喜悦,而是垂着鸦羽似的睫毛,变得沉默起来,宋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放软了声音问:“怎么了呀?”
江近秋抿了抿唇,面无表情的问:“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带着我去魔域?”
宋斋:“”
这孩子的关注点是不是走偏了,他们现在不是在说治眼睛的事情吗?而且他又不是外出旅游,是即将被宗门驱逐到魔域,怎么可能还带上家属。
江近秋见他不搭话,肯定了自己的观点:“你想甩掉我这个包袱。”
“不是你想的那样,球儿,”宋斋有点跟不上自家小孩的脑回路,“你知道的,魔域并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甚至比我们相遇的秘境还要危险,所以——”
江近秋打断他:“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宋斋有些心累:“我没有。”
江近秋:“那就带着我去魔域,反正你一辈子也集不齐一对凤凰眼。”
“你说错了,球儿。”
宋斋沉默了片刻,将江近秋放回了原来的位置,然后开始低着头在自己的储物戒里翻找,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
盒子是梧桐木做的,上面刻着许多复杂的咒文。宋斋划破了自己的手心将血液滴了上去。猩红的血液与上面的纹路交织在一起形成诡异的花纹,使得整个房间里都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接着只听“咔嚓”一声,盒子被打开了。
里面柔软的绸缎之中,正摆放着一颗赤色的珠子。那珠子周围泛着盈盈光亮,在被拿起后,便开始一点点的变得炙热起来。
“这便是丹朱,你能感受到它的温度吗?”
宋斋将它放到了江近秋的手心之中,“其实我已经集齐一对了,只是另一颗被人夺走藏匿了起来。没关系的,球儿,很快我会再次得到它。”
年轻的剑修谈及此事时,目光露出了少有的阴郁色彩。
而江近秋握着珠子并没有说话。
实际上他此时有些迷茫,似乎对手里东西的真假存有一定的疑虑。但那样的温度和熟悉的感觉是造不了假的,这确实是丹朱。
江近秋问:“你不想成神吗?”
宋斋目光清明,眼眸中没有半点的贪欲:“好像之前就谈论过这个话题,你忘了我的回答吗?我不信这些,况且这样的东西又如何能使我成神呢,不过是一双眼睛。”
江近秋歪着头,觉得有些好笑:“如果它是真的呢?你不想试一试吗?”
“正如我所说,没人能够阻碍你重见光明,即使是我自己也不行。”
宋斋贴近小孩的脸,亲昵的回应:
“我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会得到另一颗丹朱,但就在我们相遇的那个秘境,我找到了它,也捡到了你。这很有意思不是吗?一双飘散四处的眼睛,一个盲眼的孩童,这是属于你的法缘。”
宋斋原本是想带回江近秋时,就将东西送给他。可中途出现了一点小意外,以至于事情一直被耽搁到了现在。
但也没关系啦,他的球儿马上就能够重建光明了。
在今天,他会拿到另一颗丹朱。
初遇时的江近秋才五岁,小小的他一个人游走在危机重重的秘境之中,似乎不在乎死亡,也不在乎疼痛。
这样的孩子整个人都浮现着一种不合年纪的灰暗色彩,让宋斋不禁想起了自己。自己的过去是无法改变的,但江近秋不是。
他还可以拥有许多东西,去感受那些热烈与美好,人生怎可终结于此呢?
所以其实宋斋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请等着我。”
年轻的剑修如此说。
……
当宋斋不费吹灰之力拿到这颗被藏起来的丹朱时,内心还是有的复杂的。
掌门这人胆子很小,跟季承云关系又算不上很好。却坚信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将从他这里抢到的丹朱,藏在了素玉峰山脚下的一处洞府里。
洞府设了许多阵法,以此防备那些高境界的修士的进入,但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它完全无视了筑基期以下弟子的进入。
因为素玉峰每个月都会有练气期的外门弟子来打扫,像这样的洞府如果不能进入,必定会引起季承云的注意。所以掌门才设置了这样的阵法,想玩一次灯下黑。
然而并没有什么作用。
宋斋将东西被迫上交时,在上面贴上了极为隐蔽的追踪符。基本上掌门把丹朱一放稳,他就十分迅速的找到了位置。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进不去,只能天天搁那儿研究破解阵法的方法。
然后研究着研究着,他就发现那些练气期的弟子竟然能进去,甚至侍童那样的凡人也可以来去自如,就只有筑基中期的自己不行。
这从侧面的说明了阵法只针对筑基期以上的修士。
他在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信赖的朋友,找不熟的人帮忙暴露的几率太大。于是,宋斋便开始了漫长的寻找隐藏修为的方法。
而在上个月,真让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将境界压制在练气期的手镯。
不过现在说这些并没有多大意义,金丹碎掉后他的修为就如同流水一样消散,短短两天的时间,他就已经跌落到了练气期,现在进入阵法轻松自如。
“白花钱了。”
宋斋摸着丹朱喃喃自语,不由得想起了当时它被夺走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宋斋原来身边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师弟。师弟是个勤恳好学的外门弟子,但因为家境贫寒一直通过不了内门的考核,所以几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奔波在外,靠着接宗门发布的任务攒钱。
宋斋不缺钱,但战斗总是能让人更直观的察觉自己剑术上的缺点,于是他也时常去接一些任务,一来二去便跟这个性格还不错的师弟熟悉了起来。在得到丹朱时,师弟也在他的身边。
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师弟,宋斋没有防备他,只觉得这是宗门里唯一值得信赖的人。
然而事实很打脸,师弟跟他的关系显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
宋斋因为在秘境中遇到了被人抛弃的江近秋,而推迟了一天回宗门,结果那天他路上就给掌门拦截了。
掌门当时一脸和善的找他夜谈,关心了两句宋斋的日常生活,第三句就开始奉劝他趁早交出丹朱。
宋斋审时度势,明白现在的处境,自己说没有拒绝的权利的,倘若想要活下来只能憋屈的把到手的东西给双手奉上了。
“算一算日子,那家伙的忌日也没几天了,死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很痛苦。”
宋斋漫不经心的说着,顺手就丹朱放到了储物戒里,心情很好的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虽然表面总是一副温顺谦和的模样,但是骨子里大概还是和上辈子的胞弟有着同样的疯狂的。
当时作为交换的条件,宋斋并没有要求什么别的,只是单纯的希望掌门能够解决掉师弟这个麻烦。
而掌门也不是什么好人,听到这句话后只是略微有些诧异,但很快的让师弟病逝了。
其实现在的情况,也与那时候十分相似。
季承云是分神期修士,掌门权衡利弊后,觉得宋斋一个金丹已碎的弟子估计是前途无望了。不如索性放弃他,以换取和季承云的友好关系。
宗门现在关于他入魔的流言四起,他猜测掌门大约是要等到舆论的影响越来越大时,才会站出来“查证事实”,然后一脸心痛的将他驱逐到魔域去。这是俗套又乏味的剧本。
宋斋并不喜欢,却又隐隐有些期待。
虽然过程不同,但他确实快要走完书中的剧情了。这提线木偶一直的生活终将结束,长阳宗剪断了那条傀儡线。
那温顺、平和的外表下,隐藏着的虚假极端的灵魂。
终将从禁锢中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