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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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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云清,你……好狠。

    秦晚在书房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满心满脑都是这句话。

    九年暗恋及明恋,原来最后不过一场空欢喜。欢喜是她一个人的,眼下,就连悲伤都是她一个人的。灯光下、黑暗中,从头到尾这场婚姻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秦晚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从眼眶到眼角,一片热辣辣。她一直知道凌云清不喜欢她,喜欢一个人,不会待她这样若即若离。

    去年春天凌云影视尚且在业界混得风生水起,秦晚仗势欺人,硬拉着凌云清提出要契约结婚。那是她缠着凌云清的第八年,这八年间从燕玲大学校草到凌氏集团掌门人,凌云清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八风不动,已经很少会脸红,但她那晚双臂勾住凌云清脖子强吻的时候,凌云清脸红了,耳垂再次红得滴血。

    -“凌云清,咱们结婚吧?”

    一个强吻结束,她气喘咻咻地笑了。

    那天凌云清很久都没说话,低下头,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里有风暴涌动。

    秦晚扬起脸,一瞬间脱口而出:“契约结婚。就订一年好不好?你看你到现在也没遇见那个你喜欢的人,不如试试我啊?我退出凌云影视董事会,安安心心做你的小妻子,好不好?”

    凌云清忽然沉默,极慢地,松开了秦晚,转过身望着黑夜中那片隐约若现的黑色礁石。海潮声一波接一波,最后在绵长的海涛声中,他背对着秦晚松口。“……好。”

    那时候秦晚以为,在这契约的一年内只要她坚持不懈地出现在凌云清的身边,凌云清对她就多少会有些感情。哪怕养了一只小猫小狗呢,朝夕相处,也总能突破塑料情。凌云清再冷,总不至于真这样绝情。

    秦晚自认为姿态摆得已经足够卑微,给足了凌云清想要的体面,但他到底还是要离婚。

    契约一年,今天刚巧是最后一天。

    倒难为他记得这样清晰。

    她都快忘了,他和她之间原本就是“契约夫妻”来着。

    秦晚软趴趴地倒在那份离婚协议前,给凌云清又拨了一次电话。

    这次电话通了。

    “秦晚,”凌云清声音很清晰,再没有嘈杂背景音。

    秦晚心底陡然间多了丝奢望。“云清,我到家了。我……我想见你。”

    电话那头是长而久的沉默。

    秦晚手里握着电话,就像是握住了九年前那个盛夏阳光璀璨的十六岁,不自觉哽咽着撒娇。“云清,我只想再见你一面。”

    “……秦晚。”对面的凌云清终于说话了,语词有些说不出的生涩。“我今晚,很忙。”

    秦晚心情低落到极点,所有积压在她身上的压力瞬间爆发。结婚前凌云影视在国内首屈一指,业界公认她之所以不上市,纯粹是为了把敲钟的机会留给凌云清。可短短一年内,她退出董事会、凌云影视接二连三出事、整个秦氏集团资金链断裂,一切简直都像是被人刻意设计过的噩运。如今她病了,飞车回家想要撒个娇,对方却回她一句很忙。忙什么?结婚一年,现在凌云影视早就是个空壳子,所以凌云清不再需要她罢了。

    秦晚呵地冷笑了声,一瘸一拐地强撑住自己站稳了,恨恨地道:“你很忙?忙着去给许嫣然办开机宴吗?”

    凌云清一瞬间声音转冷。“秦晚,我们只是联姻的挂名夫妻。我去哪里、在做什么,不需要向你汇报。”

    他果然记得这样清!假如不是隔着一条电话线,秦晚恨不能扑过去,当面掐死凌云清。也就只有凌云清,一个字、一个眼神都能轻而易举牵扯她的情绪,让她浑身都往外冒着倒刺儿。

    秦晚气得不行,但许嫣然是仨儿、她是正室,她凭什么要把凌云清拱手让给许嫣然?再说了,许嫣然能比她更爱凌云清?这世上谁都没她深爱凌云清。秦晚一步步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心头那丝儿奢望又往喉咙口蹿起十多米。她闭了闭眼,强行平稳住呼吸,一字一句地流着泪、咬牙切齿地问:“mrsnow-white,凌云清,你到底在哪里?”

    凌云清不说话,大概还在生气。

    “我知道许嫣然在哪里拍戏。”秦晚比他更气,苍白手指紧紧捏着凌云清扔给她的离婚协议书,每个字都石子儿似地一字字往外蹦。“凌云清,别逼着我去捉奸。”

    这次凌云清答话挺快。“这件事和嫣然没关系。”

    听听,都叫上“嫣然”了。

    秦晚两眼一黑,瞬间恨不能重生然后一切重来,就当作她二十五年的生命中从来不曾存在过凌云清这个人。

    “好,都依你,就当这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秦晚又闭了闭眼,努力想把眼泪倒逼回去,捏着离婚协议书甩在雪白桌面啪啪响。她突然恨凌云清,恨得后槽牙都发酸。“凌云清,你到底怎么个意思?是嫌弃我秦家现在变穷了,还是嫌弃我秦晚配不上你了?”

    凌云清沉默许久,最后挂断电话。

    一个电话,就像是切断了她和凌云清之间最后的链接。

    没了外人在场,她再也不需要硬撑着场子了。

    秦晚流着泪瘫倒在这座她为凌云清全力打造的爱巢内。书房所有家具都是纯白,天花板灯光很明亮,地板勃艮第红,就连壁角放的那盆纯白蝴蝶兰都是她亲自开车去买的。

    她爱凌云清,倾尽全身力气。

    可是凌云清不爱她。

    秦晚的眼泪终于决堤。她爱凌云清,爱了整整九年,九年啊!如今她一身狼狈,却只能躲在角落里哭。而那个许嫣然,大概正依偎在凌云清身边语笑嫣然吧?

    滴答,膝盖上的肿块正在渗出血渍,蜿蜒鲜血如同一条毒蛇那样缓慢沿着她纤细脚踝流下来。血珠落在地面,染得脚上那双雪白棉绒拖鞋污脏。秦晚嘶嘶地倒抽气,后知后觉地感到腿很疼。她低下头,左膝盖那里果然肿了又破皮,脚踝骨就像是被人恶狠狠踹了一脚,大片青紫。

    有第三者插足,可不就是被许嫣然恶狠狠踹了一脚?

    秦晚向来都心高气傲,到了这地步,更是硬撑着不肯在凌云清的书房里倒下去。她一步步瘸子样挪到书房门外,扶着楼梯把手下楼。等她艰难地挪步到一楼,见保姆仍绞动双手站在门厅等待她发号施令,愈发觉得心累。

    “你去睡觉吧,”秦晚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要出去走走。”

    “大小姐……”

    秦晚凌厉地打断她。“你别管!”

    保姆绞着双手不知所措。

    秦晚也没空去管自家小保姆会如何想她,她只觉得这所房子一秒钟都待不下去。每多待一秒,她都会觉得喉口窒息。

    轰隆一声,秦晚再次发动爱车,一路绝尘沿着山路冲了下去。

    车窗玻璃外的夜色沉沉,山路上有几个路段没有灯,秦晚哭得喉咙口哽咽几乎有立即想吐的冲动。

    -凌云清有什么好?

    九年前厉行曾经问过她。

    当时的厉行惯例右手插裤兜,一脸吊儿郎当的不屑。“凌云清也不过就是个脸好看点的男人,你要真喜欢看脸,不如看我。”

    十六岁的厉行确实漂亮,身高186cm,走到哪儿都是道风景线。厉家太子爷厉行斜斜地单肩背个书包走在校园内,随时随地都能收到情书。据说不止一次,厉行被人堵在回家路上,最后不得不由自家司机摆平那些痴狂的小女生。

    同样十六岁的秦晚用一种比厉行更高傲、更不屑的语气回答:“鬼扯!凌云清哪哪儿都好,我就是喜欢他。”

    十六岁的厉行俯身逼近她,低下头,单手撑住墙壁,说话时声音带有变声期特有的沙哑磁性。“你喜欢他什么?他有的,我都有。”

    秦晚一提起凌云清名字,就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哎呀厉行,你不懂。你又没喜欢的人,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厉行嘴角的痞笑一瞬间变成了苦笑。“我懂。”

    秦晚不怎么在意地哦了声,漂亮眉眼满是漫不经心,想要绕过厉行钻出去,厉行却突然俯身圈拢住她,呼吸声灼热。“晚晚,我喜欢你。”

    十六岁的秦晚一脸错愕。足足三秒后,她响亮地嘲笑厉行。“厉行你疯了吧?咱俩从小一起长大,就连你光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哈哈哈哈哈——”

    厉行慢慢地,脸上血色全无。

    记忆在黑暗见不到光的十八盘山路中汹涌。秦晚清晰地听见车厢内回荡着自己的哭声,哽咽、嚎啕、沉默、忍耐,长而久的故作成年人,这就是凌云清扔给她的一切。无数个独自不眠的夜里,她泪流满面,想:外人眼中傲娇不可一世的秦氏集团小公主,原来不过是个弃妇。

    从高高在上到一落千丈,这一切陌生的孤独体验,都拜凌云清所赐。

    秦晚凭借本能开到了枝岭市的海滩边,下了车,风声中裹挟着潮湿的海腥味。十六岁那年,她曾经在这里替凌云清庆生。

    -“凌云清,你睁开眼看一下。”

    十六岁的秦晚松开一直蒙住凌云清双眼的手。

    二十岁的凌云清微微翘了翘嘴角,抬起手,有意无意地,修长手指擦过秦晚鬓边碎发。就隔着那么几厘米的距离,凌云清低头凝望秦晚。

    -“你想给我看什么?”

    二十岁生日那晚,凌云清没看秦晚替他准备的篝火晚会,只深深地凝望秦晚那双在篝火倒映中格外明亮的双眼。

    -“……秦晚。”

    那一声微哑的呼唤,让十六岁的秦晚错以为,凌云清对她曾有过刹那真心。

    九年过去,凌云清消失无踪。在秦晚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留在另一个女人身边。他和另一个她此刻可能正在举杯,也可能被那个女人靠入怀里,正低头微哑着嗓子唤出那个女人的名字。

    黑色礁石下往事汹汹,与潮水一道席卷。

    秦晚抱紧双臂,眼泪一层覆盖另一层,直到最后视线模糊。太阳穴依然针扎似的疼,就像有万千个小人拿钉锤在她脑袋里想凿个洞。脑垂体瘤貌似也不会死,除了怀孕艰难外,貌似也不会比她目前处境更糟糕。

    至少,比不上失去凌云清的疼痛。

    她爱了凌云清九年。

    九年前那个阳光璀璨的盛夏,她急匆匆穿过校园林荫道想要跨越栏杆,短裙在风中一掀一掀的。忽然有视线凝在她背后。

    她凭借本能回头。

    背后一个抱着书本的男孩子苍白两颊微红,薄唇紧紧抿着。大概是见到她回头,男孩子匆匆低下头,似乎不敢看她。

    ……谁能想到呢?二十岁的凌云清原来那样青涩。

    眼泪一层层地涌动,海潮声中什么都被掩盖。秦晚有瞬间想要从这座黑色礁石跳下去,车就在她身后几百米的地方,油门一踩,什么痛苦都结束了。

    秦晚在浓重夜色中打开手机,一字字地写了封遗书。她写的很慢,每个字都要想一会儿。九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凌云清,当场就去找凌云清要电话号码。凌云清脸色很红,声音故作清冷。

    -“为什么要我的电话号码?”

    -“因为想要。”

    九年前,二十岁的凌云清忽然撩起眼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凌云清总是用那种很深的、仿佛藏了千言万语却不说出口的眼神看她。

    秦晚抬手轻撩鬓边碎发。这么久了,她一直没染过发,仍留着那年初遇时浓重的黑发。真是糟蹋了她天生秾夭眉目。

    -“我没有私人电话。”

    -“那我把手机号给你,喏,记得了吗?”

    -“……无聊。”

    二十岁的凌云清抱着书本就走。

    只可惜十六岁的秦晚太执着,眼睛也太尖,一瞥眼就看清了书本上的名字。她站在凌云清身后手握喇叭大声喊:“喂——我知道你是谁了!我宣布,我要公开追你!凌、云、清,你准备好了吗?”

    凌云清蓦然回头,冷白耳垂红的要滴血,半天憋出两个字,依然冷冰冰的模样。“……无聊。”

    十六岁的秦晚站在阳光下咯咯地笑。

    海边风声呼啸,夜晚枝岭市的海总是看起来很暴虐。秦晚慢慢地铺开雪白香奈儿的套裙,一寸寸地坐下来,甩掉脚上那双还没来得及换的污脏拖鞋。摄氏3°的夜,赤脚很冷。这封遗书她写了又删,逐字写,逐句删。

    好像怎么写,都是霸占了她九年生命的凌云清。

    第二天晨光薄曦,浑身湿漉漉的秦晚躺在黑色礁石丛,大口喷出咸湿海水。她呛咳着仰起脸,盯着海平线第一抹秾艳的紫色,忽然想:她一直最爱的是紫色。但为了凌云清,她生命中一切都换成了纯白基调,蝴蝶兰是纯白,家具是纯白,扶梯是纯白,就连她身后那辆车都是纯白。

    可是有用吗?

    不爱就是不爱。

    新婚夜她将自己裹上纯白大浴巾送给他,他也没要。

    凌云清喜欢纯白。

    因为凌云清,她失去了自己。

    天光即将大亮,身边人声窸窸窣窣,海风很冷。秦晚裹住毛毯被抬走的时候,对身边那人道:“劳烦,帮我发条朋友圈。”

    “发什么内容?”

    秦晚闭上眼安静地笑了笑。几秒后,淡声道:“凌云清,我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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