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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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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奇异的是个阴天。

    秦晚出门前特地加了条米白色格子围巾,想了想,又对镜子补了个妆。镜子里女人脸色苍白,颧骨那里扑了粉后,才稍微显得有些活泼气。

    她也不老,怎地就过成这副憔悴模样。

    秦晚皱了皱眉。

    父母来看过她之后,到底把各种与外界联系的方式都给她恢复了。她现在能打电话、能上网,若是高兴,她甚至还能点名约访客。

    但她其实一个人也没约过。

    小松……哦不,应该叫他魏松了。魏松殷勤地一直给她各种留言,不晓得是不是查访过她在枝岭市的那一堆糗事儿,魏松昨儿个晚上居然还跟她提起了枝岭市最近的消息:说是小花旦许嫣然官司已经定论了,再接下去,该就等着补缴天价税款或是进入吃牢饭了。

    魏松发来的娱乐圈头条截图上,许嫣然没化妆,被路人抓到了苍白素颜——看起来也挺憔悴,也,挺像只鬼。

    秦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声。

    就连魏松这样的香蕉皮abc都晓得她与许嫣然有仇。可她在枝岭市那会儿,自称与她关系最深的两个男人,一个凌云清,一个厉行,那俩男人都一直舍不得对许嫣然下手。哪怕只是发条绯闻澄清的公告呢,哪怕就是条口是心非的“我与嫣然只是好朋友”呢?

    结果,屁都没。

    秦晚对自己终于要跟凌云清离婚这件事儿,现在已经能够心平气和了。

    从前她那样傻,换来的是什么呢?日日夜夜的以泪洗面,日日夜夜的,被枝岭市各路人等明里暗里地笑话。

    魏松晓得她今天要去办手续,主动提出开车送她,秦晚拒绝了。等今儿个出门,在街边还是见到了一身运动装看起来阳光灿烂的魏松。

    “姐,”魏松乖巧地冲她笑着挥手。

    秦晚挑了下眉,一双漂亮的清水眼藏在宽大墨镜后头,话语里波澜不惊。“我约了人载我去。”

    魏松依然乖巧地笑,带着点儿不信。“谁啊?”

    一辆复古巧克力色的敞篷小车飞快停在两人面前,厉影探出头,也戴了个墨镜,不耐烦地冲秦晚催促道:“快!再磨叽你可就要迟到了啊秦晚。”

    秦晚望着魏松带笑耸肩,揶揄道:“我姐。”

    魏松从第一次勾搭秦晚时也没喊秦晚姐,是后来发现秦晚对他各种腻歪不感冒,这才自认为乖巧地换成了一口一声“姐”。

    什么样的姐弟俩能睡到一个被窝里头去?呵!

    秦晚对魏松的自作乖巧,不屑一顾。

    厉影接了秦晚后,敞篷车一个漂亮的摆尾,笔直沿着山路往下开。等开出去五六分钟后,厉影这才抬头望了眼后视镜,问秦晚:“从哪儿来的男人?”

    秦晚坐在厉影旁边抿了抿唇,不怎么在意地掉开话题。“厉行怎么样了?”

    “不怎样。”厉影口气依然淡淡的,仿佛在讨论的压根不是她亲弟。“那天人报警把你俩从海边捞出来的时候他腹部呛了水,住了几天院,现在么还躺在精神科病床上。”

    厉行是厉家的掌门人,这次出事儿、而且还是出了大事儿,想必厉家在枝岭市遭受的舆论风暴也不小。

    秦晚轻咬下唇,目光透过墨镜看向外头光秃秃的山崖,从山崖下隐约可眺望到海岸线。

    厉影见她不再追问,也不主动开口。车内干干净净,就连首电台情歌都没,一瞬间安静笼罩下来,总显得压抑。

    “厉行他……”秦晚到底忍不住轻声地又问了句:“他的检查结果怎样?”

    这回厉影没立即答她。

    车子下了山崖,就进入宽敞的海边大道,阴沉沉的乌云忽然间散开,来自西海岸大蓬大蓬的炽热阳光不要钱那样洒下来。车玻璃前波光粼粼的,暖风吹乱了秦晚鬓角闷青色碎发,因为长久没去复染,闷青色有些地方泛起了金黄。

    厉影侧头看了眼秦晚,答非所问。“你确实很漂亮,秦晚。”

    被一贯万事不走心的厉影夸赞美貌,秦晚还挺吃惊,顿了顿,有点儿不自在地将脑袋又偏向窗外。“影姐……”

    “倒不是恭维你。虽说厉行垮了,我厉家眼下里各种艰难、正急着要与你父母那头和解,但我也确实犯不着恭维你。”厉影难得一口气讲这么多话不带停顿的,墨镜下五官线条愈发欧化,只有右手无名指上戴的一枚草编戒指异常违和。

    秦晚见她话语生硬,有意要缓和气氛,便转回头,拿手指着厉影那枚草编戒指,噗地一声轻笑道:“你儿子编的?”

    “嗯,小兔崽子说是等长大了要娶我,我说不行,小崽子就退而求其次,求我至少戴着今儿个一天不许摘下来。”厉影大剌剌地笑了笑,聊起儿子,依然淡淡的,但显然还是难得地高兴。

    秦晚顺着她话说。“景天也过来了?”

    “枝岭市那头一团乱麻,他一个小孩子,就连学校都去不成了,索性给他请了个长假来西海岸散心。”厉影难得的又是一长串话,沉默了会儿,到底将当时发生在枝岭市的情景大略提了提。“那天出事儿前,厉行正带着你去民政局。外头谣言传的不像样子,有说是厉行要去跟你办结婚手续结果你中途反悔了,你俩在车里吵起来,所以才翻车。也有说是厉行强绑的你,说什么的都有。景天去学校,居然还有当着面指他骂人的,骂他叔厉行是杀人犯。”

    秦晚微微张大唇,有点儿赧然。“……对不起。”

    让厉景天那样小的孩子也被迫承担压力,秦晚只觉得很丢脸。她只须想象三秒钟小景天在学校被人嘲笑的画面,就呼吸一窒,于是下意识又重复了一遍,郑重地对厉影道:“对不起!”

    厉影哈了一声,头也不回,讥笑道:“你不需要道歉。秦晚,你就是心肠太软,所以才会和一群男人搅和到现在把自个儿也搞的一团糟。”

    这话说的!

    好说不好听。

    蹭一下,秦晚耳根子热辣辣的,血都朝头顶心涌。

    结果厉影又端正了语气,也正儿八经地跟她道了个歉。“这事儿说起来,还是我老厉家对你不起。要不是当初我执意把你从花园里挖出来,你还好端端儿地在阿尔卑斯雪山下种花呢!是我当时做错了,那会儿,我以为见了你厉行那家伙的病就能好,没想到他疯得厉害。见了你以后,他就疯得更厉害了。”

    这个“疯”,是纯字面意义上的疯。厉行确实疯了,从海边捞起来后住了几天院,然后又转去精神科病房继续住着。

    “凌云清在枝岭市把厉行给告了。”厉影又淡淡地道:“告厉行故意伤害罪。”

    昨儿个凌云清来的时候,并没跟秦晚提起这茬儿。哪怕这几天秦晚能在网上收发消息了,也没一个人告诉她:凌云清把厉行给告了。

    秦晚皱眉。

    “你想告他么?”厉影突然转头盯了秦晚一眼。

    隔着各自墨镜,秦晚依然能清晰察觉到厉影目光中的热度。

    秦晚略不自在地偏开头,发丝吹得乱飘,心里头原本刚消停的那些个乱麻又绞缠在一处。她轻咬下唇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轻声道:“告不告他,意义不大。”

    厉影显然觉得意外。“你居然不打算告厉行?”

    “……嗯。”

    厉影也沉默下去,过了会儿,笑了笑。“也是,他现在疯成这样,就算输了官司也不会去坐牢。”

    这是在补秦晚那句“意义不大”。

    秦晚觉得厉影有些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忍不住小小声辩驳道:“影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论如何,谢谢你了。”厉影却截然打断了她,一扬下颌,对秦晚说道:“我送你到这儿,待会儿你办完了事儿,就来这间咖啡馆找我,我再把你送回去。”

    车轮吱呀一声,停的时候,车厢还上下跳了跳。

    显然是厉影有意的。

    秦晚苦笑着摘下墨镜,望着一贯酷酷的厉影,又轻咬下唇。“影姐,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同厉行从小一块儿长大,就算做不成夫妻,我也不至于恨他。”

    厉影也随手摘下墨镜,像是完成了个礼节,厉家人眼角都天然上挑,不笑也像在笑,但厉影眼神中却一片淡漠。“你真不恨他?”

    秦晚摇头。

    厉影抬手又把墨镜戴了回去,淡淡地道:“换了我,我恨。”

    秦晚还想说句什么,冷不丁厉影又开口催她:“下车吧!凌云清已经在那儿等你了。”

    秦晚顺着厉影扬起的下颌望出去,果然一眼就见到了凌云清。在街角咖啡店,大写的成串鬼画符一样的咖啡店招牌底下,零星地有路人在喝咖啡,只有凌云清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杆路灯底下。

    也不是多么突出的男人,但秦晚总能第一眼就看见他。

    秦晚也戴回墨镜,自嘲地笑了声。“我很快,影姐你点杯咖啡我就回来了。”

    秦晚见到凌云清时,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凌云影视股份已经还你了。”

    凌云清把一部手机递给她,见她不接,又声音清冷地补了句:“你要是不信,可以拿这部手机查。这手机能上国内的网。”

    他居然知道她不能直接与内地连线。

    秦晚一时间不晓得说什么好,伸过手,接下手机。凌云清在她接过手机的一瞬间就把手缩了回去,压根没丝毫皮肤接触,话语也很凉。

    -“开机密码是你生日。”

    秦晚倏然抬头。

    凌云清却已经掉头抢先往里头走了。

    秦晚在后头慢慢地跟着。

    在西海岸办理手续并不比在枝岭市,手续简明的几乎像是儿戏一般,两个人各自签下字,一抬头,就已经从法定夫妻变成了陌生人。

    四周墙壁厚实得令人喘不上气,哪怕贴了乳白色墙纸,秦晚依然觉得在签字后一刻都不能再待下去。她抬头的时候就推开椅子起身,高跟鞋一步步敲击在大理石地面,清脆刺耳。

    这次换成了她走在前头、凌云清在她身后跟着。

    两个人隔着半步远,谁也没开口说话。就像是过去十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早就说得干干净净,眼下对面相逢都觉得尴尬。

    秦晚不晓得凌云清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怎样打算下一步,关于这个男人在枝岭市呼风唤雨的一切,她都再不想知道。

    不过,有件事,她不得不跟他商量一声。

    哪怕结果是白商量。

    “凌云清,”秦晚停下脚步,等凌云清跟到了身侧,这才轻声道:“厉行的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回头。

    凌云清跨前半步,稳稳地站在了她身边,也没转头看她,听声音兀自清冷着写满不高兴。“怎么,他推你下海,你都不打算告他?”

    “你以前告他,是因为你我之间还绑着个夫妻身份。”秦晚刻意避开了“夫妻”这么有温度的词儿,深呼吸一口气,到底扭过头,隔着墨镜对凌云清叮嘱道:“现在你再回去告他,名不正言不顺,就这么算了吧!”

    凌云清半晌冷笑了声。“你到底是心疼他、怕他坐牢,还是怕我告他师出无名、惹人看笑话?”

    秦晚又深呼吸了一大口冷气,有点儿厌倦地轻声道:“今天影姐找了我。”

    “她求你不要告厉行?”凌云清转头瞥了她一眼。

    “没有。”秦晚顿了顿,又补充道:“影姐问我打不打算告厉行,我说不。所以凌云清,你也收手吧!”

    凌云清咬牙冷笑。“凭什么?”

    秦晚愈发觉得疲倦不堪。也许厉影说得对,过去她总是一味心软,拖沓着跟这几个人绞缠不清,最后么是把每个人都拖得一团糟。她抬脚又往前走,轻声道:“随你怎么想,反正,我该说到的,我都说了。”

    转角就是厉影待的那家咖啡店,一身灰麻色戴着宽大墨镜坐在阳伞下喝咖啡的厉影很醒目。

    秦晚快步朝厉影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凌云清清凌凌的一声:“秦晚!”

    秦晚没回头。

    “我和你……”凌云清又是三秒钟停顿后,忽然似笑非笑地在身后问她:“就不告个别?”

    秦晚脚步一顿,慢慢地一寸寸回过头,时光在她视线内不可思议地折叠,这一瞬间街角咖啡馆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条燕岭大学在阳光照耀下的林荫小道。时值盛夏,十六岁的她穿着蝴蝶般鲜艳的紫罗兰短裙一跃而下跳过栏杆。

    多希望,那天她没回头。

    那样她就不会迎面撞见二十岁的凌云清。

    “我在这里,”秦晚抬手按住心口,一字一字很慢地告诉凌云清:“早已经与你告别过了。”

    凌云清表情一滞。

    秦晚面朝凌云清倒退着走了几步,她走得很慢,就像是眼前折叠时光又再次摊平在这个时间,被擀面棍擀得稀巴烂。她甚至能隔着墨镜一寸寸地瞧清楚写在凌云清脸上的惊愕。

    她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秦晚在退到路灯下后一转身,径直过马路,朝阳伞下正在喝咖啡的厉影走过去。

    这一场告别,她不哭不笑。

    很平静。

    哀莫大于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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