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第194章
我沮丧的揉了揉脑袋,拽着佟宴青的衣袖,东看看,西看看。鳞次栉比的商铺,货品丰富,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的东西。我说,“以后汉梁也要这样。”
佟宴青说,“那要看你如何帮他。看他听不听你的。”
我回头看笑他,“有点酸。”
他猛然牵住我的手,直接将我拽进他怀里,“何止是有点酸。甚至想想都觉得妒忌。”
这个人今天是怎么了。大街上的,他好像不会这么没分寸。
我在他怀里,悄悄问他,“你这是做戏给谁看?”
他叹了口气,“哎……又被你看破了。”
我咯咯笑,推开他结实弹性十足的胸膛,他不给我挣脱,拽住我的手腕,两个人手拉手,在人群里穿行。
武器店是我最喜欢逛的店铺。职业病,毕竟赵栯那边的军需辎重还由我来采办。我详细询问了各种刀具武器的价格,砍杀的效果,觉得很满意。发现南秦的钢质量非常好。刀纹里百炼锤打的波纹非常清晰。我看上一把精致的小匕首,店家卖力的演示,实实在在的震撼了我。那真是削铁如泥的好刀。佟宴青见我喜欢立刻花钱买下。根本不还价。
我笑,“这是你第一次主动送我。”
佟宴青笑着问我,“这么看来,以前的我确实小气了些。怪不得你头也不回的跑了。”
我抿着嘴笑而不答。
他将放在礼盒里的匕首递给随从,牵着我的手道:“姑娘,只要你开口,别说天上的月亮,就是海底的龙珠我都给你捞来。”
我说,“我只要一样。”
“什么?”
我抬眸,仰望他的微笑,“你好好的做万民敬仰的神。我也心甘情愿匍匐在你的脚下。天下人越是敬畏,敬仰你,我越是高兴。”
佟宴青目光渐渐的冷了下去,他道,“你是高兴了,我呢?”
我对他做了个鬼脸,“我自己的事都一塌糊涂了,哪还有精力管你。”
他拉住我的手,“你一塌糊涂就对了。说明我在你心里。说明你摇摆不定。”
我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这是我和他的一种默契,他明白。所以他高兴坏了,捧住了我的手。我能看出他的喜悦。
我觉得我该给他浇盆冷水,“你一直都在我心里,我从来没有否认过。”
“但是你也没有承认过。这是第一次。”
凡是遇到这种情况,我皆以装傻含糊而过。
有时候我我觉得不应该给他希望,但是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有些迷惑,到底要如何往下走。
其实现在这样最好,是我一直期盼的日子。可是他终究不能一直陪我闲逛下去。他有他的使命,无论如何他不能弃了凡宫不顾。所以一切又回到了问题的圆点。
两个人,手拉手,在夜市里走了许久。他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说算之前对我的补偿。他说,他看见赵栯像搬仓库一样送我的东西,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一直以为我对这些身外物不感兴趣。
我心里笑,所有的男人脑子都缺根弦,在女人看来,礼物无所谓贵重,关键是谁送的,谁否送进心里。
等我们走到敕造护国公府邸,已是深夜。
我对佟宴青的家,第一眼感觉就是气派。六扇朱漆大门,两边个两扇关闭,中间一扇大开。门口两只雕刻栩栩如生,威风凛凛的青石狮,张牙舞爪的瞪着路人。十二阶白玉雕花台阶。八根三人环抱粗的朱色门廊柱,蓝底鎏金“敕造护国公府”在十多个大红灯笼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估计是有人实现禀报,此时门口足足站了三四排人。佟子桓就不用说了,见我们来了,立刻迎了过来,对我嘘寒问暖。
他的身后是十多个穿着锦袍的男子,有老有少。跟着子桓过来问候佟宴青,说些客套话。这些人的后面则是几个穿着正装的女子。她们的对象自然是我,拉着我手,要多亲热,有多亲热。只是她们说的鸟语我听起来实在费尽,只能频频微笑,点头。然后遥望佟宴青,祈求他快来救我。
他的个头在一家人里显得鹤立鸡群,我觉得这肯定是得了他母亲的遗传。所以我一直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进了府邸,佟宴青终于脱身,走到我跟前,拉住我的手。对那些疏离的客套说,我有病在身,要早点休息,而他要陪我。
于是,大家立刻做了鸟兽散状。子桓让他正妃,亲自领着我和佟宴青去了住处。
受宠若惊啊,然家是一等公的正室,亲自给我们领路,对我们和颜悦色。我都觉得不大好意思,佟宴青却始终谦和的微笑里透着让人靠近的冷漠。
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那我不知道一如公门是不是要深似宇宙了。因为,我第一次在人家的府邸里做了轿子,因为从正门,正厅,到家眷居住的后府,足足走了大约半个小时。这个规格基本上和如临的镜湖别院也差不了多少了。
一路上,红纱白纱灯笼比比皆是,照的整个府内那是流光溢彩,绚烂多姿。从轿子里往看外景,有小径四通八达,与错落有致的亭阁、拱桥相连,步步皆是美景。一路风景看过,总结一下,这家人很有钱,这家人很尊贵。
到了住处,下得轿来,发现是个单独的庭院。那位正妃美女与我们客套一番后,离去。剩下的就是十几个婢女和仆人。
我对佟宴青说,“这阵势实在太大了。”
佟宴青说,“我回家来,阵势不大也不行。即便他们不愿意,也要做给别人看。好在他们知道我待几天就走,所以尽量把事情做的漂亮些。既然是做戏,当然要演的漂亮。”
我瞟了周围的佣人,我的意思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就算是尽人皆知的秘密,也要给大家留点面子。
他却不以为然,他用表情对我说,爱咋地咋地,我佟宴青就把话放在这了。怎么地。
好吧。他佟宴青确实没必要在乎别人的感受。只因为他叫佟宴青。
白天一觉睡到傍晚,晚上彻底失眠。坐在水榭里看月色,吃零食,吃瓜果,和雪球聊天。
至于佟宴青,一如往常,坐在我对面,和尊玉佛一样,他的存在仅仅只是陪伴,仅仅只是表示,他在。
雪球毕竟老了,月上中梢,就熬不住了。嗷嗷的对我说,它要睡觉。我只能将它放在我腿上。
等雪球睡着了,我彻底的无聊了。我就问佟宴青,我们大约在府里住几日?佟宴青说十日内。
还好这是我可以接受的答案。
不过他后面的话让我惊诧了,“十日内把子衿的事情办妥,之后再说。”
我拿着果壳砸他,表示不满。他脸上笑着并不理我。
一觉起来神清气爽,佟宴青在院子里又跟一尊玉佛一样坐着。见我推门出来,他道,快点吃早饭。吃完就去见子衿。
我问,“你一直在等我?既然在等我为什么不叫我?”
他说,“刘冉之说,只要你能安生睡觉,就等于是在服药治病。可能你自己没有注意,最近你睡的都很好。不像在汉梁,经常点着灯彻夜不眠。”
我在意发挥了自己装傻的本领,傻乎乎的笑了。佟宴青也依旧发挥了他宽容的本领,看着我傻笑,看着我转身离开。
说实话,这顿早饭吃的我有些忐忑。虽然小米粥熬的很细致,虽然小点心吃的很爽口,虽然饭后漱口茶很清新。但是我还是很忐忑。
因为我不知道佟宴青要用什么办法,放他妹妹彻底离开。想来好笑,之前我居然怀疑过自己是他妹妹,所以他才会对我另眼相看,当时我的我哪里能想到这其中的层层交错前生今世,魂魄相依的复杂。
吃完了,佟宴青便领着我出了庭院,他看似带着我散步,其实我发现他在有意的甩开身后跟着的人。
如果这公爵府不是如此大的夸张,想甩掉跟随的人,是件很困难的事。但是这府邸是在太大,曲里拐弯的地方太多,假山瀑布,曲径通幽,游廊水榭一个接着一个。说实话,我估计后面的人头还没晕,我自己就已经晕了。
佟宴青领着我一会快步走,一会慢悠悠,一会小跑,一会又站着不动。反正我是一步一景的看,等我头彻底转晕了,佟宴青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庭院停下脚步。
庭院的两扇木门关着,但是没有上锁。明显里面有人住。
佟宴青上前扣了门环,里面的人将门打开,看见佟宴青就给佟宴青跪下。
佟宴青将人扶了起来,指着那人对我说,“宁枫的叔叔。”
我赶忙上前给这位老大爷行礼。
进了院子,干干净净,非常整洁。只是萧索的很。对比那些琉璃瓦,红砖墙,满屋奢华,满园青翠。这个院子太过突兀。简直好像不属于这个公爵府。
我还没开口问,佟宴青主动开口,“子衿在里面住了很久了。”
我问,“她在这,是不是没人知道?”
佟宴青答,“除了鸿烈,是我和他将子衿的尸体运回来。安放在此,家里人也仅仅只是知道子衿已经过世,根本没人关心她葬在哪里。”
我主动环住佟宴青的臂弯,这小妞太可怜了。世上唯一在乎她死活的人只有她哥哥。不过这小妞又是何其幸运,就算全世界遗忘了她,还有哥哥一直守护着她。即便死了,也不肯放她离开。
不过换而言之,佟宴青实在太孤单了。除了慕容鸿烈,他没有朋友。除了子衿,他没有亲人。除了我,他没有爱人。
我虽然来到这世上才短短十多年,我有亲人,有朋友,有爱人。我突然明白,可能也正是如此,他明白我豁出性命坚守的苦衷,所以他才会破了自己的原则出手帮我。
想到这,心里顿生涟漪。心里无由的疼痛。所以双手紧紧握住他的臂弯,微微的颤抖。他扭头看我,我亦抬眸看他。心中千言万语,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看着他,看着他。感受着他心里的孤单,感受着他为何对我苦苦执着。
这一刻他好像明白了所有,目光柔软的让我心碎。我底下头,不敢再看他。恐惧,因为对他也是对自己。
他没说什么,拉着我的手进了屋。屋子里简简单单,一张木榻,几个柜子,一张案几。井然一幅看门老仆人的屋子。
跟着我们进屋的老仆拿了一盏油灯,交给佟宴青。自己掀开床榻的木板,露出一个四四方方幽深的黑洞。
我心里一惊,无法想象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躺在这个黑洞里十多年。心里说出来的难受。佟宴青手里拿着灯火,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一步一步下了楼梯。
楼梯很深,很陡。一片漆黑。等我们下了楼梯,老仆人就把上面的洞口盖住。这下楼梯道里彻底黑暗。除了佟宴青手中豆瓣大的油灯。微弱的火光,随着我们的呼吸颤颤悠悠抖动着。
“这么黑的地方,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不怕吗?”
“她应该没有意识,应该不会怕。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后来你和我说了那些奇怪的梦,我觉得我确实从未想过子衿的感受。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躺在这里这么多年。镯子没有了,契约也断了。我早就应该放她走了,却心里一直狠不下心。”
“那个镯子……”我缓缓说,我心里做了强烈的挣扎。
他问,“镯子怎么了?”
“我手上的镯子其实是你拿下来的。拿下来的当天你对我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你。你再也不是别人。’那天,是我第一次见慕容鸿烈,他手里拿着你妹妹的镯子。你被他打伤,伤的一时认不出我。可能因为你看见鸿烈手中拿的镯子,知道了契约已断,所以也将我手上的镯子摘了下来。”
佟宴青突然停住脚步,那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袭上心头。暗涌,冲击,疼痛像是潮水般涌来。我赶忙用手撑住佟宴青,“不要,不要想。不要连累我。我只是告诉你,你知道就好了。不要乱想,想也没用。我是挣扎了好久才告诉你的。你还想让我告诉你什么吗?那你就别乱想好不好?”
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却笔直的站立着,动也不动。我疼的厉害,只能坐倒在台阶上。过了一会,我感觉他好像缓和了下来,然后自己下了个楼梯,蹲下来,看我,“对不起。我已经尽量控制了。”
我摇了摇手,“没事,没事。我这是第一次主动告诉你之前的事。当初莫老宫主对我说过,如果我主动试图唤起被封存的记忆,你可能会死。比起之前,你已经控制的很好了。请你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如果你想死,我这几年又在忙活什么?”
他将油灯提到我的脸庞,墨玉般的眼珠子,目光清濯,“你这几年为了我忙活?”
我立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烧,赶忙捂住自己的脸。
他移开我的手掌,直直的看着我,“什么叫这几年为我忙活?”
我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装傻,“我说错话了行不?”
“请你,不要骗我。为什么要在我面前隐瞒自己,你究竟在怕什么?”
我笑道:“我这不是害怕。而是担忧。”
“那你能不能告诉你,你究竟担忧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和你一起承担?”
我轻轻抬手覆上他的脸颊,“宴青。你有没有想过你师尊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想过沈若君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想过那些被你杀死的人,他们心中有多少不甘?你想过你走到这个位子上,是多少人的期望,你又是多少人心目中信仰。小小的我如何能破坏这一切。儿女私情都是小事。你被封存了记忆,我心里也就轻松了,因为你至少不会再痛苦。而痛苦的无非是我自己一个人。说实话,我没想过你还能找到我。事后几次,你做的都让我很满意。你打伤我,对我冷漠无情,我真是高兴。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越来越迷茫。有时候我在想,我的命运不应该如此。莫老宫主和我说过,我以后会嫁给赵栯。我也觉得,我只会嫁给他。但是你一次一次的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感动。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如果我再次回到你身边,那我之前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其实我觉得你还没有真正爱上我,你只是在不停的挖取被封印的记忆。就像是结了壳的伤疤,明明知道新肉没长好,却偏偏控制不住偏要揭开看看,偏要弄得自己鲜血淋漓。”
“小冬,你若嫁给赵栯,我会祝福你。但是你要问问自己的心,自己心里装着的人到底是谁。”
我笑道:“你就那么有自信?”
他的眸子里跃出明亮的光,“赵栯我是欺负定了。”说完将油灯放在一边,一只手托住我的后脑,在我的唇上印上他的唇。
我本能的想躲开,但是他的手掌却不给我丝毫退缩,青莲的香怡在唇齿间萦绕,我瞪着眼睛看他,他的沉迷,他的陶醉。不由得自己也跟着他一同闭上了双眸,沉醉。
他的双臂将我紧紧搂住,没沉醉一分,手臂就加力一分,直到我的骨骼发出呵呵的响声,他才猛然放开了我。
他大口大口呼吸,拿着的手放在他的胸膛,那里此刻正激烈的跳动着。他紧紧拥住我,“这就是现在的我,再也不是另外一个人。”
我想我哭的很惨烈,泪水彻底蒙住了我的眼睛,让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你从小欺负我,长大了还欺负我,我难受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了个还不错的婚事,你现在又来招惹我。你这算什么?你他妈的就是混蛋。”
他抱住我,哈哈大笑,“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好人。估计全天下的人也不会有人说我是好人。既然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好人,我又为什么为了空搏一个好名声?”
听他这么说,我觉得自己就是和一个无赖在说话,不由得心生恼火,拿拳头去打他。他也不阻止我,仍由我发火。他一边笑,一边说,“你终于承认了,我好高兴。”
我抹了一把鼻涕,恶狠狠的瞪他,“你高兴个毛。我是你徒弟的未婚妻。有你这样做师傅了?”
“请问,我收过赵栯的拜师贴?我吃过赵栯的拜师宴?我承认过他是我徒弟?这世上有谁知道他是我徒弟?”
“无赖!”
“明明是他小子不地道。把你藏着掖着,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我没找他算账就不错了。他还敢怎样?”
我直接愣了,这是他说出来的话?就是个市井无赖啊。完全不讲道理。我觉得没必要再和他说下去,说也说不通,那些互相慰籍,那些互相依存,那些相依为命,他哪里知道。我说出来,估计又会增加他的愧疚。
所以我只能擦干净眼泪,对他说,“走吧。你妹妹要生气了。”
他帮我理了理碎发,唇在我的额上轻啜,我不好意思的推了他一把,他又笑出了声。然后拉着我继续下楼梯。
等从甜蜜的海浪中清醒过来,一种强烈的罪恶感在我心里徘徊。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坏女人。没有原则的坏女人。
可是,我真的努力了。我一次一次的抗拒他,拒绝他,忍受着痛苦,忍受着愧疚。
这时佟宴青回头,“你的手真凉。”
我笑了笑,“这里确实阴寒。”
佟宴青道:“不要想那些不该想的事。跟随自己的心。至少这一刻我们一起感到了快乐。也许一会出去,一切又都会不一样。我不能强求你什么,反而我亏欠你的太多。我尊重你的抉择。”
我嗤鼻道:“好大义凛然啊。好正义啊。刚才是谁在和我耍无赖?我今天算是认识了你。”
他只是笑,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