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偶戏（完）
太久没看到程晓星, 骤然出现吓了许蔚一跳。
“冷静。”她还是一贯没什么表情，伸手按着他的脸把他推远。
醒过来的地方是郭骏甘甜之前待过的屋子，许蔚看了看四周, 努力让昏沉的脑袋清醒过来。
程晓星哭唧唧的：“你们怎么才出来啊？我还以为……”还以为大家都要凉在站点里了！
许蔚一时间没空回答他，她忙着转身查看其他人的情况。
还好，大家都出来了。如今一群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脸颊上可笑的木偶红晕还没有完全退散, 身体也依旧有些微的僵硬，但的确是每个人都在。
许蔚站起身, 她还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踉跄两步走到封泽身边。
“喂？”她伸出手在他脸前挥了挥。
封泽抬起眼看她。
就这一眼, 许蔚就知道，他还没好。
许蔚微仰起头, 烦躁地出了口气。
只能回到列车上再看看了。
程晓星跑过来：“封哥怎么了吗？”
封泽看看程晓星, 又看看许蔚, 茫然地眨眨眼, 拉住许蔚的手。
程晓星：？？？
他整个人都蒙圈了, 眼神从封泽的脸转到许蔚的脸，又转到两人交握的手上：“我、我就不在你们身边这么两天，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你闭嘴吧，不是你想的那样。”许蔚凶巴巴道，忽然觉得脑袋上感觉有点不对劲, 甩了甩头, 又伸手一摸，摸到一手泥巴土渣。
许蔚：“？这是怎么回事？”
程晓星尴尬地笑了笑：“那什么，我这不是刚把你们从地里刨出来吗。”
郭骏、甘甜和宋明闻言都一惊。
他们三个在阵法里受到的影响不算太大，脱离阵法回到现实后神智就清醒了, 此时齐刷刷扭过头来，一起瞪着他。
程晓星赶忙解释：“你看你们变成木偶之后也还是那么大，我本来是带着你们躲起来的，可……”
大家变成木偶以后一个也有小臂那么高，程晓星一个人带着五个木偶，行动起
来确实是太不方便了。
他们几人进了阵法不久后，巫勇和琴嫂子就发现他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虽然对他还是有些惧意，但仍旧发动了一大堆亲戚邻居一起出动找他。
起初他也是抱着“绝对不能扔下同伴”的心情，走到哪儿都带着木偶们的。
可是很快，程晓星发现，这样实在是不行。
两只手都被占据，他连道具都没办法用，只能满村里到处乱逃。
“磕磕碰碰的，摔了好几次。”他苦着一张脸解释。
郭骏无语地摸摸后脑勺：“我说我头上怎么多出了个包。”
摔了几次，程晓星不敢再摔了，他真的怕把许蔚他们给摔坏了。
可是巫村就这点地方，到处都是村民，他也不知道该把木偶们藏在哪儿，左思右想，连夜在郭骏他们呆过的小屋子后面挖了个坑，把几个木偶一股脑埋了进去。
“然后我就在村里躲了三天。”程晓星老老实实地讲述着自己这三天是怎么过来的，“其实后面两天他们都没怎么找我了，但我还是不敢放松，就一直没把你们挖出来。”
“一直到今天。”
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等到天亮，其他旅客要是还没出来，他们要就一起死在站点里。
程晓星：“晚上的时候，阵法好像出了点问题，我以为你们行动失败了，水女要出来把村里的人都弄死，就想赶紧把你们刨出来，最后再找个地方躲一躲，看看能不能像许老板说的那样藏到天亮，苟出去。”
结果他刚把他们挖出来，木偶就开始膨胀、恢复，变回了一个个大活人。
“……我可真是谢谢你。”许蔚想夸他两句，实在是有点夸不出口。
他要是再晚点挖他们，不用水女动手，他们自己就能直接死于活埋。
“我不敢把你们放腰包里。”程晓星可怜兮兮地讨饶，“腰包里不能放活物的。”
他怕他们在腰包里变回来，直接挂掉。
许蔚皱着脸看他。能想到这一出，就想不到他们在土里变回来也会挂掉？
算了，不能再说了，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能打击孩子的自信心。许蔚调整表情，还是很认真地向程晓星道了谢，吓得程晓星连连摆手。
“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找阵法外面的那个水女？”郭骏梳理了半天思路，终于把浑浑噩噩时经历的那些事都给理顺。
“嗯。”许蔚点头。
郭骏：“可是她会在哪里呢？”
说着他转头问程晓星：“有一个水女从阵法里跑出来了，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程晓星愕然：“有一个水女？”
难道还有两个三个四个吗？这个站点也太可怕了！
他摇头：“我不知道，今天晚上本来在举行最后一天的村祭，戏台都搭好了，忽然起了大风，把村里的灯笼全都吹灭了，所有人都吓得躲回了家里。”
然后他就赶紧来挖他的同伴们了。
郭骏面露难色：“现在开始在村子里找的话，恐怕是来不及了。”
“喂。”他问宋明，“你那个铃铛呢？”
宋明那个据说特别有用、一碰到鬼物就能响的铃铛在进入阵法之后直接失去了作用，现在已经回到现实，铃铛总该能用了吧？
宋明这才后知后觉地把铃铛取出来：“哦哦，给！”
结果铃铛一靠近旅客们就自动自觉地开始响，震荡个不停，就像一个坏掉了的闹钟，根本没办法发挥郭骏原本期待的作用。
“这……”郭骏一时语塞。
“没事。”许蔚皱了皱眉，“我大概知道她在哪里。”
说着她站起身。由于在阵法里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她十分自然地拉起封泽的手，带着他向外走。
程晓星眼睛又直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看看郭骏甘甜，又看看前面两人：“不是我想的那样？？”
不公平！这不公平！
为什么郭骏和甘甜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一副早就什么都了然于胸的样子？
他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啊啊！
巫村的夜色还是一如既往地墨黑墨黑，镰刀般的弯月挂在天上，已经是后半夜接近黎明的时候，月亮的
光芒已经渐渐隐去，一点月色都没有洒落在地面上。
村里家家户户屋门紧闭，屋子里也都没有亮灯，仿佛全村的人都在一夕之间消失殆尽。
许蔚皱眉，随手推开一家的院子门，见到一家老小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看他们像是在看什么吃人的妖怪。
看来水女还没来得及动手，村里人只是害怕，都躲在家里罢了。
在那一家人死里逃生般的眼神中关上房门，许蔚继续朝前走。
封泽拽着她的衣角，落后她半步左右，身后一米多远是程晓星封泽一行人，程晓星正压低声音，用自以为许蔚听不到的音量和郭骏八卦：“他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
郭骏无奈，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晓星：？
程晓星要郁闷死了。
为什么就他不能知道？他们都排挤他！
走着走着，郭骏忽然觉得方向有点不太对劲：“诶，许未来，咱们不是要去祠堂吗？”
许蔚出门前没说要去哪里，郭骏下意识就以为应该是要去祠堂。
许蔚半扭过头：“去巫勇家。”
程晓星之前说过的，村祭才过一半，风就把灯笼全吹熄了，所有村民四散奔逃，琴嫂子当然也不例外，她拉起身前女儿的手，转身就往家跑。
巫云这时候，应该是在家里吧？
许蔚低垂着眼，脚下步伐加快。
谁能想到呢？这个站点里的陷阱几乎是一环套一环，层出不穷，一不小心就会踏入万丈深渊。
如果在最初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呆在村里，以为躲过被当成祭品的命运就能离开站点，自然是大错特错。
可即使挖掘出巫村往日的真相，听从宋明的建议进入阵法，如果在找到木偶水女后没有试图同她搭话、听她辩解，而是直接一剑将她刺穿，离开阵法后也同样会沦落到和之前一样的结局。
在这之前，谁能想到，会有两个水女？
又谁能想到，唯一能制服怨鬼水女的，只有另一个她自己呢？
许蔚甚至开始有点怀疑，程晓星是不是人留在阵法外面，
运气却被他们一起带进阵法了，这才能让他们好运到不仅全须全尾地出来，还把一切都弄得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
木偶水女告诉他们，怨鬼水女早就离开阵法了，并不是在今天才走的。
宋明的说法有误，他是个半吊子道士，阵法方面的造诣没比郭骏高上多少，灯笼阵其实早在旅客们到来之前就开始向外蔓延扩散，巫村从始至终就是被掌握在水女手中，这段日子怨鬼水女一直没有下手，只是因为木偶与她争论不休。
“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决定分开冷静冷静。”木偶那时候叹了口气，“我们约定了一个日子，就是这场村祭的最后一天，如果这一天到了我还没有出去找她，她就默认我是同意了她的做法。”
她就要让三十年前的场景在这片土地再次重演。
“我本来不想出去的，其实我也很恨这个村里的人。”木偶坦白，“但你来了，让我的心情好了不少。”
她指的是许蔚在第二层阵法里帮她出气的那些场面。
“总之，你们能找到它的话，我倒是也可以帮你们说几句话。”木偶说，“起码让她放过你们几个。”
阵法从年前就已经开始逐渐向外蔓延，在几个月前彻底扩展完毕，怨鬼水女这段时间在阵内阵外来回穿梭，需要找一个合适的身躯做依托。
木偶水女没有点明，但许蔚能想到，巫云，就是她找到的那个“合适的身躯”。
一个没什么人注意的小女孩，阴郁、沉默，唯一会对她多加留意的是她连话都说不太明白的小弟弟，没人比她更合适了。
在进阵法之前，许蔚就曾经有几个瞬间觉得巫云哪里不太对劲，现在想来，也许那个时候她面对的并不是巫云，而是水女。
巫勇家的房子已经近在眼前，许蔚吸一口气，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子里，两具大人的身体并排躺在一起，看不出是睡了还是死了。屋子角落，小男孩巫阳的眼睛里含着两包眼泪，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去碰姐姐，被她一掌挥开。
“何必呢。”木
偶水女果真出现了。
一个木偶，会说话，还会走路，巫阳的眼睛倏地瞪大，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
“你们挺不错的，还真的能找到这里。”木偶水女不是特别真诚地夸奖了旅客们一句。
“你出来了啊。”巫云转过身，眼睛血红血红，声音和木偶一模一样，“你还是选择了原谅他们？”
“我没有。”木偶的声音闷闷的。
“三十年过去了，这个村里的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一点变化。”巫云说，“还是一样不把女人当人看。”
“男人不把女人当人看，女人也一样不把女人当人看，这样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她质问木偶。
木偶没有接话，安安静静地待在哪里，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偶。
良久，它终于出声：“如果不去谈论那么复杂的东西呢？”
它说话的声音很轻：“只看你自己，你想、你喜欢杀人吗？”
“把他们都杀光，你会高兴吗？”它问，“反正我不会。”
“而且。”木偶的语气很认真，“这个家里，起码他还是把你当人的。”
它短短的手指指着巫阳。
小孩子其实很害怕了，面前的姐姐熟悉又陌生，可对姐姐的依赖还是让他忍不住地伸手想去拉她。
巫云想反驳，话到嘴边又憋回去：“……那是因为他还小，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又有几个好东西呢？”
“许老板！”旅客们本来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程晓星忽然出声。
月亮终于坠落到云层背后，明亮的天光从远方一点点向这边漫过来，众人背后，巫家院子里的破木门变成两扇银白色的铁门，在晨光熹微中安静伫立。
巫云忽然嗤笑：“原来你跟我说一大堆废话就是为了帮他们拖延时间。”
旅客们已经马不停蹄地朝院子里跑。
“切。”水女的半个魂魄忽然从巫云身体里飞出来。
巫云的身体软乎乎地倒在地上，巫阳想去接，接不住，直接给姐姐当了人肉垫子。
太阳已经一点
点升起来了，水女穿着她死时候的那件嫁衣，艳红艳红的，站在门边望着外面的阳光，微微眯着眼往外走，没有去看旅客们。
踏出站点前，许蔚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院子里的槐树三十年如一日地枝繁叶茂，浓密的枝桠在日光下遮挡出一片阴影，水女和她的木偶就这样站在树影底下，安静地对视。
“结束吧。”许蔚听见木偶说，“我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久以后
程晓星：不是我想的那样？明明就是我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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