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偶戏（三十一）
甘甜犹豫了一下, 还是让郭遂把瘫软在地的姗姗捞了起来。
“你怎么进来的？”甘甜觉得自己现在挺清醒的，虽然还是把清心符压在舌下，却已经敢时不时地张口说一些短句。
反正这口都已经开了不止一次, 也没见她受到什么影响。
姗姗被化为飞僵的郭遂钳制着，手脚还在不停地乱蹬着挣扎，并不理会甘甜。
郭遂见状不太高兴，将姗姗高高提起, 像甩一个塑料袋一样上下用力，甩得姗姗脑浆都快漾到头骨外面了, 不得不出声求饶：“别、别甩了！”
甘甜和弟弟配合十分流畅，立即接道：“那你说不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分明记得姗姗在他们进阵之前就已经变成了木偶, 和罗航的木偶排并排放在一起，是他们全都确认过的。
那不就是死透了吗？为什么她还能进阵法？
难道说, 死掉变成木偶的那些人其实都跑到了阵法里来？甘甜神色一凛, 立即作出战斗状向四方观望。
万一罗航也躲在旁边等着给他们下黑手怎么办？她要提防着点。
许蔚走在前面, 一点一点分着手里的线, 听见后面传来的拷问, 不由得有些失笑：“大概是躲在哪里跟着我们一起进的阵法。”
说着她转过头，望着姗姗：“是吗？”
姗姗没有回答许蔚的问题，只是恨恨地看着她。
“罗航死了。”她说，“在我面前消失了，变成了一地木屑。”
许蔚扬了扬眉：“好吧, 我懂了。”
甘甜：？
“你懂什么了？”甘甜一脸懵逼, “我怎么什么都没懂？”
许蔚无法，只好解释给她听。
他们曾经在祠堂的供桌下找到过一只和罗航十分形似的木偶，那是在罗航死去之后。
罗航一点点变异的过程大家都曾看到过，和此时的姗姗差不多, 都是身体僵硬，脸上多出一团红晕。
这说明水女将罗航当贡品享用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在这个过程当中，罗航的□□会一点点僵化，木偶却会逐渐变得鲜
活，直到水女彻底杀死贡品罗航，罗航的肉身化为木屑，此时的木偶版罗航才算是彻底完工。
其实这个过程许蔚几人也曾经经历过类似的，在进阵法之前，他们也同样是无法控制身体、脸上呈现出两团腮红，那副有点可笑的模样许蔚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和罗航不同，他们是主动进入阵法，而非被水女炼化吸收，所以他们的身体之后还能恢复。
大家当时在祠堂找到姗姗的木偶时，封泽曾出声提醒过，说姗姗的木偶看上去和其他木偶不太一样，显得有些怪异，给人一种木讷的感觉，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有着姗姗脸孔的木雕。
当时他们推测说也许是姗姗刚死，木雕还未完全呈现出她的样子，但现在看来并不是，姗姗根本就没有死，她大约使用了某种方法，让自己的状态维持在了半人半偶之间。
甘甜懂了：“所以你是躲在祠堂里，跟着我们一起进阵的？”
姗姗又不说话了，别过眼去不肯看她。
其实他们都说对了，但姗姗就是不想回答，不想合了他们的意。
她之所以能够维持着最后一点理智，没有被水女彻底变成木偶，其实是因为她的特殊能力。
姗姗拥有女巫的特殊能力。
这个能力不得不说非常的鸡肋，每三天有一次诅咒别人的机会，诅咒成功的概率是百分之三十，成功后反噬的概率却是百分之一百，也就是说，无论她诅咒别人什么，只要诅咒成功，诅咒内容就一定会一模一样在她自己头上也灵验一次。
当初抽中女巫药剂的时候，姗姗特别难过，觉得自己这支药剂几乎就是废的，自己死定了，但好在，这支药剂除了诅咒以外还有另一个能力：女巫一生可以选择一个命运羁绊之人，将自己的命运和他的捆绑在一起，两人同生共死，不死不休。
姗姗选择了将这项能力作用在她的男朋友罗航身上。
因此在罗航中招之后，姗姗才会那么崩溃，甚至不惜向许蔚下了死咒。
当然，她连许蔚的名字都写错了，那个死咒自然是没有生效
。
然而，出乎姗姗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那个她下给罗航的命运羁绊似乎出了一点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木偶罗航身上还残留有罗航的精神和血气，在罗航变成木偶之后，姗姗的特殊能力没有将罗航判定为彻底死亡，而是把他濒死前的木偶态追加到了姗姗身上。
姗姗本来就已经被当成了贡品，这样一来反倒她被遏止了进一步变化的可能，永远定在了半人半偶的僵化状态，而不会彻底死去。
她躲在了祠堂里，看见了许蔚几人进阵的全过程，在他们走后，跟着他们一起进了阵。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进阵之后直接到了这一层，而并没有像许蔚他们一样从外层一点点摸索着过来。
“我已经出不去了。”姗姗的声音有点哑，“你们也别想出去。”
甘甜扁了扁嘴，实在受不了她这幅拒不配合还时不时口出恶言的样子，也不想再和她交流，干脆利落地塞了块布堵住了姗姗的嘴。
许蔚手中的细丝一共有八根，原本分别连接着姗姗的手脚和关节，如今全被她攥在手中，根根细线分明，径直穿过打谷场的空地，往祠堂中延展过去。
众人推开祠堂的门，一张小小的木椅摆在戏台上，和许蔚在三十年前的阵中看见它坐过的那把一模一样。
许蔚忽然想起来，这好像是巫老三家的椅子，之前一直放在后厨，是方莲洗菜和剥豆子的时候常常坐的。
“你们来啦。”木偶水女的声音悻悻的，大概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小花招这样快就被识破，觉得很没有意思。
“嗯。”许蔚应了一声。
木偶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步一蹦跶地走到他们身前：“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你们不就是想要阻止我，让我们别再杀人了吗？”木偶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抬起脚，一脚踢飞了一块有它半个脸大的石头，“我告诉你们，你们来晚咯，它早就已经出去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呆在阵法里，我也管不住它。”
其实旅客们本来也不是为了让水女改邪归正才来这里的。
他们只是一群过
路人，想好好活着离开站点而已，但水女站在许蔚面前喋喋不休地讲，她倒也没有出声打断。
“其实吧，我们也不想杀人的。”木偶水女又开始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但是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不公平的事情，就这样让我们但忘掉仇恨，未免有点太不公平了吧？”
甘甜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你们我们的，你不就只有一个人吗？”
这也是许蔚一直想问的。
木偶倏地飞到半空中，绕着甘甜的脑袋飞了一圈，甘甜被吓了一跳，以为它要攻击她，赶紧亮出拳击手套，作出防御姿势。
“嗤。”木偶发出一声嘲笑，“你干嘛？你又打不过我？”
甘甜咬着嘴唇，后退半步。
木偶没有说错。
进阵法之前，宋明曾经告诉过他们，他师父在的时候，将水女的心头血和自己的融在一起布了阵，因此阵法里虽然已经是水女的天下，但只要能够找到她，在她心口用能驱邪避秽的桃木剑刺上一剑，就可以破了这个梦阵，让水女无法将巫村吞噬。
可如今他们见到的却是一个木偶，一丁点儿大，桃木剑那么大，一剑只怕能把它戳个对穿。
这法子能有用吗？
甘甜回头，狐疑地看着宋明，奈何宋明现在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一切，两只眼睛晕成蚊香，转呀转，完全指望不上。
木偶水女像是看穿了甘甜心里在想什么：“没用的，我现在是个木偶，只是灵魂寄居在里面而已，你就算把我砸了也没用。”
“而且。”它话锋一转，“如果你们把我弄没了，这世上就再也没人能对付它了。”
甘甜头痛：“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说的‘我们’，那个‘它’，到底指的是谁？”
好好一个站点，一路走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居然连故事背景都没有摸透彻，凭空又多出来一个boss？
木偶水女摇头晃脑：“好吧，看在你真心实意求我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我说的那个‘它’。”木偶压低声音，故意牵动着每个人的
精神，又骤然将声音放大，像开了扩音喇叭，“就是我自己呀！”
说完它咯咯咯地笑起来。
甘甜觉得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许蔚却伸手拦住了她：“等一下。”
许蔚想到了另一个理解方法：“真的有两个水女？”
木偶没想到许蔚这么快脑子就转过弯来了，惊讶地高看了她一眼：“没错！”
它见许蔚一下子猜出来了，觉得有些败兴：“你怎么老是坏我事，没意思。”
话虽这么说，但木偶终于还是放弃了戏耍众人，不再吊着大家的胃口，将事实的真相一一道来。
良久，只听间它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所以，你是说，水女生为人时的人性和死后化作怨鬼后的鬼性是分割开来的，现在鬼已经溜出去复仇了，而你这个人还呆在阵法里？”甘甜傻愣愣地总结。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木偶点头，对甘甜的理解能力表示了肯定。
其实还是和它说的有些出入。
木偶水女的意思是，水女在巫村长久生活的过程中，心中积攒了无数怨气郁结不散，加上她死时死法凄惨，本该是会化为怨鬼，彻底失去理智的。
但她用法术为自己造了一个木偶盛放灵魂，因此它原本的意识也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三十年间，温和甚至怯懦的那一方和惨死而怨气冲天的那一方在阵法中相互影响、相互纠缠，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等等，照你这个说法，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甘甜忽然反应过来，“你也不想它出去把巫村人都杀光？”
那可真是太好了！甘甜看着水女木偶，忽然两眼放光。
boss自己打自己，还有比这更好的事？
“不是！”木偶差点被气死，“我才没有站在你们这边！我只是、只是……”
“算了。”它有点说不下去，不太高兴道，“先出去再说吧。”
下一刻，众人眼前的一切如云烟般散去。
“你们能找到它的话，我倒是也可以帮你们说几句话。”木偶水女留下一句话，和阵法一起消失
了。
许蔚觉得自己眼前忽然一黑，全身都剧烈地疼痛起来。
就好像有人把她狠狠揉成了一团，塞进了一个过分小的坛子里。
这坛子被她整个人涨满，撑得快要爆炸，不得不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慢慢变大。
这是出来了？许蔚的眼睛还是看不清东西，但视力似乎正在慢慢恢复，先是能看见光亮，接着眼前出现模糊的轮廓，她的四肢似乎也正在逐渐舒展，慢慢的，许蔚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再接着，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许老板！！！”那个人呜哇乱叫着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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