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第198章
婢女答:“大公子也随着姑娘一齐晕倒,在另外一间疗伤室疗伤。”
我急急忙忙走出水中,发现自己只穿着轻薄的纱衣,从水里出来,曲线毕露。还好这是皇宫里的婢女,那是相当的眼疾手快,在我低头发现自己光着的同时,一件丝袍已经披在了我的身上。三个宫女一齐动手,不消一分钟我已经穿戴整齐。让婢女带路我要去见他。
婢女领着我,在明亮的游廊里大约走了百步,我便看见,一间屋子外,十几个人跪着,庭院中间坐着一个穿着墨绿锦袍,头戴赤金冠,花白胡须,一脸威仪的老人。
我立刻主动走过去,给那位老人跪下磕头行礼,“民女徐可凡觐见皇帝陛下圣安。”
那老者居然会说标准的汉话,用不含任何情感,威严沙哑的声音说:“抬起头来。”
我缓缓抬头,但是目光依旧低垂。我知道并不是每一个天子都像如临那般好脾气。
“你和宴青怎么回事?是遭人暗算?还是中毒?怎么你醒了,他还没有醒来?”
连着几个问题,显露出这位老人的焦急,我感激他的关心。这世上也许仅仅只剩了他和我会真正的关心佟宴青。
我俯首答:“回陛下,不是暗算,也不是中毒。我们俩曾经被下过一种同心咒,刚才是我的咒发作了,所以连累了他。”
老皇帝道:“你可有办法让他醒来?”
我沉着的点了头。老皇帝立刻派人将我领进屋内。
佟宴青如我刚才一般,被几个宦官托着平躺在水中。双眸紧闭,长眉微蹙,樱色的唇紧紧的闭合着,像是在痛苦的忍耐什么。我毫无顾忌的脱了外衣,下到水中,让其中一个托着佟宴青的宦官让位给我。
我散去他的发髻,十指为齿,在温水中帮他梳理那如墨的发,一边梳一边在他耳边说,“没出息,我都醒了,你怎么还不醒?你个坏蛋,你居然背着我封过我记忆。原来我们第一次相遇并不是在紫云阁,却是在我的那间小木屋里。这下我们扯平了,你封过我的记忆,我又封了你的记忆。不过现在我想起了一切,你是不是也想起了一切?你是不是因为恨我,讨厌我,所以不想醒过来?我知道你能听见,我告诉你哦,不是我为自己辩解,不是我不想抓住幸福,而是如果两个人的幸福建立在许多人的不幸之上,这个幸福我要不起。我当时确实没办法,因为有莫老宫主的前车之鉴,我真的担心,我会影响到你。虽然你和我说过,我们俩可以隐居山野。但是你生就是为了那个位子。天下多少人等着你继承那个位子。你若和我走了,你如何对得起你师尊,如何对得起那些仰望你的人。其实我现在任然担心,你那天说让我学会防备,我就想了现在你是人生的顶峰,暂时没人有胆子对你有二心。但是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会不会成为那些想伤害你的人手里的武器?我怕呀,我真怕。你说你宁愿放弃我,也不想我走。其实我何尝不是,我宁愿放弃你,也想换你平安……”
“你昏了头了!”那双紧闭的双眸突然睁开,长眉依旧紧蹙,嘴唇依旧紧抿。他站在水中几乎是怒视着我。
我想,完蛋了。难道他真的想起了一切?谦谦君子如何会这样瞪着我。
我傻傻的笑,“你醒啦?”
佟宴青没好气,对身边的宦官叱喝,“出去出去,都出去。”
屋中的宦官被佟宴青的这股气势吓到,连忙退身而出,其中一人高喊,“陛下,大公子醒了。”
外面的老皇帝唤了声:“宴青……”
佟宴青和发神经一样,依旧在水中瞪着我,一动不动。听见舅父唤他,他答道:“陛下,宴青有些事要办,办完了就出来给陛下请罪。”
外面那威严的声音,豁然大笑,“好好好。朕就在这等你。不急不急。”
我低着头,简直要把脑袋埋进胸腔里。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低着头,“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他突然将我拦腰抱了起来,我惊的立刻挣扎,
他哪里给我躲避的机会,直接捧住我的脸,让我无法挣扎。
我再次溃逃,他有些粗鲁的将我的手背到身后。手掌控制住我的两只手腕,一只手臂紧紧固定在我的腰上。
他说,“真没看出来,这么狠心的事居然是你做的。你居然骗了我。”
我心里一沉,确实,我当时确实骗了他。让他安静的睡觉,我才能脱身而去。
他问,“你怎么不辩解了?”
我说,“辩解有用吗?我确实骗了你。”
“你眼睛明明能看见,为什么装着看不见?”
我晕……敢情他说的是这事,一头冷汗
“我怕你还想控制我。”
“我就控制你了,怎么样?”
……哒哒哒……
他帮我整理了披散的发,笑着说,“想起一些,但不是全部。只是一些就让我虚弱成这样,让你也跟着倒霉。师傅这咒太厉害。我想清楚了。以后我再也不想了。”说到这他再一次将我紧紧搂住,可能因为激动,可能因为用力,他的双臂竟有明显的颤抖,“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最关键的。你是我的。”
此时的我十分冷静,“我一直都是你的。从未离开。在心里。”
他慢慢松开我,低头看我,“你这话说的巧妙。放心吧,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一切都随你的心意。”
这回轮到我紧紧抱住他,对他说,“谢谢。谢谢。”
他说,“既然你心里还有别的牵挂,我苦苦拿以前的事情缠着你,你我都不会快乐。两个人不快乐,又为什么在一起。我等着你真正回来,我知道不是现在。”
我的脸埋在他的胸膛之上,口中不住咒骂,“你个混蛋,你这是要存心感动我吗?你这个坏人,彻头彻尾的坏蛋。”
佟宴青搂着我大笑,“你终归会回来的。”
两个人走出水中,各自换了干净的衣裳。整理好衣装,出门齐齐给佟宴青的舅父磕头行礼。
那位南秦的老皇帝,看着我们俩笑嘻嘻的走出来,一切也就不多问了。只是问了关于我编出来的同心咒的事,佟宴青随便编了个理由也就应付了过去。
老皇帝吩咐内侍宫女,将我们俩收拾好了,赐宴。
出了这么档子事,忙活半天,等到吃饭的时候,天都黑了。我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等见到一身新装的佟宴青在庭院里等我,我对他说,“今晚你陪我破个例。吃一点,喝一点。我就你一个熟人,你和木头桩子一样坐着,我怎么办?你也知道我的吃相不好。喝多了可能还会耍酒疯的。你要陪我,跟着你,我兴许会节制一下。”
佟宴青摸了摸我的发,又看了白日里围在胸前的披纱,我很自觉的把蓝宝镯子给他,他很默契的接过,给我左肩又打了一朵细腻清透的小花,“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就怕你不愿意。”说完,便牵着我的手,在内侍和宫女的簇拥下,往一片灯火辉煌走去。
这一路佟宴青用心语和我介绍他的家族,这是他第一次向我介绍他的家。从他亲生父母开始,父亲是世袭的护国公,也就是他爷爷也是护国公,他祖爷爷也是。在□□爷爷还不是护国公的时候,其实家里就是个有几亩薄田的小地主。后来将田地卖了和□□黎氏一起打的天下。所以从□□爷爷开始,两家的姻亲也是祖传的。所以他的母亲是长公主也没什么奇怪的。所以他舅父是天子也没什么奇怪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他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和一个妹妹。当然了,他全然不会把这三个兄妹看成是自己的亲人。他的继母还活着,只是长期卧病。所以家中一切事物都交给了子桓的夫人。因为他也不把那位继母当自己的亲母亲,所以也就没有带我去请安,他自己倒是去见过一次。他之所以不把继母和那三个兄妹当亲人看,主要是他知道,这女人是他生母怀着子衿的时候,父亲在外面找的人。他甚至认为可能是生母知道了这个女人的存在,子衿才会早产,生母才会过世。因为,父亲这个女人是抱着刚出生的子桓进的家门。他那会已经十多岁,什么都明白。所以他厌恶这个家,厌恶这个家里所有的人。他带着子衿离开这个家是唯一的选择。
“这么说,那个游医所说的什么百家饭,行万里路,其实是你想让他说的话。”
“又被你猜到了。我不这样父亲和舅父怎么会让我离开。我若不离开,可能真的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我拉了拉他的手,让他明白我的心意。他的手掌加力放松连着两次,告诉我,他明白。
晚风徐徐,灯光璀璨。他牵着我手,又走回中午来过的那个庭院。鹅卵石的小径两旁悬挂起红纱灯笼。
顺着小径一路前行又间那块平静如镜的碧翠。今夜没有月光,却是满天繁星。我仰头,对佟宴青说,“大概八年前,赵无有的两个姐姐一起出嫁。赵婶请我去给他们家撑撑面子,那会我和你还不太熟,只是顺便和你提了这事,你就主动说要陪我一起,当是自己散心……”
我看他面容沉静如玉,目光暖暖中带着一丝孩子满的期待,我继续说,“路上我说我口渴,你就如上次一样,找了个块大石头,让我靠在上面,你去帮我找水喝。你回来的时候,手里也如上次一样,拿着一个竹筒,里面盛满的甘甜的泉水。那天你背我越过雾霭丛林,你说你好像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是的,因为去赵无有家的那天晚上,你背着我,去山里找了个可以洗澡的地方。那是夏天,赵无有家在大山深处,抬水要走许久。所以没有洗澡的条件。所以你就背着我在半山腰,寻了处僻静的水潭。那天夜里是我第一次看见摘掉面具的你,面具是你自己摘掉的,你一语双关问我是不是不认识摘掉面具的你。其实是在试探,我还有没有以前这具皮囊的记忆。我的答案让你很满意。我对你从崇拜,到爱恋,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我觉得你也一样,因为那天晚上你第一次抱了我。天做被,地为床,你让我在你臂弯里睡了一夜。”
我用极为随意缓慢的语速将这段记忆诉说完毕,佟宴青微笑着说,“那时候你还小吧?我可够坏的,居然对个小丫头动了念头。”
听他这么说,我也跟着笑了,“可不。货真价实小萝莉一枚。不过鉴于这个时空的女子十三四岁结婚是普遍现象。所以你对一枚小萝莉动了念头,也并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坏事。”
“你家乡叫少女为萝莉?”
这个人太聪明了,我觉得我完全可以不用任何顾忌用现代语言和他沟通了,“还未发育的少女叫萝莉,那会的赵无有我称之为小正太。”
“那我应该称之为什么?”
我模仿者韩剧里的女主角嗲嗲的音调,“大……叔……”
佟宴青直接愣住,“大叔?”
我哈哈大笑,“对啊。大叔必须是有钱有才有貌,内外兼修的才能称之为大叔。反之那就是大爷。”
“你说的不对。叔叔和爷爷差一个辈分呢。大哥和大叔也差一个辈分。”
我暗自用胳膊肘戳了他的肋下,然后对他使了个顽皮的颜色,“你是不是在提醒我,叫你大叔把你给叫老了?”
他抿着嘴,明显在笑。
我又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话说,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多大了。按你告诉我的岁数,我今年二十整。你呢?”
“不告诉你。”
我拉了拉他的手,央求他,“告诉我,告诉我。我不会嫌弃你的。”
于是这一路,我就拽着他手臂,拖拖拽拽,摇摇晃晃,口中最少说了一百个“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佟宴青就是一个劲的笑,身后的宫女内侍也各个抿着嘴。想笑不敢笑,所以都低着头走路。
走到一处琉璃金瓦的水榭,门口站着威风凛凛持刀护卫,宦官宫女一队队。佟宴青拍了拍我的肩膀,“别闹了。”
有宦官扯着嗓子喊,“长公主大公子到。”
纱帘后低沉而又威严的声音道:“快传。”
立刻有人给我们引路,莲步迈上白玉台阶,穿过层层纱帘,就见宽敞的水榭亭子里,佟宴青的舅父端坐其中,身旁还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
佟宴青掀起袍角,跪下给我也跟着跪下,“宴青给陛下皇后请安,祝陛下和皇后福寿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从没见过佟宴青这样诚恳的底下自己的头颅,可见这位舅父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赐席,赐席。”老皇帝笑着说。
我和佟宴青被安排在一席上,也就是说一张食案旁,两张坐席。这样的场合,我们俩也不可能面对面的坐着,肯定是并排。我从没和他这样亲密的坐在一起,所以觉得有些不自在,或者说,不大好意思。所以当佟宴青牵着我的手,他左我右一齐跪坐,我显得有些拘谨。
御座上的人,那是人精啊。所以我这一点细节,立刻落入他的眼中,便笑着说,“宴青啊,赶紧把人娶了。省的这样扭扭捏捏的。”
我直接晕了,“怎么说也是昨天子的,说话怎么这么随意。”我只能低着头,低着头,再低着头。
老皇帝身边的皇后也跟着附和,“是啊,宴青,你也太不像话了,都这个岁数了还不娶妻生子。护国公都妻妾成群,光儿子就有四五个了。”
我继续低头,低头,低头。
佟宴青道:“宁缺毋滥,找不到合适的人宁可没有。”
老皇帝笑道:“那你这算是找到了?”
佟宴青紧握住我的手,“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皇后爽朗的笑出了声,“这位姑娘芳邻几何?家里是做什么?”
“双十年华,家中独女,他们家在中楚是数一的巨富商贾。”
我正不知道怎么开口,佟宴青已经帮我说了。
“那好啊,又有钱家中又是独女,嫁妆肯定丰厚。宴青你以后有好日子了。”老皇帝哈哈大笑。
我晕倒,居然还有这样皇帝,我不免对着老皇帝产生了亲切的好感,所以慢慢的抬起了头。
皇后跟着笑,一头金光灿灿的步摇凤钗,随着她的笑声一起轻晃,直接晃的我眼睛发花。直接忽略了,这位皇后娘娘具体长什么样。
皇后说,“宴青啊,这位徐姑娘很害羞啊。”
老皇帝说,“你那会第一次见朕父皇母后不也这样。”
皇后说,“谁说的,我明明说话了。”
老皇帝说,“对你,你说了一句,这个水晶糕真好吃。”
我崩溃了,我紧紧抓住佟宴青的手,告诉他我现在好痛苦,我想笑,我想放声大笑。
佟宴青反握住我的手,对他舅父和舅母说,“舅父舅母你们这样会把小冬吓坏的。”
老皇帝说,“会吗?下午我见她和朕说话的样子,明显是见过大场面的,不卑不亢,冷静的很啊。朕的众多女儿里,好像也没见过她这样的。”
佟宴青说,“她家里人把她当男孩子养大的。长大了一直穿着男装做生意。如今她家里的生意全靠她一人。”
我拽了拽佟宴青,让他低调,别牛皮吹大了。再说了这些皇族贵胄最看不起的就是商贾。再说了,他昨天才说的,在南秦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社会职责明确,男尊女卑比中楚还明显。
谁知道老皇帝居然再一次哈哈大笑,“哎呀,宴青那给你挖到块宝啊。赶紧成婚吧,别拖了。这位徐姑娘把家产卖了,你们俩一起回南秦来。虽然护国公已经封给了子桓,但是朕可以封你为卫国公。爵位是死的人是活的。朕想怎么封就怎么封。你看你若回南秦,带着富足的嫁妆,朕在给你一等公,自立门户。这样你总不会再跑了吧?”
皇后在一边说,“是啊,是啊。宴青你瞧陛下全都给你安排好了。你不就不想住在那个家里,陛下给你重新的封号,你就可以搬出来自立门户,和你媳妇关起门来过小日子。陛下和我这些年经常想起来,觉得愧疚与你。小小年纪,带着子衿浪迹天涯。都不知道生死。这回你带着媳妇回来就好了,陛下高兴的几天都没睡好。天天和我念叨这事。”
佟宴青没说话,端起面前的酒樽,看了我一眼,我立刻也端起杯子,“宴青敬舅父舅母,谢谢这些年对宴青和子衿的爱护关照。”
说完饮尽杯中酒。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见佟宴青一口喝干一杯酒啊。以往,那基本上是一顿饭吃下来,他最多也就是沾沾唇,一杯酒还是一杯酒。
我甚至都有些激动了,我甚至想扯着脖子大声喊,我看见佟宴青喝酒啦。而且是一喝就是一满杯啊。
饮完杯中酒,佟宴青说,“舅父舅母对宴青的疼爱,宴青心里明白。只是宴青对师尊与祖师爷立过死誓,终生不得背弃教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