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秦晚甩下这句话后掉头就跑。
她一路哭泣着跑进公寓楼的楼道口。为了怕撞见人,她没敢进电梯,掉头哭着奔入了消防通道。可要从一楼跑到二十五楼,道路漫漫长长,她最后不得不停在三楼的地方大口喘气。
从窗口刮进来的夜风很冷。
冬至,枝岭市的夜总是格外冷。
秦晚哽咽着蹲身,双臂无力地抱紧自己。几秒后,啪嗒一声,镶嵌闪钻的秾紫色坤包掉在落满灰尘的楼梯口。
男人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一步步传来。
彼此认得足足十年,哪怕就是闭着眼睛、只用耳朵听,秦晚都能辨别出那是属于凌云清的脚步声。但她现在不想见到他,不,是从此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他。
“你走!”
秦晚闭着眼睛,嗓子微沙地低低吼了句:“凌云清你给我走开!”
脚步声在楼道口略顿了顿。
下一刻,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打开了楼道灯光,有人从上头走下去,与正在拾步而上的凌云清狭路相逢。
-“凌老师?”
-“……是你?”
凌云清声线一瞬间变寒。
秦晚从埋头鸵鸟状态抬起眼,就见到祁东正从楼上走下去,右手扶楼梯,居高临下地瞪着凌云清。而凌云清则停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削薄丹凤眼微撩,正深深地望着蹲在楼梯口哭泣的她。
凌云清对祁东的漠视,显然让祁东很不自在,他立刻如临大敌,三步并两步抢先走到秦晚身边,一把接过秦晚掉在地上的坤包,低头温声道:“晚晚姐你怎么了?”
“……祁东。”秦晚整个人形同溺水,狼狈地借势攀住祁东胳膊,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
秦晚哭得满脸妆容都花了。
祁东单眼皮微眯,掉头不客气地指责凌云清。“凌老师你又欺负晚晚姐了。”
凌云清挑眉,依然漠视祁东,只管直勾勾盯着秦晚。“你身体虚弱,哭多了,又要晕。还是先进去喝点热水。”
停顿三秒钟,凌云清又接了句:“等你心情平稳点,我再打电话给你。”
从语气到措辞,都显得波澜不惊。
秦晚还没说什么,祁东就率先炸毛了。他一把扶起秦晚,呵了一声,故意拿话刺激凌云清:“晚晚姐你今天不是去办离婚手续的么?来,我特地喊了几个朋友一起给晚晚姐你庆祝!庆祝你重获自由。”
凌云清拳头在裤缝边捏得咔咔响。
他不跟祁东对话,祁东也就直接跳过了他,两个人看起来都在跟秦晚说话,实则暗地里刀来剑往。
可恨的是,他居然还没能吵得赢祁东。
秦晚现在不想看到他。
所以,他只能输。
凌云清用力闭了闭眼,再次攥紧拳头,冷白色额头边角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眼睁睁见祁东搀扶着秦晚一步步爬楼,在人就快消失在他视线外的时候,他冷不丁蹦出一句:“这十年,谢谢你秦晚。”
秦晚脚步一滞。
再转头去看,凌云清已经背对着她下了楼。
“走吧晚晚姐,我先送你回去洗把脸。”刚才台词被凌云清抢了,祁东正懊恼,见状连忙搀住秦晚胳膊催促道。
秦晚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结果刚走到十楼,她体力就跟不上了。没办法,祁东又带着她转乘电梯,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太子爷厉行正吊儿郎当地嘴里叼着支棒棒糖棍子站在门口等她。
-“厉行哥哥?”
祁东单眼皮利眼一眯。
厉行也把桃花眼眯起来了,吊儿郎当地上下扫了眼祁东,抬手取下嘴里叼着的棒棒糖。“哟呵,怎么是你送她回来?”
今天这画面秦晚都见识两回了。她有些心累地叹了口气,抬手抚额。“半道上遇见的祁东。”
只字不提先前凌云清把她从律师事务所拐走的事儿。
厉行显然还惦记着。“今天只是刚签了协议。晚晚,你还得安排个时间去民政局才行。”
“嗯,我知道。”秦晚疲惫地又叹气,左右望望,祁东和厉行两人双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瞧。她愈发心累,挥手道:“厉行你不要老拿我当小孩子。还有祁东?”
祁东立刻热情洋溢地喊她:“晚晚姐。”
秦晚挥挥手。“没事儿你也先回去吧啊?还有厉行,你也先回去。我累得很,想回家睡一觉。”
-“晚晚……”
-“晚晚姐……”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秦晚弯腰从俩男人包围圈中脱身,一把按下指纹锁,回头赶人。“就这样,你俩都回去。”
祁东和厉行互相看了眼,又都把目光放回她身上,各有各的不甘心。
-“晚晚我陪你一会儿就走。”
-“晚晚姐,我看你吃完药就走。”
“得!”秦晚死死地用大半个身子堵住门缝,毫不客气道:“有你俩在我只会更头疼。”
-“啧!”
-“晚晚姐……”
秦晚迅速退身进门,啪嗒一声把门给关了。然后她背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凌云清临走前最后留的那句话就跟刀子一样,割得人心口一阵阵抽搐着疼。
他说——
这十年,谢谢你秦晚。
十年呵……
秦晚背靠在门板,一寸寸地蹲身,双手捂住脸,眼泪一股股地从纤柔指缝间往外冒。
现在再没任何人在场,她可以放肆地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
当初她遇见凌云清的时候有多么随意偶然,眼下就有多么讽刺。初夏的阳光下她穿着一条秾紫色短裙欢快地追逐凌云清,偶然从书本上瞥到他的名字,从此后就是不厌其烦的一声声“凌云清”。
-“凌云清我考上燕岭大学了。”
-“凌云清我喜欢你。”-
-“凌云清,我们结婚吧!”
结果他和她,还是走到了今天这地步。
秦晚在不开灯的房间内抱着膝坐在地上,等到脸上传来生辣刺痛感,她才缓缓地抬起头。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双眼又哭肿了。
医生在替她治疗脑垂体瘤后,曾状似无意地劝她:秦女士,有时间建议您去看下心理治疗师。
秦晚没去。
她知道那医生怀疑她抑郁。
从前呢是因为她一直被凌云清忽视,后来呢……也没有后来。今天凌云清跟她说最在乎的是她,告诉她,一年前那个致命的万圣夜他正在四处奔走为挽回凌云影视而忍辱陪酒。他终于亲口告诉她:从来就没有什么桃色绯闻。他和许嫣然之间,纯粹只是利用和被利用。
可惜,太迟了。
秦晚不知道自己蹲在地上多久,直到站起来的时候,双腿酸软,险些又一跤摔倒在地。
“哈——”她手扶着墙壁,忍不住自嘲地大笑。
她还真是小心眼啊!
可是假如一切重新来过,她仍然衷心希望在她的人生里从来就没出现过凌云清。
两个小时后。
灯红酒绿的枝岭市酒吧一条街。
秦晚索性戴了顶深褐色波波头假发,恶意将嫣然红唇嘴角往上微翘,化成了小丑唇。至于哭肿了的清水眼?那更好办,直接画成大大的烟熏妆就好了。
“再来一杯长岛。”
秦晚跷腿坐在吧台前高凳上,百无聊赖地敲手指。
她反正酗酒。
如今就连婚都快离了,她更犯不着再为了谁委委屈屈地扮演个贤妻良母好主妇。
酒吧内灯光不甚明亮,角落里三三两两地聚集着结伴来喝酒的人。秦晚一个人过来,既没有姐妹,也没喊任何人。打小儿她在枝岭市二代们的圈子里就没啥闺蜜死党,厉行是后来硬挤进来的——没办法,一开始她傻不拉几拿厉行当“姐妹”来着。
谁晓得厉行后来会对她动了那种心思?
秦晚手指转动酒杯,自嘲地笑了声。
灯光下有人朝她走过来。
秦晚扬起脸,刻意把小丑状的红唇往上一掀。
对方显然吃了一惊,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听声音倒是个蛮温情的男生。“小姐姐是一个人来的么?”
“啧,什么年代了,还这样搭讪女孩子。”秦晚带着三分醉态,端起酒杯,跳下高脚凳子就走。
没想到那男生居然厚着脸皮追过来,两条大长腿晃啊晃的,继续笑着跟她搭讪:“这家酒吧有款新出来的鸡尾酒,名字叫‘昔日重现’,点的人特别多,小姐姐你要不要试下?”
秦晚回头。
暧昧灯光下跟她搭讪的男生看起来挺陌生。既不是祁东,也不是厉行——当然更不能是那个该死的凌云清。
秦晚玩味地扬起嘴角,目光从这个陌生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男生那双略嫌大而圆的眼睛。眼睛太大了些,不然……还真挺像十年前她在燕岭大学遇见的那个人。当年初遇时,那个男人也差不多这年纪吧?
“小姐姐,”陌生男生轻松地摊开手笑。“我没什么恶意,真的就只是想请你喝一杯酒。”
“哦?”秦晚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低头啜了口长岛冰茶,然后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请我?”
“嗯,我请你。”
陌生男生也笑了,一脸跃跃欲试。
凌晨一点半,秦晚喝得半醉,波波头假发下娃娃脸飞成了霞红色。她仗着眼下画了大烟熏没人认得自己,索性趴在吧台上,半歪过脸,望着舞台中央吃吃地笑成了一朵娇花儿。
舞台中央那个请她喝酒的男生正在打鼓,打的荒腔走板,嗓音儿也一蹦一蹦的,调子早不晓得跑哪儿去了。
倒是白瞎了这么温情的一首情歌。
秦晚吃吃地笑。
男生名叫小松,或者嵩嵩,她懒得去记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男生的绰号。
小松突然高扬起鼓槌,望着台下正在吃吃笑的秦晚,喊道:“下面这首歌,送给今晚邂逅的美丽姑娘——”
酒吧内零星尚未散去的人群都哦地大叫一声,开始起哄。
这样欢闹的场景对于秦晚来讲陌生极了。
直到凌晨两点多,她才醉醺醺地站起身,甩开小松搀扶,大声笑道:“小松,我问你个问题。”
“好啊。”小松笑眯眯的。
平心而论,小松长得还挺对她胃口——高鼻梁,冷白皮,某些角度看像极了凌云清。
酒精混淆视线。
秦晚醉醺醺地带笑推了他一把,然后她杵在曲终人散的酒吧街头,问一个长得很像凌云清当年的陌生人:“假如你明明知道十年后,你会跟一个人分手,那么时光倒回到十年前……你还会不会选择再认得那个人?”
小松在路灯下盯着她的眼睛。——一双漂亮的清水眼,眼下正有大股眼泪如同泉水般涌出来,弄花了她夸张的烟熏妆。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笑着说:“会。”
“……为什么?”秦晚又哭又笑,喝多了的眩晕感伴随着一阵阵要呕不呕的不舒服,她哑着嗓子又问了一遍:“明明知道十年后会分手,为什么还要开始呢?”
小松凝视她哭得乱七八糟的脸。几秒后,他故作懒洋洋地耸肩,笑了笑。“因为如果没遇见,那就再也遇不见喜欢的人了啊!”
秦晚一怔。
随后泪水滂沱。
“哭吧,哭出来就好。不就是失恋嘛!”小松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她肩头,低头问她:“你住在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秦晚哭泣着摇头。
她这趟回枝岭市简直过成了一场灾难。
在凌晨这个点,无论怎样她都不要再回到那个冰冷冷的公寓内。
“那……也行吧,”小松明显有点犹豫。“我一般不跟人约的,不过,要是你想要人陪,我今晚可以陪你。”
秦晚用纸巾棉轻轻按住眼角,听了这话,忍不住又吃吃地笑。“我也不约。不过,要是你今晚想陪我的话,就陪我一起走路回家吧!”
两个人并肩摇摇晃晃地沿着酒吧一条街走到闹市区,晃荡着晃荡着,抬头就看见了秦氏的大楼。秦氏大楼24h不熄灯,变幻的七彩灯光轮番在楼梯打出圣诞节字样。
小松停下脚步,仰头望着秦氏大楼。“喂,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很像秦氏大小姐?”
“没有。”秦晚答得理直气壮。
确实没有。
因为她本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