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偶戏（八）
门外站着的人是姗姗。
即使相隔几米远许蔚都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种焦躁不安, 她眼神飘忽，一边高声喊着一边伸长脖子向屋里张望，不停地来回走动, 那双腿简直没有一秒钟能够定在地上。
琴嫂子被她惊天动地的敲门声震了出来，湿漉漉的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小跑过去将门打开：“怎么啦？！”
“秦晴在吗？我找秦晴。”姗姗挤开琴嫂子，钻进了屋里，“你们看见我男朋友了吗？”
离得近了, 许蔚便看得越发清楚，姗姗此时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虽然大家并不熟, 但很显然, 姗姗是个极其在意外表的旅客，昨天刚进站点时她甚至还化着妆, 今早见面时她虽没有昨天那样精致, 但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可不过就是几个小时没见，她居然已经一副快要虚脱的模样，嘴唇惨白, 神色惶惶，满头是汗, 额发凌乱地粘在脸上。
她像是刚跑了许多地方，累得不停地小口喘气。
她看见许蔚, 急急上前：“秦晴, 你看见我男朋友没有？”
许蔚当然没有见过。
可姗姗不信：“怎么可能！”
琴嫂子是见过姗姗和罗航的，她知道村长昨夜将这两人安置在了祠堂，见姗姗闹到她家里，顿时沉下脸色：“你这是干什么呢？小晴说了没见过就是没有，这里没人见过他！”
“快走, 快走，你快点出去，我要喊人了！”琴嫂子挥舞着双手将姗姗往外赶。
她生怕姗姗当着许蔚几人的面说出些什么，引起他们的疑虑。
可姗姗实在是急眼了，也不管如今这个阶段是否适合同站点里的npc发生冲突，扬手就挥开了琴嫂子的胳膊：“你闭嘴！”
她在旅客中并不强，但和琴嫂子这种普通人相比较起来，力量还是要大上许多的。
琴嫂子被她一把推开，直直撞到了后面的墙上。
琴嫂子很是有些吃惊。
她没想到现在城里这些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居
然这么大力气。
巫阳和巫云原本正好奇地从屋子里探出半个脑袋看热闹，见状也有些急，刚想说些什么，被琴嫂子一把按了回去。
屋子里一时间乱作一团。
“我没空和你废话！”姗姗的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有些扭曲了，几步冲到许蔚身前，伸手想揪她的衣领，“他肯定是来找你的！你这个狐狸精，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封泽皱了皱眉，上前半步，将姗姗和许蔚隔开。
许蔚觉得有点好笑，将封泽拔到一旁，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姗姗。
她经历过那么多个站点，要说结仇也结下不少，但还是第一次被人骂狐狸精。
“多谢夸奖。”许蔚微微颔首，“可我的确没见过他。”
“你！”姗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但她见许蔚一脸坦坦荡荡的模样，终于有了几分动摇：“你真没见过他？”
她先前实在是太着急，急得几乎都有些失去理智了。
罗航失踪对姗姗而言并不仅仅是男友不见了这件一事，更意味着姗姗自己也陷入了深深的危机之中。
罗航是她在站点世界的护身符，如果没有了罗航，她仅凭自己，是很难在站点世界顺利行进下去的。
自从进入这个站点后，她和罗航一直一起行动，从没有分开过，她很有自知之明，假如罗航遭遇什么不测，只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
“他、他早上和我说，说他要来找你。”姗姗有些结巴地说到，“然后我就一直没有见过他了。”
“他说他来找我？”许蔚听得莫名其妙。
她和罗航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双方也从来没有表露出过想要组队的意愿，罗航来找的哪门子她？
虽然琴嫂子极力阻止，但许蔚依旧和姗姗一起去了屋外。
封泽和程晓星则留在了屋里，负责将琴嫂子绊住，不让她出去搅局。
从姗姗的描述中，许蔚大致知道了昨天晚上到今天白天发生的所有事。
“村长让我们住在祠堂的
时候我们就留了心眼，两人说好了轮流守夜。”姗姗道。
局势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转变，失去罗航后的姗姗不再是之前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面对许蔚时说起话来也带着点低声下气的讨好模样。
她希望许蔚能帮她找一找罗航。
“但那里似乎有点古怪，我守夜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姗姗继续说着，“还做了个梦，梦到一个穿着嫁衣的女人在祠堂里走动。”
“等我醒来的时候，村祭已经快要开始了。”
之后她便和罗航一起被村长带去看了村祭。
两人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新人，自然发现了这一切有古怪。
所有人都戴了红盖头，只有他们两个没有，于是他们便长了心眼，村祭结束后，二人明面上回了祠堂，实际却趁村民们都散去后翻了出去，躲去了村子南边的一个旧院子里。
“早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发现罗航不见了，于是就起床去找。”姗姗道，“后来就在祠堂碰到你们了。”
也就是说，罗航在明知祠堂有问题的情况下，将姗姗一个人丢在院子里，独自一人去了祠堂。
当然可以说他是出于担心女友的安危所以之身犯险，但说实在的，罗航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人。
在姗姗的央求之下，许蔚向琴嫂子再三做了保证，而后带着程晓星封泽再次赶往祠堂。
“村祭的时候，他们两人坐在最前面，你们觉得那像什么？”许蔚压低声音道。
程晓星张了张嘴：“呃，贵宾？”
许蔚都懒得搭理程晓星了。
“祭品。”封泽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许蔚点了点头：“按照我们现在得到的说法，每五年会进行一次大村祭，大村祭时村里会出现村民失踪的情况。”
巫阳刚刚跟他们说的，“小虎的大姐姐和隔壁周伯伯的儿子”，便都是在五年前失踪不见的。
或许，罗航正是和这些不见的村民们一样，被当作了村祭的祭品。
说话间几人已经快速
赶到祠堂，祠堂里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有。
姗姗已经在祠堂里里外外找过许多圈，无论是天井、戏台还是屋里，她都已经看过一遍，供桌下那些木偶她自然也是早就看到过的。
但她并没有注意过每个木偶的模样。
因此在许蔚将桌布掀开，从里面拿出那个和罗航一模一样的木偶之后，姗姗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滞住了：“这……这是什么？”
木偶的脸和早晨许蔚第一次见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早晨的木偶五官尚且是一团模糊，只能从衣着上看出和罗航有几分肖似。
但如今，木偶的脸已然彻底变成了罗航的模样。
许蔚的指尖轻轻触碰着木偶，居然是犹带温热的，仿佛是真人的皮肤。
罗航，十有八九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许蔚并不吃惊。
从早上她见到这个木偶，并看见罗航脸上那团似是而非的胭脂红以后，她就预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出。
“等一下，等一下！”姗姗一把抢过木偶，尖叫起来，“你早就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许蔚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无意再与姗姗多做纠缠，重新回到了巫勇家。
接下来的事情十分不顺利。
琴嫂子非常警惕，任凭许蔚如何旁敲侧击地提问，都只同她打太极，一股脑地说着村祭和木偶只是祈福用的，没有什么其他特殊之处。
许蔚同琴嫂子一直耗到午饭过后，终于暂时放弃了从她这里探听到什么线索的希望。
下午时太阳挺大，村里不少人都出门了，溜达的溜达聊天的聊天，许蔚和程晓星封泽分散开，各自在村里绕了几圈。
村民们已经知道许蔚是巫勇表妹的朋友，对她比昨天客气了许多，但每当许蔚问起和村祭有关的事，所有人却都不约而同地转移了话题。
这似乎是这个村里人共同的秘密。
村里人人都知道这件事，但大家就像商量好了似的，面对许蔚几人时闭口不谈。
或许他们不能对
外人说起这个，又或许是琴嫂子额外叮嘱了他们不能将真相透露给旅客们，总之这一下午，旅客们全都没什么进展。
傍晚时分，大家又一次聚在了郭骏甘甜的小屋子里。
“所以，这个站点的危机就是被当做祭品献祭给被镇压的水女？”郭骏将从许蔚处听来的消息细细梳理了一遍，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其实他有些不太明白许蔚为什么要把这些线索分享给他。
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罗航姗姗是最早中招的，下一批或许就要轮到许蔚三人了。
琴嫂子明显是盯上了他们，准备用他们替代自己家被选中的孩子。
这样看来，郭骏甘甜反倒是最安全的。
“不对。”许蔚摇了摇头，“如果站点的危机仅仅是这样，那只要我们不进祠堂就不会有事。”
罗航出事前的经历很复杂，他在被当作祭品之后受到了水女的影响，数次重回祠堂，在这个过程中一点一点地变成了木偶。
也就是说，水女并没有像在公寓站点中的小女孩柳西那样强大的能力，能让一个旅客在瞬息之间丧命。
她杀人，需要先达成一些条件。
这样一来，旅客们可操作的余地就大了许多，大家甚至不需要经历任何危险场景，只要不进祠堂，或者不去看村祭，都能够避免自己变成木偶。
即便是许蔚重回车厢后经历的新手站点，难度都比这个要高。
无声之国那个站点要求旅客自行寻找出站口，这就意味着旅客们不得不去接触站点里的npc们，也就时刻有可能陷入危机。
但巫村这个站点只要熬过七天就行，旅客们完全可以躲起来。
巫村虽然不大，但到底也是一个村子，能藏身的地方不计其数，加之村民们又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旅客想要躲起来不让他们发现简直易如反掌。
这不可能，对于一个七日生存站点而言，这样的任务实在过于简单。
“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们不知道的。”许蔚的手指
轻轻叩着桌面。
任务推进陷入了僵局，村民这条路暂时走不通，剩余的矛头则指向了那个仅仅露过一次面的老道士。
“他对巫村的阵法、木偶，以及过去水女身上发生的事，应该都是清楚的。”许蔚决定，等明天老道士一出现，就和他“好好”聊一聊。
程晓星听得头大，站起身来：“我去看看瓜好了没有。”
琴嫂子给了他一个大甜瓜，他方才一起带到郭骏和甘甜的小院子里来了，眼下正在外面的凉水井里冰镇着。
他推开紧闭的门，迈步进了小院。
外面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又暗了下来，天空中堆积着厚重的巫云，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村民们也全数回了家，有些人家门口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红艳艳的，将昏暗的村道印上一层森然的色彩。
风很大，程晓星刚走进院子，身后的屋门便被风吹得“啪”地一声重重合上了，院子里的砂石被风卷起，弄得程晓星几乎睁不开眼睛。
好好一个小破院子，硬是走出了几分戈壁的效果来。
好不容易挪到了水井边，程晓星已经被风吹得缩着脖子像个鹌鹑。
“早知道直接吃了，还用井水镇什么镇。”他一边嘟哝着一边拉着水井边的绳子。
井里的木桶哐当哐当撞着井壁，没一会儿就被他拽了上来，他怕那井水太冰，索性直接提着桶往屋里走。
“来来来。”程晓星眼都没往桶里看一下，径直进了屋，直接将木桶往桌上一放。
溅起的水花落在桌上，除了许蔚和程晓星以外的其他人齐齐往后退了一大步。
“怎么啦？”程晓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终于想起往桶里看上一眼。
下一刻，一声惨叫在破旧的小屋里回荡不休。
“卧槽！卧槽！”程晓星瞪圆了眼睛，望着桶里漂浮着的水女的头，“许许许许老板！！”
许蔚歪着脑袋，神色莫名地望着木桶里上下起伏的人头。
然后伸出手，在程晓星错愕的目光中紧紧抓住了桶里的东西
，高高举起，重重往下一掼。
“啪唧”一声，那东西在桌上碎成了几瓣，障眼法褪去，甜瓜终于又恢复了原状，透明的汁水淌了一桌子。
许蔚顺手捡了一块大的递给程晓星：“吃吧。”
程晓星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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