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秦晚垂下眼皮沉默了很久。
耳边传来凌云清促急的呼吸声，一递一声。
现在稳稳背负她的这个名叫凌云清的男人，曾经是她多年前一度最渴望的、热望。
“……可是，我介意。”秦晚静静地，又重复了一遍。“凌云清，我介意你再次进入我的生活。”
“我可以……”
“凌云清，”秦晚突兀地打断他。“我很抱歉。”
“不秦晚，你……你没什么对不起我。”凌云清哑着嗓子苦笑了一声。“过去确实是我不好。一直以来，我都从没真的正视过你我之间的关系。”
这句话听起来挺真心。
太阳光明亮得秦晚几乎睁不开眼，大朵流云赶马车那样从她头顶飘过来，轰轰烈烈，却又无声无息。
像极了她十六岁时那样痴狂的初恋。
秦晚再次垂下眼，很安静地笑了笑。“不，你很好。”
秦晚偏过半边脸颊，几乎是眼皮对着眼皮那样地贴近凌云清，凌云清的呼吸声忽然间更灼热促急起来。
“可是凌云清，我们之间……真的已经不可能了。”秦晚顿了顿，离开凌云清呼吸喷洒的咫尺空间，淡淡地道：“你觉得你检讨了，可事实上，直到今天你都一直在以你为中心来看待你我之间的关系。这就是你我之间、为什么不可能。”
“秦晚，我……”
“你放我下来吧！”秦晚再次打断他，带了点疲惫。“我不想今后余生，再和你纠缠不清。”
凌云清固执地背着她，杵在阳光底下恨不能站成海陵市一支地标。显然秦晚讲了这么多，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消化。
秦晚不想等他。
这么多年，她早已经等待到绝望。
-“放我下来。”
凌云清抿紧薄唇，憋着口气闷闷地哑着嗓子问她：“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是真的想跟你重修旧好？”
他难得一口气不带卡顿地讲这么多字，但可惜秦晚并不领情。她淡淡地笑了一下：“怎么样，都不能信。”
“……那你这次为什么要回来？”
“和你无关。”
和他无关，那就是和厉行有关。
凌云清嫉妒得丹凤眼眼圈儿发红，哑着嗓子恨恨地道：“你就这么在意他？”
秦晚懵了几秒钟，发出咬字不清的一声：“……唔？”
可惜发音太轻，尾调几乎听不清楚，凌云清一瞬间就理解成了一声害羞而又甜蜜的肯定句。他愈发恨恨，丹凤眼内眼圈儿充血地在阳光底下喘着粗气。
-“……秦晚？”
秦晚若有若无地唔了一声。
凌云清本来也不打算她能回应什么，但他这句话如鲠在喉、不得不说。于是他哑着嗓子一字字缓慢地逼问她：“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重新看我一眼？”
“呵，”秦晚嫣红唇瓣微启，不怎么在意地说了句戏语：“等你主动吐出凌云影视所有的控股权再说。”
凌云清仍固执地双手托住她腰臀，在阳光底下迎面看着街面上车来车往，有好长那么一会儿，秦晚不说话、他也没开口。秦晚渐渐等待得丧失耐心，不耐烦地动了动，低声催促道：“你放我下来。”
从秦晚的角度，能清晰看到凌云清惯来冷白色的面皮缓慢涨得通红，冷白耳垂被阳光照得半透明，似乎这陌生的海陵市的阳光突然间变身成锐利弓箭，射穿了他全身每根血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凌云清两片棱角分明的薄唇中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秦晚松了口气，以为他会放她下来。
结果凌云清两片薄唇又更加缓慢地勾起一个微薄的弧度，话语声清冷，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我把凌云影视所有的股份都吐出来还你。”
这就是她这趟决定回国的真正目的。但得来的太快了，秦晚反倒觉得有点不真实。她怀疑地提高了音量：“你这句话，是真的？”
凌云清冷冷地笑了声。“真的。”
秦晚沉默。
在阳光底下每一秒的沉默都有千钧之重，横压在两人之间。
他和她曾经亲密无间，新婚夜她把自己裹在大白毛巾里送给他，滚在宽大柔软的床褥内撒娇，然后扬起脸，扑闪着晶晶亮的眼眸脆声问他：
-“凌云清，你看！我这招是跟电影《埃及艳后》学来的，sexy么？”
她就那样娇憨。
凌云清一寸寸捏紧冷白拳头，需要用尽全身气力才能不当着她的面哽咽失声。“……秦晚，我把凌云影视还给你。”
秦晚沉默着，暗自庆幸凌云清并不能转头看清眼下她的模样。事实上她只觉得额角每根青筋都在跳，低血糖眩晕前的症状似有若无，额角涔涔的，不晓得是汗还是泪。但泪水跑不到额头上去！
秦晚强撑着一口气，就像一年前那个万圣节她强撑着一口气不在凌云影视被司法拍卖时当众失态那样，如今她也在凌云清面前强撑着一口倔强的气。
-“先说清楚，你手里到底有多少股份？”
凌云清等了半天，结果就等来她这么绝情的一句话，心底凉了大半截，唇边勉强挂着抹凉笑，哑着嗓子道：“你不是早就问过厉行了么？”
确实问过。
但她也不能信厉行。
秦晚不打算让凌云清知道这些，顾左右而言他地道：“我想听你亲口回答我。”
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凌云清。
街面上车流渐渐稀少，大概是这里地处偏僻，坐落的都是开发区实体企业，一过上下班的节点，车道就荒凉下来。
凌云清的呼吸声在她耳边被扩大得愈发清晰。
秦晚不安地扭了扭身体。
他背着她，至少也有半个多小时了，就这样杵着站在阳光下，汗水早就打湿了他身上那件白衬衫。从后背传来热辣辣的气息。
凌云清与谁都不一样。
打小儿，秦晚就讨厌男孩子身上的各种气味，泥巴味、青草味、洗衣液味道，青春期后还有各种牌子的烟草味道。但从凌云清身上传来的总是股清冷冷气味，秦晚形容不好，假如一定要拿个东西来定位，大概就是气泡水打开的味道。
——一种，没什么味道的味道。
现在气泡水在阳光底下蒸腾，汩汩地往上扑腾。
她担心他会爆炸。
秦晚悄咪咪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滑开屏幕，给自己叫了一辆车回酒店。
就在这时候凌云清忽然道：“……40。”
滑动手机屏幕的纤柔指尖一顿。
秦晚下意识地抬头，啊了一声，然后轻咬下唇自嘲地笑了笑。“剩下的那40，果然在你手上。”
那也就是说，厉行并没撒谎。
撒谎的人是凌云清。
祁东暗地里指责厉行有鬼，这个指责，也未必成立。
凌云清不知道她一瞬间已经心念百转，兀自冷淡地哑着嗓子跟她解释：“一年前，凌云影视股份被司法拍卖，那天我去筹钱，但我回来的太晚了，厉家与祁氏已经买走了所有被拍卖的股份。”
这事儿秦晚晓得，于是她波澜不惊地“嗯”了声。
“高管与几个董事手里的股份，我没动。”凌云清显然在筹措用词，每说一句话，都得停顿几秒钟。“你名下原本有15，在我俩结婚前……”
凌云清沉默了足足十秒钟。
秦晚也觉得尴尬。
结婚这档子事儿，于她、于他，都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嗯，”秦晚仓促地接话，耳根子热辣辣发烫。“我那份股权给了你，但是它现在……”
“它现在，依然在我手中。”凌云清显然也松了口气，略缓了缓呼吸，静静地道：“虽然我们俩……但那个15，我一直都护住了。”
他护住了凌云影视15的股权，却没能护住她这个人。
话题再次陷入僵局。
两个人都倍觉尴尬与难堪。
最终秦晚深深地叹了口气，就像从前小女生时代那样，探出两条胳膊虚虚地搂住凌云清脖子，自嘲地笑道：“所以你看凌云清，咱们俩是真的不可能了。就连商量个正事儿，都能难受成这样。”
……何况感情的事儿？
凌云清显然听出了后头这半句秦晚没说出口的话，紧抿薄唇，呼吸声促急。“秦晚，我们两个人……”
“不可能了。”秦晚答复得斩钉截铁。
秦晚反复强调不可能，凌云清一直拒绝听见、也拒绝相信这句话，但他在这一刻突然间就信了。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有25，在我控股的基金投资版图内，关系网比较复杂，拆分股权后，我可以都还给你。”
秦晚轻咬下唇，强逼着自己冷静地问他：“预计要多久？”
“最多一个月。”凌云清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放弃凌氏年底上市的计划，撤销过会申请，集中精神去处理凌云影视股权的事儿，一个月内可以全部把那40还给你。”
凌氏是凌云清自己搭建的商业版图，秦晚介入很少，以目前祁东给的资料来看，似乎摆放在明面上可查到的蛛丝马迹也少得可怜。
凌云清向来都是个聪明人。
秦晚假装听不懂凌云清话里的“牺牲”意味，再次轻咬下唇，狠下心肠道：“好，就以12月31日为期。”
凌云清缓缓地放下她，背对着她目光站在海陵市陌生的烈阳底下，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沙哑而又清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