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秦晚到底是追出去了，雪白高跟鞋踩过柔软草坪的时候，庭院灯幽幽地打了一丝儿光在她身上。
十月末的枝岭市天气挺凉，秦晚穿了件米色风衣，仍然觉得冷。
又或许不是冷，而是心底一阵阵地打颤。
事实上，认得十年，她从来也没见过凌云清发疯。
凌云清惯来冷静兼冷淡，对她的一切都可有可无那样地绝情。一年前她在凌云清书房里看到那份离婚协议书的时候，就已经对凌云清这个男人绝了望。更何况还有许嫣然！许嫣然一直缠着凌云清，也就秦晚心大，那会儿居然傻乎乎地相信着“凌云清绝对不会，凌云清与其他男人不同”。
后来她被事实打脸打得啪啪响。
她拿到确诊单子那天，也是她失去俩人爱情结晶凌云影视的那天，可那会儿凌云清在干嘛呢？在忙着哄许嫣然开心。
就这么个狗男人，良心都在野狗肚子里，他还能为了什么发疯？
秦晚抿紧红唇，再不肯纵容自己去想，也许凌云清是因为她才追到了厉家枝岭山祖宅。
她幻想过凌云清会有天爱她，幻想了足足九年。
现在已经是第十年了，她不爱他了。
爱情就像一炉香，最初点燃的时候她充满了好奇、热望、探索，她用了九年的时候去探索她的“纯白先生”。一年前这炉纯白焰火在炉子中灭尽，余温残留在她梦境中，无声无息地跟随她穿越大洋彼岸。
噔噔噔，秦晚走得风一样快。就像是燃烧了九年的一炉香早已形成了它自己的惯性，余味仍在灰烬中绵长。她有点好奇凌云清跟人打架的样子，就像十六岁初遇那年她曾经极度好奇为什么一个男生会忽然避开眼睛不敢看她、并且抱着书本暗搓搓地脸红。
她出来前，厉影刚跟她打过招呼，说凌云清和厉行正在打架，并形容两人都像疯狗。
她还没见过“疯狗”凌云清。
一个会害羞脸红、冷淡如狗的男人，怎么就突然变身疯狗了呢？
厉家大概是特地关照过，今夜秦晚来，除了饭桌前突然冒出来的门童以外，一个佣人都没看见。厉家别墅群内空荡荡，就这样任凭她闯入事发地。穿过草坪的时候冷风一吹，秦晚蓦然停下脚步，想起来，她离开枝岭市是诈死，凌云清直到现在都不敢确定她是否仍活着。今夜若真这样冲出去，万一与凌云清迎面撞见，她该怎样解释一年前……？眼下好容易要重新来过，她没事儿还要再去招惹凌云清做什么？
再有，她该怎样面对凌云清呢？
她毕竟爱过这个男人九年。
秦晚没把握面对凌云清，站在夜风中踟蹰。就算不爱了，也许还有余烬仍惯性地支配她不理智。
夜风里忽然隐隐绰绰地飘来几句零散的怒骂声。厉家太子爷厉行嗓门飙得染了酒意，一句递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凌云清你狗不狗？啊？跑到这儿跟我要人？”
凌云清怎样答复的，秦晚听不清，夜风呼呼里好像那人就没说话。只有拳头揍在皮肉上的声音，秦晚踮起脚尖眺望，隐约见到厉行正摁住一个人挥拳猛揍。天空月光朦朦胧胧，厉行那件秾紫色衬衫艳丽得就像堵在她梦中的紫萼花与迷迭草海。
“厉行？”秦晚脑子一抽，下意识嗓音已经飙出去了。
厉行大概是听见了她在喊他，头一抬，原本被他压住的那人瞬间借势翻身，猛地把厉行掀飞出去几步远。然后那个男人大步流星朝秦晚方向走来。
那人分明还没能走近，秦晚喉咙口呼吸就已经哽住。太眼熟了！迎面走过来的男人身高腿长，浑身散发出一股冷冰冰的白焰气味。
秦晚立即抢先甩动双臂奔跑。
星光、庭院灯下树木摇曳，风声贯耳，秦晚右耳那粒钻石耳钉折射出微弱光芒。她跑的方向既不是厉家祖宅大门，也不是那个逆着光像极了凌云清的男人，而是刚才厉行摔倒的方向。
“厉行！”秦晚快步跑到厉行身边，蹲身来扶他，纤柔手指撩开遮挡在厉行额头前汗涔涔的碎发。“厉行你没事吧？”
在秦晚与凌云清擦身而过的瞬间，凌云清伸手想要抓住秦晚，可就在那一瞬间，秦晚嘴里已经蹦出了厉行的名字。凌云清一怔，于是眼睁睁看见秦晚小跑着过去了。
或许不是秦晚？
凌云清铁青着脸皱眉。刚才从他身边跑过去的那个女人年轻纤瘦，留着时下十几二十岁女生最爱的闷青色短发，还打了耳钉。
他记得秦晚不染发，不打耳钉，也从来不用这样尾调刺鼻的香水。
灯光太暗，月色也模糊，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凌云清竟然没能瞧清楚秦晚的脸。新鲜血迹滴落在他眼眶周围，厉行揍他揍得目的明确，专门盯着他脸下手。他站在夜风里摇摇晃晃，分不清到底是厉行的拳头狠，还是秦晚刚才奔过去那一声声关切的“厉行”更狠。
从前的秦晚绝不会弃了他而选择厉行。
所以，也许当真不是秦晚。
凌云清铁青着脸用白衬衫袖口擦拭额头不断滴落的血渍，回头怔怔地望向草坪另一边，带着点不可置信，又带着点陌生的嫉妒。
空气中弥漫的是秦晚从厉行怀抱中沾染来的迷迭香。在她俯身望向厉行时，厉行诧异地瞪大一双桃花眼，随后慢慢地，笑了。
附近有凌云清这个碍事儿的在，厉行故意没叫破秦晚的名字。他抬手摩挲着秦晚纤柔指尖，咧嘴痞笑道：“没事儿，我揍赢了。”
就跟小时候一样。
每次跟人斗嘴或打架赢了，太子爷厉行总要跑到秦晚面前炫耀。
秦晚眼眸半垂。
凌云清没追过来，她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从来，凌云清都是个冷淡的人。
追到厉家祖宅，大概是为了厉行最近在疯狂碾压他的凌氏影视，气不过罢了。
“走吧，”秦晚缩回手，米色风衣轻柔地拂过草坪，她语声也轻柔得像一段残梦。“你刚才跑出来，爷爷他老人家很不高兴。”
厉行赖在草地上，笑嘻嘻地故意扯高了嗓门，冲着秦晚撩骚。“那你呢，我刚才丢下你跑出来打架，你生气了没？”
秦晚一愣，随后下意识抿了抿唇。“厉行！”
她声调里透着满满的不高兴。
隔着十几步远，凌云清教夜风吹得更加站不稳脚跟。那两个人依偎在一处一递一声，分明热恋情侣。
偏秦晚蹭地起身的时候，躺在地上的厉行还特地坏心眼地拉了拉她，拉得她身子一歪，顺势跌坐到厉行怀抱中。厉行搂紧秦晚，凑到她耳边低笑着说了句什么。
秦晚不仅没推开厉行，反倒也跟着笑了。
笑声清脆。
就连那个女人的笑声，听起来都像极了秦晚。
凌云清用力地攥紧双拳，先是大步流星逼近了草地上那对儿野鸳鸯，即将到跟前的时候，他却又猛地刹住脚步。额头血渍又流下来了，染得他视线内一片猩红。十年，他和那个名叫秦晚的女人纠缠了足足十年，他不能信眼下那个女人死了又活了，更不能信那个女人在死而复生后选择的居然是厉行。
“厉……行！”凌云清声音沉沉，缓慢地酝酿风暴压城。
厉行立即机敏地将秦晚护在身后，用宽阔后背挡住她，面朝凌云清响亮地讥讽道：“怎么，凌总还要再跟我打一架？”
秦晚躲在厉行宽阔的背后，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出戏了。
眼下三人对峙，距离实在太近了！近的秦晚都能看见凌云清惯来挺括的白衬衫染了尘土，袖口还沾着些许草屑。最重要的是刚才她与凌云清擦身而过的瞬间，一掸眼依稀见到他额头破了皮，血流到他俊秀脸颊，看起来十足狼狈。
秦晚还从来没见过凌云清这样狼狈。哪怕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凌云清在她印象中也永远衣冠整齐，至少，每次她见到的时候，凌云清总是衣冠楚楚一脸孤傲。这样撸起袖管跟人打架并且还打输了的凌云清，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人。
秦晚抿唇，从后头拉了拉厉行。“别打了，回去吃饭吧！”
她的脸教厉行挡得严严实实，从凌云清的角度看不到她面容，只能听见女人清脆的声音。他挑眉，望着厉行背后那个若隐若现的年轻女子身形。片刻后，他擦拭额角不断渗出的鲜血，冷声问道：“秦晚？”
秦晚不吱声。
厉行就跟一条被人踩了尾巴的哈士奇，一蹦蹿起多高。“凌云清你别跑到我家来假仁假义！你喊的是谁？你给我滚回你的地盘儿去！”
凌云清不搭理厉行，只冲着躲在厉行背影里的秦晚，脚步又稳稳地往前迈了一步，似乎想把她从厉行身后拉出来。“我知道是你秦晚，你回来，怎么不接我电话？”
“……哈？”秦晚忍无可忍，从厉行身后发出一声凉笑。“我该认得你吗？”
她原本想说的是：凌云清，我该认得你吗？
但十年过去了，她是二十六岁，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无知无畏的十六岁，所以她今晚格外不想当面喊出凌云清的名字。
秦晚只觉得眼前这一幕荒唐极了。她又拉了拉厉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与不屑。“跟这么条疯狗斗什么斗？咱回家吃饭去。”
……疯狗。
凌云清怔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