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第215章
这哪是庄园,农堡。明明就座微型城池。
农堡的大门此时正打开着,门口站着十多个人。为首一人鹤发长髯,两家红润,目光炯炯,精神矍铄。典型五六十岁的外貌三十岁的精神状态。老头子保养的不错。
使者对赵栯说,“那是我们主人。”
赵栯立刻下马,真定王笑容满面的走了过来。
赵栯行躬身礼,我们则行跪礼。
真定王扶住赵栯双臂,“大司马太客气了。”
赵栯起身,“晚辈见过长辈,当行大礼。”
我心笑,他不说下官,却说晚辈。近乎现在就开始拉上了。
赵栯起来后,真定王让我们免礼。我们也跟着起来。
真定王介绍了一下与他一同相迎的人,因为之前赵栯主动示好拉近乎,所以真定王赵杨老爷子介绍起来就很省事了,算起不是赵栯的叔伯就是兄弟。大家一阵寒暄,赵栯又将我拉了过来,说我也是他才找到的远方堂弟。
我在女子里个子算高挑,但是在男人堆里一站,立刻显得我瘦瘦小小。加上佟宴青给我的这张讨人喜欢的脸,我再嘴巴甜一点,见人就叫哥哥叔叔伯伯。我立刻被这帮子人接受,十几个大手热烈的拍着我的小肩膀,开始我还顶着,最后不知道是谁,估计是激动的,差点把我拍趴下。还好赵栯手快,及时的捞住了我
看着我这样的文弱,这帮长在荒凉中的汉子们,一个劲的笑我文弱,和娘们一样。
我憨头憨脑往赵栯身后躲,赵栯果然像个兄长一样,一边斥我没用,一边护着我。
因为有了亲戚这层关系,这次拜会或者说接风成了和谐气氛的家庭式的聚会。
双方寒暄过后,由主人领着进了农堡。于是姐再一次被震撼了。
原本我只以为农堡里应该只是一个豪华的家宅。可是真进了大门发现街道,民居,酒楼,店铺,布局合理,仅仅有条。穿着粗布麻衫,扛着锄头从田间地头放工回来的佃户,神态满足的走在路上。
看见我们这一行人走过来,原本在路上行走的农堡居民自觉的让到路边避让。
赵栯与赵扬走在首位,我紧跟着赵栯,身旁是一个五大三粗,轮编造出来的辈分,应该是我堂叔的人。
赵栯问赵扬,“这些人都是农堡的佃户?”
赵杨捋着胡子,大笑,“是啊。堡中佃户五千余户,人口三万八千余人,壮劳力两万七千于人。再加上我赵氏族人,整个堡中人口大约有四万。”
我斑斑手指头算了一下,两万多壮劳力,能干多少活。有多少土地给这些壮劳力耕种。以一个壮劳力可耕田十亩地来算,一顷等于十五亩。简单的算一下,这位真定王拥地近两万顷。这些佃户只求混饱饭,除了吃喝,所有种出来的粮食统统上缴。我可以想象一下,这位真定王家有一个多么恐怖的粮仓。多么恐怖的府库。跟他比,我的那些生意,就是小打小闹,小孩玩家家酒罢了。单那两年的收入可能超过了他。但是人家这是多少代人,积累下来的财富,仅凭我两年的努力,还不够人家府库里垫的砖。
这笔财富如果成为赵栯的后盾,那他还担心什么。北地,这里的所有农堡对真定王几乎是惟命是从。如果将这里犹如星火一般的农堡势力全部归集到赵栯手下,那又会是一股多么恐怖的势力。这些人手里有人有钱有物,加上赵栯专业的军事才能,还有被诱导起对权利的欲望——那么赵玄的覆灭还有什么悬念。
只是这一切关于胜利的假设,完全建立在真定王被赵栯说服。赵栯靠什么说服已是一方之主的人?只靠着赵栯荒原中驻扎的两万多人?只靠着赵栯大司马的身份?只靠着赵栯和真定王祖上的祖上曾经同根同枝?追兵即至
想着这些,神情恍惚。
当赵栯在前面停住脚步,险些又撞上他的后背,还好旁边的那位五大三粗的大叔拽住了我,一群人跟着笑我,不知道在想什么,到底是走路还是走神。
赵栯转过身看我,我正抬眸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冷凝凌厉的犹如一柄冰封已久的剑,刚刚开封寒气与锋利向我直直的刺了过来。
这是一种试探,习惯性的试探,在不掌握任何信息的情况下上位者对下属的试探。
我盈盈而笑,“堂哥,我还没怪你突然停下来,差点撞了我,你那么凶看着我干嘛?”
赵栯的目光瞬间软了下来,微微笑着,“怪不得经常走路能撞上树,成天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旁的大叔立马笑道:“必定是少年思春了。这个小堂侄儿,还未娶妻吧。”
我装着很畏惧:“女人都是老虎。不敢,不敢。再说了大司马都还没娶妻,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哪里敢呢?
真定王大爷惊讶了一声,“大司马这个岁数当真尚未娶妻?”
赵栯尚未开口,我已经将话接了过去,“回殿下,是啊。我们大司马鞠躬尽瘁,为国尽忠,一直忙于战事别说娶妻,连侍妾都没有。”
我这话一说出口,随行的人群中惊讶声不绝于耳。
真定王看赵栯的目光不由深了几分。赵栯看我的目光不由冷了几分。
我则装傻,看着赵栯微笑,疑问的目光问: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几个堂兄弟边走边问赵栯:真的?身边真的连个侍妾都没有?因为都是男人,所以讲话也没有避讳,有人甚至问:堂哥怕不是还没碰过女人,还不知道蚀骨销魂是什么滋味吧。
赵栯尴尬轻咳了两声,没回答。
这帮人更肆无忌惮变本加厉大呼:天啊。大司马果真连女人都没碰过。奇闻啊,奇闻。
赵栯言语自若,“有过。只是女人走了。后来就没再找了。”
真定王问,“莫不是大司马还在等那个女人回来?”
赵栯很坚决的说了声,“是。我这辈子就等她一个。”
我低着头,不敢再抬头看赵栯。
真定王这边的人几乎傻了,至少是脑子暂时没反应过来。赵栯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人诺诺问了一句,“敢问大司马的意思,这辈子除了那个女人,就不要别的女人了?”
赵栯朗然笑道:“是啊。除了她我谁也不要,女人多麻烦一辈子一个人就够了。没有也省事。”
刚才是惊讶声不绝于耳,现在是大笑声简直扎破我的耳膜。刺耳,讽刺,挖苦。让我的五脏拧在了一起。
真定王老爷子发话,“谁都年轻过,谁都想找个心爱的女子相守一生。没想到大司马居然这般钟情。只不过那个女人还会回来?如果她会回来,当初又为什么走?难道大司马要单身过一辈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们赵氏人丁凋落,被外姓欺辱,好不容易出了个像大司马这样的人间俊才,却要无后而终?你叔父赵良在朝中也算稍有名气,他居然不管你?不行,这事赵良不管,作为长辈,我得管。”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我仅仅只是提了一句,所有的事情都按照我的规划迅速发展。顺利的简直出乎我的意料。我只能说这是上天安排,这是赵栯必须要走的路。从徐彻叛变,到他选择了西北豪强,或者说豪强也选择了他。这是不是就是命运使然,而我就是那个穿针引线的人。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佟宴青。他一直都说赵栯日后如何,却从未说过我日后如何。按道理,以赵栯对我的感情,他称了天下之主,那么皇后自然只可能是我。但是佟宴青从没对我提过这事,我一直还纳闷,是不是他心有介怀,所以不愿意说。现在看,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个皇后不是我。所以从来不提。我更大胆的推测,因为他看见了赵栯未来的婚姻,所以才会对我放手。
现在。我开始好奇。那个女人到底会是谁。
赵栯没再看我一眼,也没再和我说一句话。冷的让人心寒。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早就知道这个结果。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佟宴青回忆起了当日我抛开他去找了莫老宫主,他会不会恨我?
就如此刻赵栯彻底忽视我一样。
真定王府,在这座微型小城市的中央位置。修建的富丽堂皇,和一座小型皇宫也没什么区别,红墙金瓦,雕梁画栋,描金绘彩,廊柱朱漆。进了府院大门,庭院里犹如碧绿的宝石,莹莹生辉,居然满眼绿色,草木繁盛,碧树成荫。这片荒凉地,要多少水才能养活这些草木,水就是钱,养花种树就是烧钱。看着眼前的碧绿,我感觉就像是看见了一块块的金砖在太阳下泛着金灿灿的光芒。
赵栯大约因为刚才我确实气着了他,所以看见眼前最让主人炫耀的林木,居然一句好话都没说,最后还是我说,“做梦也没想过,能在北地看见这满眼绿色,想必平时照顾这些花草树木,殿下也花费了不少银钱。”
一个堂兄弟,马屁立马拍上来,“可不,我爷爷为了养这些树木花草,一个月最少白银五百两的花费。我们这里水是要花钱买的。”
我立马装着咋舌,“殿下大手笔,五百两在汉粱周围都够买上上百亩良田了。”
真定王捋着胡子,颇有些得意,“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老了,总要给儿孙留些什么。就好比这些树,我总想在有生之年,把能做的都做了,让儿孙永受庇护。”
此时赵栯仰头看了庭院的树木,随后微微颔首。但什么也没说。
一行人等被引入一个专门用来迎宾的正厅。一干人等按照级别排次坐下。我因为没有官职,也不是真定王这边的近亲,所以被被人安排到了最次席,门口最拐角。
赵栯二话没说,直接将我拉到他身边,同席而坐。我想挣脱,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赵栯却坚决的拽住我。
赵栯是今天的主客,又是当朝大司马,所以和真定王赵杨两人共坐于座,一个主席上,放置了两张食案。
而我坐在与赵栯一张食案,也就是说我也坐在了主坐上。
这是不对的,完全违反礼仪。这个时代礼仪就是法度。这是完全不给主人家的面子的大事。主人家完全可以以此翻脸,赶客出门。
但是真定王却只是看着我和赵栯和蔼慈祥的微笑。
赵栯一只手入铁箍一样扎着我的手腕,对真定王说,“殿下勿怪,我这堂弟嗜酒,喝多了酒品也不大好。我必须看着他,免得他闹出什么事来。”
真定王道:“兄弟之间感情好,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怪?若大司马日后能多多关照真定赵氏子弟,那老夫我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一屋子人懵了,都不知道好好的老爷子怎么说了这事。这个时代,死这件事是不能随口说的。普通百姓不会说,皇族贵胄更不会说。这事是非常忌讳的。
真定王看着一屋子的沉静,笑道,“做什么?我说的有错?大司马位高权重,如果能稍稍关照你们,你们还用得着一辈子在破地方喝风吃沙?”
底下自然一片和谐的恭维声传上来,赵栯笑道:“殿下莫不是说错了。这天下是当今天子的,我只不过是天子朝臣,吾等皆为陛下侍从。”
真定王意味深长的捋了胡子,对赵栯笑了笑,“前日真定太守接朝廷三百里加急密旨。大司马是天子进臣,朝廷栋梁,可知道密旨里写了什么?”
我漫不经心的看着真定王的眼神,想从这老头子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可惜,我不是佟宴青,我最多也只是猜测,推断,无法看透与确定。
至少在我看来,这双带着明显鱼尾纹,已经衰老的眼睛里盛着的并不是危险。至少凭感觉推测,像是某种猜疑。
此时赵栯笑道:“殿下说的所谓的天子近臣那都是成天在天子身边侍君伴驾的文臣。我们这种长期在外戍边征战的武将,哪里算得上殿下说的那种天子近臣。我们拿命换富贵的莽夫,只盼着陛下用人不疑也就万幸了。哪里还有什么胆子去妄揣圣意。”
滴水不漏。这人出息了。
真定王微微颔首,对身边贴身老仆使了个眼色,老仆拍手高声道:“开席。”
清一色粉妆红裙的窈窕少女端着托盘依次进入正厅,整齐划一的将冒着热气的美酒佳肴摆放在宾主的食案上,再整齐的扭着小细腰,莲步而退。
皇宫的宫女基本是看不到脸的,因为谦卑,因为谨慎。脑袋基本都是低着,低于胸前。
但是富户家的婢女却完全不同,她们虽然谦卑,却不卑贱,脑袋虽然也低着,但是时不时的会抬眸朝你露出一个笑意。自然你能看见她的脸,如果你是男主子,如果你喜欢,自然想怎样就怎样。虽然也有宫女被天子看上的,但那都是悄悄的,见不得人的,永远抬不起头的,因为你是宫女出生。富户,婢女最好的出路就是做姨娘,那就为何不露出自己漂亮的脸蛋,妩媚的笑容,窈窕的身子。
我手肘撑着下巴,看着赏心悦目的美女从我面前挨着个走过,心情莫名其妙的好了许多。
美女的笑容确实能媚惑人心。看久了,在阴郁的天空都能明媚起来。话说我什么时候能像一个真正的女人,那样温柔妩媚的微笑呢?
想到这,心里不由打了个冷战,这个问题太恐怖了。我——妩媚?温柔?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不知道是谁,突然说,“小堂弟,小心你的口水,已经流了一桌子。”
我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嘴,呆呆的看了赵栯,“有吗?”
赵栯无奈的叹了口气,底下做的人,哄堂大笑。
那位五大三粗我应该叫堂叔的人,“我就说吧,思春,思春。小娃娃思春了。好办,堡里女人多漂亮不敢说,但是做叔的一定找几个姿色好的,一定好好伺候小娃娃你满意便是。”
我忙做娇羞状,面红耳赤低下去头去。
真定王却冷不丁的瞪了儿子一眼。
那位大叔立马歇菜,安分守己的闭嘴。
这种豪门巨富的宴会舞乐自是少不了的,酒过三巡,乐工上前坐下。乐起,琵琶先行,一根一根弦的弹奏,撩人心魄,催人心弦。
当笛声和着琵琶奏起,舞姬袅袅婷婷的,迈着莲步,扭动着腰肢进入正厅。
赵栯的那些军官,包括老大老二小六小七他们,眼都直了。我觉得这帮土包子一定是好久没见过真正的女人。我这种中性人除外。
老大老二们这样,所以我不由的扫了一眼赵栯,发现人家淡定自若,眯着眼,抿着小酒,目光似乎停留在这些舞姬身上,但是我知道他的心神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舞姬们穿绿色罗裙,身披水色的披纱,长袖舞动,披纱荡起,身姿摇逸,绰绰清雅,特别是伴以清脆的笛声——我道:“夜聆酒歌,静夜如水。月下青莲,独候伊人。”
正说着,有曼妙女子,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仿佛从梦境中走来。美女我见得多了,但是我还是第一次,睁大了眼睛,认认真真的欣赏一个女子的美丽。
我的面前好像一副水墨丹青,月下的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乐声清泠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不用说,厅中所有女子都成了她的陪衬。那些女子是清灵的水,清雅的莲,再美也都还是为了等待这名白裙女子的欣赏。
别说是这屋中的男人,就连我都瞧的痴了三分。可惜这女子戴着面纱,只露出婉约的柳眉,明丽的双眸。不过可能也正是这样,才更显的这女子的绝俗与曼妙。
一曲舞完,没人鼓掌,没人喝彩。一屋子人都是痴痴呆呆的盯着那白裙女子。
白裙女子领着十几个舞姬上前躬身低头给真定王行礼。
真定王问,“月牙儿是不是你?”
那白衣女子突然银铃般的笑了起来,自己揭下了面纱,对真定王俏皮的撅了嘴,“又被外爷揭穿了。”
屋内的气氛终于缓了过来,有人说,原来是表姐啊,有人说竟是表妹,有人说居然是外甥女,反正齐齐指的都是这名叫月牙的女子。
既叫外爷,那这女子必定是真定王的外孙女。既然是真定王的外孙女,那么身份自然不凡,居然会主动出来献舞。
我捏着酒杯,看着酒杯中,淡碧色的佳酿。有趣,当真有趣。有心,当真有心。
真定王佯装怒意:“胡闹,快不快退下!”
于是那位去了面纱,依旧清丽动人的女子,眼中突然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眼瞅着眼泪珠子就要滚下来。但是就是不走。
真定王又怒了几分,“这是什么场合,你平时顽劣也就罢了。”说到这,真定王对赵栯举杯,“大司马莫怪。底下这是老夫外孙女,女儿去世的早,拙荆担心娃娃在他爹府上受欺负,从小就接回来与我们老两口养大。平时娇宠坏了,大司马莫怪。”
我想,我的所有担心和计划都多余了。人家早有此意,人家将戏都排好了,我只需要坐着看戏就好了。
这么想来,宴前,这老爷子说什么让赵栯关照真定赵氏子弟,原来是这层意思。
赵杨将话扔给了赵栯,赵栯自然客套的回答:“殿下客气了。表妹一舞翩若惊鸿,美哉。瞧瞧我带来哪些没出息的,下巴都快砸到脚面子了。表妹这一舞,舞的好。”
赵栯话落,那些带来的将官们,各个抓耳挠腮,不自在的干笑。
“月牙儿给大司马表哥请安。”这是一种清清脆脆,甚至还带着奶声奶气的少女声。
我顿觉得自己老了一圈。顿觉得心里好桑感,好桑感。好失落,好失落。不由的抬头去看赵栯,单肩赵栯表情带着一种冷漠与威严,木然道:“表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