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凤凰
院子门是半掩的，月光照的雪色格外冷清，而屋内却点着明亮又温暖的烛火。
有了江近秋之后这里慢慢从宅院变为了家，尽管宋斋很清楚自己无法停留太久，但偶尔还是会有喜悦浮上心头。
这是他的家，这是安身立命之所。
年轻的剑修曾经如此想。
推开门后能看到桌上摆放着饭菜，江近秋晚上做了干锅蒸肉还有腐肉豆腐，甜点是杏酪。
宋斋很喜欢吃杏酪。
将杏仁捶烂作浆，再把浆中的渣子过滤掉，拌入米粉，最后加上糖熬制。做法十分简单，食材购买也方便。
但江近秋不常做给他吃，小孩性格十分差劲，在发现宋斋爱吃后，只愿意把这东西作为偶尔出现奖励。而他自己做，又始终缺少那儿味。
大概这就是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宋斋把门落了锁，走到桌前。饭菜还冒着热气，显然没做多久。他离开的时候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但江近秋却总是能把时间把握的很好。
桌边没找到小孩的人影，宋斋没动那垂涎已久的杏酪，只是往房间里面走。
跟离开时一样，江近秋正坐在书桌前。
等再走近看时，宋斋却发现他在看一本书，而旁边更是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左边那堆有翻动过的痕迹，大约是已经看完了的。
书堆的很高了，小孩看东西的速度显然十分迅速。但宋斋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多书，便凑过去想瞅瞅江近秋到底在看什么，看的如此认真。
结果映入眼帘几个大字——魅宫十三夫
宋斋：……
啊这？这不带坏小孩子吗？
宋斋转头又看了看旁边那一堆书的名字，大约都是这种类型的古早狗血话本。
他眼皮挑了挑，终于想起来这堆书的来源了。
穿越前宋斋就爱看各种小说，并且荤素不忌，耽美言情来者不拒。刚刚到长阳宗的时候没人管束，他闲的无聊，就在山脚下的集市扛了许多话本子回来了。
但那时候的话本跟上辈子一零年左右的风格差不多。在绿江看惯了各种爽文之后，虐身虐心的爱情对宋斋来说已经没有半点乐趣了，所以这堆书一直被放在床下的箱子里。
没想到江近秋这家伙竟然能够找出来。
“你平时就看这些？”
宋斋想的入神，就冷不丁的听到江近秋再问自己。小孩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只是翻到了新的一页去。
他讪讪的笑了一下：“倒也不是……”
后来这里的话本子也在与时俱进着，各种脑洞层出不穷，但是宋斋已经没时间再去看这些东西了。
宋斋猛地一惊：“等等……？？？”
看书？？？
宋斋这时候才明白了刚刚心里面的违和感，他走到江近秋身前去看他的脸，而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漂亮的眼睛。
漂亮的、深红色的眼睛。
确实是神明才拥有的眼睛，这样的清澈透亮，是比日出朝霞还要璀璨的存在。在晃动的烛火下，宋斋只望了一眼，便忍不住深陷其中。
他看了很久。
认真又仔细，看得自己眼圈都红了。
就像是仙鹤轻轻煽动翅膀，年轻的剑修睫毛微微下垂，被遮住的漆黑眸子里浸满了水，滴滴答答的落在书桌上面。
泪珠越来越多。
宋斋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止不住了。
他擦拭眼角，有些小心翼翼的再去看江近秋时，就只见小孩已经站了起来，拿着手帕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江近秋的声音很轻：“你后悔了？”
宋斋摇摇头：“即使努力做到最好，我的命运可能还是无法逆转。但是球儿，现在却不一样了，我将你从那黑暗的沼泽之中拉出来了。”
江近秋表情短暂的空白了几秒。
这是他没能料到的回答，就像是刚刚看过的书里的无脑角色，那种能为他人牺牲自己的家伙。
宋斋也是这种人吗？
江近秋原来可以肯定的说不，因为虽然宋斋表面轻风云淡、不畏生死。但从很多小事能看出，他把自己的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可现在摸着自己的眼睛，江近秋又有点不确定了。连珍贵的凤凰眼也能送给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江近秋想了很久，最终的判断是宋斋大概真的是个白痴。
也许是受了话本的影响？
如果有来日，他一定会禁止宋斋看话本。
宋斋不知道小孩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静静的擦干净泪水，才将另一颗丹朱拿出来交给江近秋。
并且哑着嗓子试图转移话题，他问：“你是怎么做的？就这样放进去？”
江近秋脸上没什么表情：“嗯。”
小孩的动作不太熟练，把丹朱往里面塞时很粗暴。
宋斋看着默默的想，如果那是真的眼球，估计已经给江近秋掐爆了，就像是在口里迸射的鱼子酱一样。
打住——
这种时候怎么能够想吃的。
“好了。”
江近秋终于成功塞进去了。
宋斋凑近了去看，还想伸手去触碰，但由于发现自己的手太凉放弃了这个动作，便只是仔仔细细打量了许久，最终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宋斋夸赞：“古籍上都说神明凤凰有皓月之姿，我想你长大一定比他还要漂亮。”
江近秋面无表情：“我不是小姑娘。”
宋斋：“凤凰也不是。”
江近秋声音冷清：“所以你听过有人说他漂亮？”
宋斋回忆了下：“好像没有，关于堕神之战的记录太少了，连最开始的原因也不为人知。凤凰被人剜眼后便没了消息，许多书上都说他已经死了。
毕竟是因为即将入魔而被同伴背刺，估计后来也难逃一死，毕竟对于那些原本圣洁的神明来说，死亡应该比朋友变成魔要好接受许多吧。”
江近秋轻笑了声，歪着头：“也许是这种情况。”
“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宋斋抬起手将头发向后拂去，又说：“我总是对生死不够坦荡，所以觉得即使变成堕神也无所谓，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江近秋抬眼看了宋斋几秒，并没有说话。
这让宋斋犹豫了片刻，不明白他到底听懂没有。
在魔域那种地方不是没有正常的修士，因为只有中心地带才是魔的地域，然后才是魔修们的居所。
而最为边缘的地带其实能算是和平区域，还是有很多修士居住的。有的是想去体验生活，有的是前去历练。
不过有名有姓的大宗门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弟子靠近那种地方，一般只有一些散修会去险中求富贵，因为魔域原本是神明们的居所，是灵力富裕之地。
可那也是堕神的战场，死去的神明又或者说堕神的残念附着在那片土地上，将自己化为养料，却也放大了修士的欲望与怨恨，引诱他们入魔。
所以去那儿的大多数修士到最后都成魔修了，又或者成为了魔的口粮，宋斋觉得自己就算能活下来，大概也不会例外。
宋斋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要是成了魔修，你会觉得讨厌吗？”
江近秋淡漠的反问：“修士大多看不起凡人，你看不起我吗？”
“自然不会，毕竟——”
哪里有阿爸看不起自家崽的？
江近秋抬眼：“嗯？”
宋斋话在嘴里打了个转，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毕竟你是江近秋呀，哪有人不喜欢神仙似的小童子。”
江近秋收回了目光，暗红的眼眸被鸦羽似的眉睫遮掩，只露出稍许光亮。
他说：“我确实不喜欢魔修。”
宋斋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好像与自己想象的回答一样，但与自己期待中的又完全不一样。
宋斋轻轻的‘哦’了一声，“这样吗。”
江近秋平静的补充：“我也不喜欢正派修士。”
宋斋听到这句话，原本黯淡的眼神又亮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吗？”
江近秋：……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宋斋热泪盈眶：“那你就是喜欢我了？”
江近秋沉默。
也不是喜欢很笨蛋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