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车厢内的对话简直没法继续。
秦晚最后气鼓鼓地道:“我要下车!”
凌云清收住笑声,单手握住方向盘淡淡地道:“等到了地方,我就让你下车。”
“你……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秦晚有点慌。
“到了你就知道了。”
安静。
绝对的安静。
秦晚死死捏住坤包细链子,屏住呼吸,有好长一会儿,半个字都吐不出口。
凌云清安安静静地开车,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动驾驶模式又切换回手动,随后在秦晚越来越慌乱的呼吸声中静静地开了口。“放在南山别墅的监控头已经都被人拆掉了,我去问了保姆,保姆倒是什么都招认了。说当年她得到了叮嘱,务必在你我契约婚姻到期的那天……做下手脚。”
“谁?”秦晚不得不张开嘴,大口呼吸,嗓音抖得不像样子。“谁叮嘱她做的手脚?那个人,和放监控的是同一个人吗?”
凌云清薄唇微抿,沉默了会儿才轻声道:“不是。”
言简意赅。
似乎刻意在对她隐瞒什么。
秦晚立即又气鼓鼓。“凌云清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都说完?到底谁安的监控、谁又让保姆在书房放的离婚协议书?还有,这些事情许嫣然为什么会知道?”
“许嫣然……”凌云清若有所思地咀嚼这个名字,薄唇勾了勾,嘲讽道:“许嫣然来头不小,在到枝岭市发展前,她原本就是魏华养着的情人之一。”
魏华。
秦晚心里头咯噔一声。
“魏华这个名字对你来讲不陌生吧?”凌云清扭头,淡淡地在她脸上扫了一眼,将她慌乱神色收入眼底,话语莫名冒出股酸味儿。“他跟你爸妈是熟人,秦氏在海外大肆收购楼盘、进军娱乐圈,也都是靠魏华牵线搭桥。”
说曹操、曹操到。
凌云清刚跟秦晚念叨完魏华,秦晚坤包里放着的手机就一阵嗡嗡。她猛地回神,拿出手机,对面魏华难得在社交软件上开了视频头,镜头内的魏华衬衫悬悬挂在肩头、明显一脸餍足刚偷完腥的模样,叼着烟,口齿不清地笑道: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正借口开车半眯起丹凤眼装酷的凌云清立刻不淡定了,冷笑了一声,对着秦晚手机讽刺道:“好久不见啊,魏叔叔。”
一声魏叔叔,惊得秦晚张大嘴,都忘了抢回手机话语权。
镜头内的魏华显然也吃了一惊,顿了顿,叼着雪茄含糊不清地笑了声。“是你,你居然还在秦晚身边。”
对于魏华这句明显的废话,凌云清表示懒得接。他再次按下自动驾驶模式,长眉一挑,带了点儿不耐烦。“我们今天办了离婚手续,魏叔叔你可以放心了。”
“凌云清你……”秦晚吃惊地伸手掩唇。
电话那头正在醉醺醺撩骚的魏华却把对话掐断了。
车内安静得令人窒息。
“你和魏华……”秦晚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仍有些震惊。“你们原来认得?”
“很难不认得。”凌云清回以一声凉笑。惯例停顿三秒后,他又挑动长眉,声音清冷。“我从娘胎里出来,第一个抱我的人就是他。”
凌云清从不主动提起他的身世。
秦晚认得他的时候,他早就是个孤儿,六岁被人从孤儿院里领出来,后来据说那户领养他的人家自己也添了个儿子,对他就不怎么待见。从中学到大学,凌云清一路都是考的奖学金。
再后来,在秦晚印象中凌云清就没回去探望过养父母。
“他……我是说魏华,”秦晚艰难地措辞:“他原来跟你们家是世交么?”
“也谈不上世交。”凌云清这次沉默的时间挺长,丹凤眼低垂,笑得格外讽刺。“就凭他还不配作我凌家的世交。”
秦晚诧异地上下打量他,就像是从来没认得过。奇了怪了!她认得的凌云清不是个孤儿吗?从头到尾就靠奖学金活着,就连后来在燕岭大学做助教也是为了三餐管饱、夜里能住在学校宿舍楼,他哪来这么大口气?魏华可是海外华人圈里响当当的人物,不光投资影业房地产,还与多国身带爵位的贵族交好,凌云清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秦晚很诚恳地总结道:“凌云清,我理解你今天心情不好,我也承认刚才魏华确实太轻佻了点,但是凌云清,你不觉得你在我面前这样诋毁魏华,实在很没必要么?”
又来了。
但凡是个对她讨好的男人,她都护着。
只除了他凌云清。
凌云清恨的牙根儿痒痒,他足足憋了半分钟才没能怒形于色,等他转过脸,视线一对上她那双永远藏不住心思的清水眼,满腔怒火不自觉就化作了笑意。“呵,就连魏华……你也护着。”
秦晚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她下意识抓紧坤包,把手机也攥紧了,身子一弓,如同被人类威胁的小奶猫那样开始张牙舞爪。“你、凌云清你什么意思?你再不把我放下车,我、我就要跳车了。”
凌云清索性双手大开,放开方向盘,倾身逼近秦晚,故意吓唬她:“你跳啊!反正没了你,我也不想活了,咱俩一起死了,正好。”
“你……!”
秦晚简直数不清今天多少次被他气到说不出话来。
自动驾驶的仪表盘却用电子音自动拆台:
-【前方高速路口右转,进去市区。】
秦晚一秒钟回神,咬牙切齿地瞪着杵到她眼皮子底下的凌云清。“你故意的!”
凌云清挑眉,似笑非笑,又逼近了她半寸,眼见着她漂亮纤柔的黑色长睫毛不断轻颤,忍不住薄唇又翘起三分。“嗯,故意的。”
气氛暧昧到不行。
秦晚僵硬地一寸寸地强迫自己掉开视线,心底不断给自己打气:这样不行!她从来都抵抗不了他。
但至少今天,
不行。
“凌云清,”秦晚鼓足勇气挡开他逐渐逼近的视线,却一不小心碰到了两瓣微凉的唇。车内没开暖气,但秦晚瞬间臊得浑身冒汗,她忙不迭往车窗边又蜷身缩了缩,还很小声地嘟囔了句:“咱们……已经离婚了。”
凌云清动作不变,气息也依然平稳。他甚至还翘起唇角笑了笑。“我知道。”
秦晚小心地自下而上撩起眼皮看他。
却撞见一双异常俊秀的丹凤眼。
凌云清全身上下,长得最俊秀的大概就是这双丹凤眼——像会说话那样。又像是,总藏着无声的千言万语。
秦晚又把脸掉开了。
凌云清低低地笑,像是为了缓解两人间的尴尬,又提起先前中断的话题。“魏华从前是跟着我爸混的。我爸死的时候,恰好赶上浩浩荡荡的改制,魏华那会儿还挺年轻,脑子也灵活,就卷了所有资产去海外。”
“这、凌云清你说的不是真的吧?”秦晚有点不可置信。
凌云清又低低地笑。“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魏华今年四十五,我三十,但见了面,我也得规规矩矩喊他一声魏老板。当然,要不是有许嫣然在里头牵线搭桥,我如今想见魏华,都还得排队。”
又停顿三秒,凌云清讽刺地补了句:“其实我喊他魏叔叔,他从来不答应。”
秦晚扭过头仔细地看他,试探着问道:“你当面喊过么?”
“喊过。”凌云清懒洋洋回身拨正方向盘,看向前方进入市区的下坡路,再次讥讽地勾唇。“一年前凌云影视股权被司法拍卖,我托许嫣然约了魏华,一连喝了十几瓶白酒,喊了他无数声魏叔叔,但他到底也没能松口。”
一年前。
秦晚心底咯噔一声。
凌云影视股权被剥离拿去司法拍卖的日子,对于她来讲刻骨铭心。
但她从来也没想过,也许……那天对于凌云清来说,同样是个毕生难忘的耻辱日。
秦晚终于缓和了语气,轻咬下唇,安安静静地问他:“那天,你到底在做什么?”
凌云清单手拨打方向盘,淡淡地答她:“那天我确实没能陪在你身边。许嫣然的新戏开机,魏华特地赶去给她暖场助威,我事先知道了魏华会来,所以那天……我也飞去参加了许嫣然的开机宴。”
秦晚没说信或不信,咬着下唇,直到唇瓣嫣然欲滴,才酸不溜丢地冒出一句:“可是那天,你在电话里喊她嫣然。”
凌云清挑高一条眉毛,笑了声。“当着魏华的面,我只能喊她嫣然。”
秦晚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儿。男人当着老婆喊别的女人昵称,怎么就从不考虑正室们的心情呢?难道凌云清接下去还打算对她说:是啊,当着魏华的面,就算魏华让我跟许嫣然贴面吻我都可以?
“凌云清,”秦晚抬手撩了下额前闷青色短发,疲惫地笑了笑。“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庆幸。”
凌云清转头看她。“庆幸什么?”
“庆幸咱俩离了婚。”
“……秦晚?”凌云清嘶嘶地倒抽了口凉气,车子吱嘎一声发出尖锐的急刹声。
路已经换成了秦晚最熟悉不过的枝岭市市区,两旁高楼林立,傍晚灯光与冬阳残照交相辉映。合着凌云清开了一下午的车,上高速又再绕回来,只是原地兜了个大圈子。
秦晚望着窗外她住的那套公寓楼,红唇微分,也讽刺地笑了声。“你的世界,我从来都没能搞懂。凌云清,你觉得一年前你为了挽回凌云影视去找魏华借钱,所以不得不讨好许嫣然、不得不陪着魏华喝酒很伟大是吗?”
凌云清靠边停了车,转过头,认认真真地凝视她。
泪水不自觉地在秦晚眼底积蓄。她拼命吞咽眼泪,纤柔手指紧紧抓住坤包,几乎用尽了毕生气力,迎面对着凌云清那双漂亮到不能直视的丹凤眼,含泪泣诉道:“凌云清,我宁可那天你陪在我身边。”
凌云清抬手,似乎想要替她擦拭眼泪。
秦晚扭头避开,声音哽咽。“凌云影视是很重要,但是……但是在我心里,什么都没有那天你陪在我身边重要!凌云清你知不知道,就是在那天,我被确诊为脑垂体瘤。我……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法再生孩子了!”
一辈子那么长。可是上天待她何其残忍!她或许终生都没法有孩子了。
秦晚哭泣着拉开车门,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只能凭借本能冲出这辆属于凌云清的车。
凌云清在后头大步流星追过来,拽住她胳膊,惯来清凌凌的嗓音此刻也不自觉地发抖轻颤。“秦晚……我,对不起,我不知道。”
“对不起,”秦晚泪眼模糊地瞪着凌云清,喉咙口一股股冒出来的都是十年委屈心酸。“凌云清你说,你现在跟我说对不起,还有用吗?”
“我,我以为……”凌云清拉住她,嗓子沙哑得像是也带了泣音。“对不起秦晚,我以为你最在乎的是凌云影视。我那时候,只想拼尽全力把股权赎回来。”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讨厌别人跟我说对不起。”秦晚一口气把话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惨笑着摇头。“凌云清,我尤其讨厌你跟我说对不起!”
“我……”
凌云清猛地用力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清瘦肩头,一双削薄丹凤眼皮微抖,颤着嗓子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秦晚,我不在乎你能不能生孩子,我……我只在乎你。”
这是秦晚等了足足十年的情话。
只可惜,来得太迟了。
秦晚眼泪模糊地推开凌云清,一步步,面朝着他往后退。“凌云清你走吧,我们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