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偶戏（九）
碎成几瓣的甜瓜安静地躺在桌上, 细白的瓜瓤透着光泽，就连空气中都飘散着丝丝缕缕的甜香。
这是一个好瓜，但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给它眼神,
许蔚莫名其妙，将伸到程晓星脸跟前的手收了回来：“你刚不是还说要吃的吗？”
程晓星都快瞪成大小眼了。
谁看见女鬼的大头以后还吃得下去啊？他现在看着瓜瓤都觉得像是水女的脑仁。
许蔚完全没有领会到程晓星崩溃的点，自己咬了一口，淡淡的清甜在口腔中漾开。
这种低级的障眼法于她而言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因此她虽然也能看见甜瓜变了样子, 但心里却一点阴影也没留下。
在她看来，甜瓜变成了一颗脑袋和甜瓜上面被乱涂乱画了没什么区别, 瓜还是那个瓜, 吃到嘴里都一样。
郭骏和程晓星一样对甜瓜敬谢不敏，封泽也在许蔚向他投去询问的眼神时默默转开了脸。
倒是甘甜十分镇定地拿起了一块。
郭骏看着自家妹子和许蔚凑到一起吃瓜的样子, 心里忽然深深地涌起了一股自愧不如。
为了掩饰尴尬, 他低咳了一声，从随身背包里翻出三本书来：“你们要不要帮我一起看一看？”
这是三本和阵法相关的书，每本都厚得像是一块板砖, 拿来做武器只怕都绰绰有余。
郭骏将村中灯笼阵的图样绘制在纸上，许蔚封泽一人挑了一本书, 对照着图纸，和郭骏一起翻找起来。
程晓星则在一旁和甘甜一起玩翻花绳和石头剪刀布。
翻着翻着甘甜就不高兴了。
小姑娘气哼哼地退到了一旁：“不玩了！”
郭骏看书正看得头痛：“怎么啦？”
果然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他之前一直觉得, 在站点世界里能够运用到阵法的地方不算太多, 因此即使得到了这几本阵法书也一直没有仔细研读，只当是几本备用的工具书。
结果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连书里到底写了哪些内容都是稀里糊涂的。
甘甜最不
爱看书写字，完全没有去替自家便宜哥哥分忧的意思，嘴巴撅得能挂油壶：“他老是赢, 我玩不过他。”
郭骏手上动作不停，眼睛扫过一页又一页，实在没工夫安慰她，只能用哄孩子的语气糊弄着：“再玩一会儿，就一会儿，等哥忙完了哥跟你玩。”
甘甜不太乐意。她已经输烦了。
但她知道其他人都在做正事，她游手好闲也就罢了，总不能还去拖后腿，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理程晓星了，摘下耳环变成一樽大棺材，和棺材窸窸窣窣地聊起天来。
她说话声音很小，程晓星听不清，一不小心惹了小姑娘不高兴，他也挺不好意思，摸着鼻尖往后退：“许老板，你们找到了没呀？要不我来帮……！！！”
话才说到一半，他被桌脚绊了一下，直挺挺地后退三大步，后脑勺咣当撞在了墙上。
郭骏被他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到，手里的书啪唧一下掉在地上：“你没事吧？”
这小破屋子的墙壁是土砖砌的，上头连腻子都没抹，又硬又粗糙，程晓星只觉得头皮和头骨一起痛，眼泪都要出来了：“没事，没事，你们继续别管我。”
郭骏看得嘴角直抽，刚要捡起书本继续翻，许蔚忽然制止了他：“等一下！”
“怎么啦？”郭骏一愣。
许蔚将手上的书一丢，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郭骏身边，动作极小心地捡起了地上掉的那本书。
那书本他看到一半，落下去时是书脊朝天书页朝里的倒扣模样，如今页数已经乱了，不再是郭骏方才看到的那个地方，书页也被弄出了折痕。
郭骏正心疼，就见许蔚将刚捡起来的书摊开，原封不动地递给了他。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许蔚道。
“什么？”郭骏没有反应过来，忘了伸手接。
直到他的视线顺着许蔚的手往下挪，正好挪到了被压出折痕的那个地方。
郭骏的眼睛倏地瞪圆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他看了半天，终于完全确认。
“怎么会这样。”他惊叹道，“你怎
么知道是这页的？”
“眼力好，掉下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许蔚并没有要把程晓星的特殊能力透露出去的意思，大言不惭道。
刚好看到？
书中的阵法和实际上的阵法不可能完全一样。村子里设下的灯笼阵根据巫村的房屋走势和地貌做过细节处的调整，书上的阵图则四四方方规规矩矩，像教科书上完美的范例。
这两张图放在郭骏眼前他都不一定能一眼就看出是相同的阵法，许蔚这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能余光一扫就发现？
郭骏眨眨眼，不再多问。
许蔚将手背在身后，悄悄给了程晓星一个大拇指。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时间里，郭骏一直在反复钻研着书里的阵法，待到终于理清思路抬起头来，就看到三个人六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郭骏被吓了一跳：“你们干嘛？”
“我们没事可做。”许蔚一摊手，“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有倒是有，但是……”郭骏皱了眉头，“按照书里写的，灯笼阵是为了镇压阵中亡魂，但和我们现在在村里看到的，又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将书摊开，一点一点指给其他人看。
按照书中的说法，这个阵法是为带着怨念而死、死后无法进入轮回的冤鬼而设，为了驱散冤魂的执念，每隔一段时间要加强一次阵法。
“这一点倒是和巫村的村祭对上了。”郭骏道，“这是一个和幻术有关的阵法，大致的内容是将鬼魂困在阵里，然后针对她的执念制造出一片幻境。”
之后，鬼魂会在幻境中一遍又一遍地经历它所渴望的事情，逐渐消磨自己的意志，直到最终沉溺于虚妄之中，魂飞魄散。
无论是对阵中的鬼魂还是阵外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比较温和的阵法，会像温水煮青蛙一般让鬼魂毫无痛苦的消亡。
“照理说，这个阵法没有哪里是有危险的，也不需要什么祭品。”郭骏眼中带了困惑，“他们在村祭时做的那些，应该和水女的执念有关。”
但祭品和
木偶，他实在是没看出来和这个阵法有什么关系。
偏偏这两点才是最重要的。
折腾了这么半天，却到了还是没弄清楚需要面对的危险是什么，大家的心情都有点不太好。
“看来还是要等明天。”许蔚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迈步离开屋子，“等明天巫勇把那个全真道长带来，我们再问他。”
屋外，夜已经深了。
琴嫂子在天还未全黑时过来寻过许蔚几人，许蔚谢绝了她回去吃饭休息的邀约，如今直接踏上村道，开始了又一轮的夜巡。
其他人纷纷跟上。
其实巫村就只有这么一点大，该去的地方也都去过了。
“要不分头看看？”许蔚提议道。
分开走，碰碰运气，遇到事情的几率还要大一些。
众人就此分开，约定午夜时直接在打谷场碰面。
郭骏不是战斗型，最终还是选择了和甘甜同路，许蔚见他们走远了，选了另一个方向，向封泽提议道：“要不你去那边？”
程晓星一个人走只怕不太行，但封泽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无论是身手还是道具都属上乘，完全可以扛得住独自一人行动。
没想到封泽居然摇了摇头。
许蔚一挑眉：“就算你……也没必要这样吧，帮帮忙怎么了？我又不会跑。”
明明在上个站点里他也帮过忙的。
她以为封泽是因为要盯着她，不愿意自己一个人。
结果她都这样说了，封泽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俩身后。
“怎么？你害怕？”许蔚有点不爽，随口道。
她原本以为封泽依旧不会理她，谁知他居然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没有。”
口吻非常认真。
……忽然这么认真干嘛。
许蔚扁扁嘴，不再理他。
眼下这个时间，除了打谷场上忙碌的人以外，村里其他人都在补眠，路人一个人也没有。
许蔚不知这是不是村里的什么禁忌，特意地避开了打谷场，只在外圈远远地看了一眼。
打谷场上并没
有什么异样，有不少人聚在那里忙碌着，搬东西的搬东西，跑动的跑动，由于人多，甚至弄出了一股热火朝天的氛围，一点也没有打谷场以外的地方的那种阴冷的气氛。
许蔚收回目光，继续在村道上走。
走了几圈，没见有什么异状。
——除了三次在小巷的尽头看见红衣水女的虚影、五次瞥见身旁屋檐下悬挂的红灯笼变成水女的脑袋、七次发现前面人的影子变了样，好好的头变成一副盖了盖头的形状、以及一路都听见奇奇怪怪如泣如诉的唱戏声以外。
等到几人好不容易走到打谷场，程晓星已经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了。
“你干嘛啊？”许蔚无法理解程晓星怎么能怂成这样。
一开始他会怕这正常，不是所有人都和许蔚一样心脏强大，但一晚上下来他们走了这么多重复的路，水女的把戏也数来数去就只有这三四样，再怎么胆小的人都该习惯了吧？
但程晓星就是习惯不了，每一次见鬼他都能叫出新花样。
“你看看人家，多镇定，一路上连个气也不带喘的。”许蔚冲封泽扬了扬下巴。
哪像程晓星，一惊一乍，动不动就嗷地一嗓子，原本没事的都要被他吓破胆。
封泽被当成了程晓星的对照组，但被夸奖了他也没见得有多高兴，抿着嘴，皱眉望着打谷场上的村民们。
许蔚在打谷场边上站着等郭骏他们，等了好久，村民们几乎都到齐了，郭骏和甘甜这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有点事耽误了！”郭骏接过程晓星递来的纸，擦了擦额角的汗。
他将路上遇到的事细细和许蔚三人说了。
原来两人正好端端在村路上走着，忽然遇到了水女，双方陷入了激烈的缠斗，甘甜和水女打得不可开交，连棺材里的秘密武器都祭出来了，最终却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出了幻境后，甘甜身上明面上受的伤虽然都已经褪去，但整个人的脸色都难看极了，唇色惨白，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恢复得过来的。
程晓星听完，愣愣地看了看许老板，忽然又一次意识到了她的厉害。
同样的水女的虚影他们也遇到过，且不止一次，但许老板完全没有理会过，每一次都面无表情地直接避开了。
“先去坐吧。”许蔚微微颔首。
郭骏搀扶着甘甜，众人一起走向了前排的座位。
琴嫂子已经焦急地张望了许久，见几人终于来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若是他们再不过来，她都要忍不住去找他们了。
这一晚上她都没有睡好，生怕他们没有赶来村祭。
巫家的两个孩子和父母坐在一起，村祭还没开始，巫阳正百无聊赖地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头，巫云则望着舞台边上的木偶头套出神。
“发什么呆呢？”琴嫂子招呼了旅客们坐下，低头低声呵着巫云，“等下看着点你弟弟。”
巫云收回视线，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将头低下，不再乱看。
大家依旧坐在第二排。
第一排的两个位置空着，一直没有人来。
和昨天的流程一样，村民们在午夜时分齐齐戴上了盖头，将头脸蒙住，背后的鼓乐敲响，舞台上的灯笼亮起，婉转袅娜的唱词在夜空中飘荡。
这一回的戏依旧是黄梅戏，只不过曲目换成了《牛郎织女》。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许蔚坐得靠边，透过头纱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旁带着木偶头套的司仪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双手捧着头套悄无声息地向打谷场边缘张望。
又过了几分钟，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许蔚轻轻碰了碰郭骏，示意他回头看。
来人竟是姗姗。
姗姗被五花大绑双手反捆着，被几个人高马大的村民扛着进了打谷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05 23:33:20~2021-04-06 20:4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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