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大婚当天
苏迹把东西放下,走到裴宁面前,满怀缱绻坐在她面前,盖头的流苏被他绕在指头上,裴宁亲手绣的鸳鸯此刻仿佛也在随之游动,苏迹看着裴宁,心里的不安节节攀升。
“今日之后,你我就是夫妻了。”
“是…阿擅,你掀开盖头,我有话和你说。”
他伸出食指,在盖头下抵住她的嘴唇,“可以先听我说吗?”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不是?”
他派人去漱宜城查过了,只有那一家姓裴的,但也没有人叫裴宁。
他的手指离开,裴宁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裴宁感觉自己晕乎乎的。
“我…”
“你来这里是为了谁?”
“阿擅,为了你,我…”裴宁喉咙发紧,差点说不出话,“我是为你而来。”
“不,你是为了另一个阿擅…”
“你就是阿擅啊,阿擅就是苏迹。”
裴宁着急地抓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掀开了盖头,却发现他已经泪盈于睫,没想到她会自己掀开盖头,苏迹的表情也僵住了。
心好像被一万根针扎了一样,裴宁的泪水夺眶而出,视线模糊,抬手擦拭着他的眼泪,却放任自己的眼泪打湿了衣襟。
“你怎么不是阿擅?你是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安定将军,也是注定万世流芳的济王殿下,苏迹,不管怎么样,这世上只有一个你,是你自己。”
直到这时裴宁才明白,让苏迹心甘情愿赴死,是想让他拯救自己于无边的黑暗中,只有阿擅,才是破阵的关键。
此阵因他而生,自然也该因他而散。
“这是一个怎样的梦?梦外的那个他…我是什么样子?”
“我们在一个阵法里,这是你的幻象,渡过则万事宁静,万一没有渡过,就是真正的魂飞魄散了。”
还有一个时辰。
“怎么样,才算渡过?”
裴宁愣住,好一会儿才说,“需要你心甘情愿赴死,对不起。”
苏迹眼眶还红着,突然凄凉一笑,张开双臂,“你的匕首够快吗?杀了我吧。”
“你…”裴宁惊讶,但又不觉得奇怪,苏迹久经沙场,怎么会看不出她袖子里藏着匕首。
可是杀人…
裴宁握紧匕首,还是忍不住颤抖,真正的生死关头,不仅接受死亡很难,接受因为自己导致的死亡也很难。
就在这时,一双大手覆盖住,猛地一拉,正中心口的位置,深深插进,血沫飞溅,隐于大红的婚服间。
鱼入深海,鸟进密林,消失不见。
裴宁的双手沾满了她要嫁郎君的心头血,黏腻,腥红。
“阿擅!阿擅!”
苏迹死死抿住嘴唇,却抵挡不住涌上来的鲜血,争先恐后冒出来,他吐在了两人之间,实在控制不住了,吐了一滩又一滩,裴宁用尽力气把他搂在怀里。
他抬手摸了摸裴宁的脸颊。
“别哭…最后一个…问题,在我的幻象里,你受伤的话,现实里会出事吗?”
“不会,不会,我不会有事的。”裴宁哽咽着说。
听完,他垂下眼皮,终于下定决心。
霎那间,刀刃在脖颈上划过,裴宁瞪大了眼睛,泪水划过伤口,混在鲜血里,仿佛一条血红色的项链,裴宁倒在床上,倒在苏迹的怀里,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是啊,他是久经沙场的安定将军,怎么会允许别人的背叛,他的妻子,他的爱人,在人生难得的盛事上欺骗了他,想让他死。
他用最利落的手法,让她陪着他一起死去。
裴宁看着苏迹,他还在硬撑着,嘴角带着微笑,仿佛等待着她先离开。
只是这窒息感,还有如山崩地裂的疼痛,迟迟不结束,呼吸不到空气,身体似乎一块干掉的果子,腐烂,蜷缩,让裴宁绝望。
世界一片血红,终于慢慢变成湛蓝,丹青,墨黑…
在苏迹的注视下,她结束了。
她离开后,苏迹才又开始吐血,用尽最后的力气拉着裴宁的手放在脸旁,闭上眼睛。
此刻的他,才算心甘情愿。
悲哀的,卑鄙的,和爱人一起赴死。
哪怕踏上一条,未知的道路。
此刻的折木,突然一阵光芒大盛,远超过太阳的光芒,照亮了整座边关,只那一瞬,裴宁和阿擅在阵中醒来。
完好的身体,顿时让裴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但看到阿擅的脸却不由自主地害怕,眼睛里都是恐惧,向后退了一步,捂着脖子,阿擅顿时明白了过来。
他也保留着幻象中苏迹的记忆,他明白幻象里的那个苏迹到底有多过分,多恶劣。
他们终究回不去了吗?
但回得去又能怎样?
她,会恨他吧?
他的心一阵阵抽痛,不再看她,不顾一切地破阵,逃走,很快就消失在了裴宁的视线里。
光芒消失后,裴宁才慢慢冷静了下来,才发现外边已经是白天了,天色暗沉,两个人自阵里出来,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这样分别了。
缚魂镯在她腕间,闪烁着,如同平安扣在她腰间随风飘荡着一样。
幻象里那些荒唐的过往,欺骗的感情,到底该怎么解释?
她竟然也不知道如何面对阿擅。
渐渐的,雪飘落下来,覆盖在残破的阵法上,再一次同样的场景里,裴宁看着阿擅远去,如同看着他策马驰来。
主帐里。
廖寒星端坐着,面前放着一壶茶,两个茶盏,煮沸的茶水还冒着热气,他收拾了东西,营帐里已经干净又空旷,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静静等待着那位老友的归来。
也同样等待着,属于自己的,迟到二十五年的死亡。
四周安静,雪飘无声,一阵破空声先于人脚步声而至,劈开了帘帐,廖寒星闭上眼睛,却听到铮的一声,身上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感。
他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坦然了。
额头冒汗,转头看着寒光凛凛的削骨剑,他体会到了濒死的感觉,当然能理解活着的意义。
他顶替苏迹活了二十五年,享尽盛名,却无一日真正作为自己活着,坊间那些传闻他不是没听到过,只是再无资格纠正。
人人都道廖将军大义,折木之战卫国而死,安定将军悲痛,作为兄弟长守折木,无人知道,这混乱的世道和他心里的沉重。
如果可以重来,他还会这么选择吗?
“廖寒星…”
阿擅咬着牙,自风雪中缓缓走来,黑色的衣摆随着他的步伐飘动,削骨剑突然嘤的一声,自己飞回了他的手里,廖寒星反而大笑。
“你的剑,我夸过,如今我还要再夸一遍。”
“你还有脸笑?”
“我凭什么不能笑?苏迹,你我都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你当年战死沙场,天下初定,折木风雨飘摇,我若不死守边关,哪来这么长时间的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