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局
宋斋组织了许久的语言,终于想好了该如何与江近秋说这件事情。然而就在他刚刚喊出‘球儿’两个字的时候,庭院的门却被人推开了。
侍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连门都没有扣响,便急匆匆的跨进了院子,站到宋斋面前。他红着一张脸想说话,却又因为太急促而撑着膝盖不停喘气。
“喝一口,慢慢来就好。”
宋斋端了茶水给他,轻轻拍打他的背部,以作安抚。待到侍童平静下来,才又缓缓问:“怎么了?”
“宋师兄,逃吧。”侍童一手抓着年轻剑修的衣袖,一手抹着止不住的泪水,哽咽着继续说:
“我知师兄的为人是断然不会作出叛出宗门的恶事,一定是那前些阵子作乱的魔修陷害于你。可师兄明明以金丹自证,掌门却仍要将你驱逐到魔域。那魔域是何等地方,师兄你已失金丹,到此处去只怕——”
侍童想说只怕命不久矣,可又觉得不吉利,生生将这话憋了回去,只是眼泪汪汪的又重复了好多遍‘去不得’。
宋斋也知道去不得。
来这十几年,他几乎是一听到魔域两个字就想起书中原主的结局。可去不去得都得去,因为逃是最下策,去则有生路。
他天生剑骨,又以剑入道,不过二十五就以是金丹修士,天赋远超常人。
可来长阳十五载,季承云没给过他灵丹妙药,珍宝古籍。宗门长老们又只在乎自己的亲传子弟,即使他修炼遇到疑惑时,也从未有人对他提点一二。
昔日的一切称赞,都是他自己靠着努力获得而来的。
所以即使到了魔域又如何?
只要还活着,只要紧握手中之剑。他并非不可重铸金丹,等待来日再找这群人算账。
宋斋琢磨了下,问:“你是如何知道掌门要将我驱逐?”
侍童想也没想就答:“原本是真人传唤我去为他斟酒,我奉上酒后掌门便令我去殿外守候。但在离去时,我不幸摔了一跤,膝盖疼得很,走时脚步也慢了许多,便听到了他们那番话。”
宋斋神色微动:“他们说了些什么?”
“掌门说师兄性格阴沉,平时也不与他人来往,不知道是不是早跟那魔修勾搭,有叛出宗门之心……”
侍童谈及此处,抬头小心翼翼的看着宋斋,他认真的说,“我知道师兄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一旦掌门定罪,便再无翻身的机会。师兄,只有此时离开还有一线生机。”
“生机?”江近秋端着茶盏,面无表情的开了口,“不,这是一条死路。”
侍童被打断十分恼怒:“你说什么?江近秋!”
“我说你之所言,不过是一条加速了宋斋死亡的道路。”江近秋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歪着头‘望’向侍童的方向,淡漠的问,“能听懂吗?”
“我说的不行?那你觉得这时候该怎么办?”
侍童皱着眉头,他不喜欢这个菟丝花一样依附于宋斋的盲童。一个连修炼都无法做到的凡人,到底有什么资格来评价他说的话的对错?
逃,这本就是宋师兄现在唯一能走的路。
江近秋对他的情绪熟视无睹,冷静的说:“去魔域。”
“魔域?那些魔修的手段阴狠毒辣,与我等一向水火不容,倘若师兄被驱逐魔域,你知道他将要面临怎样的羞辱吗?”
“不知道。”
江近秋撑着脑袋,仿佛对这事儿毫不在意,说完之后就又开始喝茶起来,任凭侍童讲再多话也没开口了。
宋斋看着江近秋把人家气着了,有些好笑的摸了他脑袋两把,才对着侍童露出了一个抱歉的表情,开始解释起来:
“若我此时离开长阳,正好应了掌门等人的说辞,与魔修勾结,叛逃宗门。”
侍童听到这句话脑子里也反应了过来,他不由懊悔起来:“我绝没有陷害师兄的意思,我只是……我没有……”
他想说自己没有想那么多,自己只是想让师兄活下来。
在侍童心里,他的师兄兰芝玉树,剑骨天成,本应该有一条更好的路,应该站在那最耀眼之处,怎能在此陨落呢?
宋斋摇摇头:“我知道你是真心关心我,因此才更加不能离开。我若逃离宗门坐实堕为魔修,一朝事发,掌门问罪起来你也难逃一死。”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一个局。
季承云怎会注意不到侍童的动静,只怕是有心为之。随后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逃走后,将他直接斩杀。
宋斋原本在正德殿时还想挣扎一下,现在仔细想想却没有半点意义。毕竟那些高高在上的掌门长老,是不会在意他们这些小人物的生死的。
只可怜侍童一颗赤忱之心,却被人当做刺向他的匕首。待到染了血后,恐怕也只会被随手扔去。
侍童心态有点崩溃了,他望着宋斋喃喃自语:
“难道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也不算全是坏事。”宋斋安慰他,“再说魔域又不是牢狱,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你。”
接着宋斋又露出了清浅的笑,他继续说:“长阳宗内部腐朽,没有势力和财富是无法成为门内弟子的。”
侍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脑子里还有些茫然,就看到宋斋又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一个钱袋。
普普通通的黑色钱袋,没有任何华丽花纹,顶端也只是用简单的红绳系着,两根红绳并在一起,末尾垂下一颗翠绿的玉珠。
是宋斋常戴在身上的东西。
侍童拿着钱袋不知所措:“师兄”
“你根骨好,是修道的材料,不该只在这长阳宗当一个侍童。”
宋斋耐心的解释:“钱袋里有一百颗中品灵石,你用来打通关系也好,他日若寻得机会离开长阳宗,做路上盘缠也好,都是你的选择。”
宋斋带着侍童走到了门口,看着他那破旧的衣物,最终叹了一口气,为两人今天的见面划上了句号:
“你叫我一声师兄,我却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可……”
侍童红着眼圈,明显还有很多话要说。
宋斋却没再给他机会,将门合上,才转身往回走,但檐下的躺椅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宋斋回忆了下刚刚江近秋面无表情的脸,不由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记起来自家小孩貌似一直和那侍童不太对付。
所以现在是生气了?
宋斋想着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了江近秋正坐在书桌前。他拖着个凳子坐到人边上去,像平时一样想蹭蹭小孩脸颊,但还没靠近就给一巴掌拍开了。
宋斋思考了三秒,就决定认错:
“我错了,球儿,别生气啦。”
江近秋抬手拨弄着桌上的花朵,皮笑肉不笑的问:“错那儿了?”
宋斋眨眨眼,试探性的问:“不该跟那侍童说那么多话?”
小孩子一般对父母的占有欲都挺强的。
江近秋虽然平时冷冷清清的,但也才十岁,之前还有被挖眼、遗弃的遭遇,想必是很没安全感。
他总结了一下自己买的《三十天教你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奶爸的速成手册》《如何引导你内心孤僻的孩子》等等书籍,最终越发确定自己这个答案。
宋斋一想到自己崽痛苦的遭遇,就眼泪汪汪,满含父爱的说:“放心,爹永远……不是,我永远只喜欢球儿一个人。”
“”
江近秋听这些话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由皱了皱眉头,觉得宋斋此人实在无法交流。
并且开始猜测,眼前年轻的剑修是不是在失去金丹的时候,把脑子也一起丢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眼皮跳了跳,没好气的问:“你除了这些没别的话跟我说?”
宋斋愣了一下,终于想起他原本是想循序渐进的,慢慢的告诉江近秋他们要分开的事情。
但刚刚没开口,就被跑过来的侍童打断。并且让一无所知的小孩直接扛了个大招,得知了他要被驱逐到魔域的消息。
宋斋:
好像有点糟糕啊。
年轻的剑修在脑子里飞快的想着各种育儿宝典,最后有些挫败的回答:
“倒也不是没有。”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索性全说了算了。
小孩现在没哭没闹,讲完以后好好安抚一下,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宋斋抱着侥幸的心理,开始给江近秋讲述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并且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脸色,怕他接受不了会像侍童一样哭出来。
但江近秋比他想象的要坚强,换一句话说,其实是要冷漠许多。
宋斋看到小孩在听完自己所说之后,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但仔细想想后,又觉得其实也算是好事。如果江近秋真的哭起来,他笨嘴拙舌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哄才好。
“其实昨天我一直在想,我走之后你该如何活下去。你身体不好,眼睛也看不见,所以很多想法都被否决了。”
宋斋将坐的端正的小孩捞过来,强制性的放到自己怀里,并且慢慢解开了他系着的白绸,用手轻轻拂过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
“你知道我最开始带你回来时的想法吗?”
宋斋看见江近秋微微张口,似乎是想要回答,却轻笑着捂住了他的唇,嘘了一声后才继续说: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你重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