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第195章
楼梯走完。眼前豁然明亮。因为几个墙壁上嵌着七八个碗口粗的火烛。在明亮的灯火下,我看见一间有门有窗的石室。石室外的地面用青砖铺的整整齐齐,地面上居然还摆放着绽放的花草。
佟宴青敲了敲门,我吓了一跳,难不成里面还真有人住着?
“子衿,我来了。哥哥带一个人来看你。你见了一定很喜欢。”说完他推门而入,我背后阴风窜窜,跟着他进了屋子。
明显这间屋子从来没迎接过阳光。所以屋子的烛台上点着烛火。好像是温柔的夜。这屋子的摆设直接让我感受到佟宴青对他妹妹的爱有多深。
“你是不是把她生前用的东西全搬进来了?”我看着粉红色的纱帐,雕着小花的梳妆台,案几上摆放着几本半开半合的书册,木质摆架上放置了许多可爱的小猫小狗的玉雕木雕。
粉色的纱帐后是一张木榻。透过轻纱,很明显的能看到上面躺着一个较小身体。
佟宴青拉着我的手,掀开纱帐,在我看见那张莹润粉嫩的小脸,刹那间,意识所触及之处一片黑暗。
这并不是说我丧事了意识,而是意识非常清醒,好像被人关进了一个暗室。这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我战战兢兢的喊了,“宴青,这是怎么回事??宴青?你在哪?”
“我就在你身边,你别怕。”佟宴青的声音在我耳畔传来。
“那我怎么看不见你?”
正说着,突然我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丝光线,想是一扇通往光明的门。对于未知的东西,人的本性就是心生恐惧。我问,“我能去吗?”
佟宴青的声音再次传来,“没事,有我呢。别怕。如果有问题,我随时把你召回来。”
我突然明白了,搞了半天我又成了一缕魂魄。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了,我刚刚看见子衿的小脸,甚至还没看清楚这可怜的小姑娘的长相。
听了佟宴青的话我立刻朝那扇门走去,推开门,阳光灿烂,懒洋洋的春光洒在身上,别提有多舒服。我眯起眼来,发现黑屋子的门外竟然是个美丽的江南庭院。流水淙淙,柳丝低垂,微风拂面,我觉得怎么就那么困。感觉随时找一张床,我立刻就能睡过去。
庭院里没有人,因为困,我找了石凳石桌坐下。
这时候佟宴青说,“站起来,四处走走。你不能困。真要是睡着了,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这是幻境,是我给子衿打造的幻境。让她可以无忧无虑生活在此的幻境。”
我忙站起来,绕着庭院一阵小跑。
“你是谁?”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出现在我脑海里。
“我……”我刚想开口,佟宴青的声音有些急切,“你不要说自己是佟夕。”
“我姓徐,叫可凡。”
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的名字好奇怪。可凡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爹妈可能觉得顺口随便起的名字。小妹妹你叫什么?”
“我爹娘给我起名叫子衿。”
我拍手道:“好漂亮的名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明显我这句话拍对了马屁,那小女孩语气从怀疑转向高兴,“对啊对啊。你知道吗,我还有个哥哥,名字里就有个青字。”
我说,“伯父伯母实在是太会起名字了,比起来我的名字是在不堪入耳。连个含义都没有。”
这时候那小女孩发出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柳丝下一个穿着鹅黄裙衫的,身高大约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朝我走了过来。
我心里莫名紧张,虽然只是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佟宴青这时候说,“是子衿。你别怕。你好好和她聊聊。让她接受你,然后你再告诉她,你的来意。我不能强迫她离开,我希望你能让她心甘情愿的离开。不要有任何遗憾。这事只有你能办成。”
我在心里说,“我欠你这么多,终于能为你做一件事。”
鹅黄裙衫的小女孩,走到我面前,我仔细看了她,眉宇间与佟宴青真的有几分相像。粉嘟嘟的小脸蛋,又大又圆的眼睛,卷翘的睫毛在阳光下润上一层明艳的光晕,殷桃小口,红润润的,像是刚刚抹了胭脂。我在观察她,她也在观察我。
她说,“姐姐,你长的很像我一个朋友。”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你朋友叫什么?”
子衿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以前叫什么,反正后来我哥哥给他起名叫夕。”
我想了想,“我们家最近十几年没有走失小女孩。”
子衿水盈盈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又看,我也笑着盯着她看了又看,她说,“徐姐姐。你怎么会到我家里来?”
我说,“有人请我来的。”
子衿撅了撅樱桃小嘴,“姐姐骗人。我家只有我一个人,我在这住了好久了。我可没请姐姐来。”
我说,“是你哥哥请我来的。”
子衿瞪大了眼睛,似有不信,“真的?”
“我说,刚刚我在逗你玩。我知道你姓佟叫佟子衿。你哥哥叫佟宴青。我是你哥哥的好朋友,你哥哥说你在家里一个人寂寞好久了,让我来陪陪你。要不我怎么能进的来呢?”
卷翘的小刷子一样的睫毛,忽闪忽闪在我眼前眨啊眨,我说,“子衿你在这里寂寞吗?”
子衿用力的点了点头,“以前有个好朋友经常来陪我玩,后来她突然就不来了,我每天都在等她,等了好久好久,她都没有来。后来我想她一定是不会来了,她不要我了。就像哥哥一样,也不要我了。”说着,亮晶晶的眸子的滚出来一颗颗硕大滚圆的泪珠。
我赶忙帮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笑,“哎哟,哎哟。好多麻油噢,这下好了,家里烧菜再也不缺麻油了。”
子衿问,“姐姐你真是哥哥请来的?”
我将她小身子骨抱着坐上我的大腿,搂住她,“当然啊,除了你哥哥,还有谁能随便进到这里来?”
子衿大力点了头,“我哥哥最厉害了。”
我抚摸着她柔软细黄的头发,“你哥哥说你一个人太寂寞了。”
子衿抬头,“可不是吗。成天就我一个人在院子里转悠。这里永远都是这样。不会天黑,不会下雨,不会下雪。无聊死了。”
“你想你那个朋友吗?”
“想啊。她来了我就不无聊了。哥哥说,她来了我就能出去了。”
“可是她永远不会来了。”
子衿睁大了眼睛疑惑的看着我。
“你看见她被杀了,对吗?”
子衿大力推开了我,从我腿上跳下,“你怎么会知道?”
“你哥哥和我说的。”
“不可能。她死了,她不能再和哥哥说什么。你是谁?”小子衿一边说,一边退,眼瞅着她就要跑。
佟宴青在我脑海里说,“稳住她,不能让她跑了。她一旦躲起来,我怕没办法再找到她。”
我说,“我是哥哥的好朋友。你不信我,也要信你哥哥。我知道你们有一个约定,五彩树。对吗?”
小子衿目光里依旧充满了怀疑,但是脚步终于不再后退。
“你哥哥对我说,你最后一次和他说话,就要这样一棵树叶五颜六色,色彩缤纷的大树。你知道吗,后来你哥哥真的按你的话去做了,而起做成了这棵树。”
“真的?”
“当然。因为我见过,而且不光是我,整个汉梁城的人都见过。”
“什么样的?”
“银色的枝干,五颜六色的树叶生长在天地之间。你哥哥用烟花做的。虽然在夜空里存在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你哥哥真的做到了。”
“真的吗?”小子衿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我说,“当然是真的。如果不是你哥哥和我说,我怎么会知道。如果我是你怀疑的那个人,既然我已经死了,我又如何会见过那棵树。子衿你那么聪明的姑娘,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对不对?”
佟宴青在我脑海里说,“你真的见过?我真的燃放了给你看过?我真的和你说是子衿临死时的愿望?”
我说,“不要打岔。”
我再一次将子衿抱在怀里,安慰她对我怀疑的心。
“既然我哥哥叫姐姐来见我,我哥哥自己为什么不来?”
佟宴青说,“因为哥哥需要施法,才能送人进来。哥哥没办法自己对自己施法。如果可以,哥哥每天都回来陪你。”
我按照佟宴青的话解释给子衿听。子衿问,“姐姐那以后让哥哥经常送你进来陪我说话好吗?”
我刚想开口说个“好“字。
佟宴青说,“你等等再答复她,想清楚。”
我想了想,“子衿,难道你想以后一直在这里?一直等着我来?”
子衿说,“不这样也没办法。我出出不去啊。哥哥把我困死在了这里。本来说让我等,说小夕回来替换我。但是我不愿意,小夕的身体很好,不像我。就算我出去了,估计也活不了多少年,何必让小夕白白死了。后来我真的发现小夕死了,知道我再也出不去了。”
“子衿,你哥哥这次让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他想给你自由。”
“真的?”子衿瞪大了期待的眼睛。
“如果你哥这么做了,你会恨你哥哥吗?”
“当然不会啊。我早就和哥哥说了我不愿意和小夕绑在一起。哥哥太固执,死心眼。让我无聊的一个人在这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姐姐,你知道我死了多少年了吗?”
我说:“不知道。怎么也有十年了吧。”
“姐姐你快出去和我哥说,放我走吧。我一个人在这鬼地方待了十年。托身无望,为什么还要留着我?”
“子衿你知道你要去哪?”
“一个黑洞。深不见底的黑洞,一直落,一直落。那里很冷,好大的风。在我看见亮光的时候,哥哥拽住了我。”
我觉得头皮发麻,浑身打了个冷颤。佟宴青在我脑海里说,“每个人的魂魄都会经过那里。你的,以后我的,都会。”
“她同意了。你看得出,你妹妹是心甘情愿的同意。没有半点勉强。”
佟宴青声音里明显带了颤音说,“帮我带一句话给子衿。”
“你说。”
“子衿,哥哥想你。母亲去世后,哥哥把你看成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哥哥宠你,爱你。以为这辈子我们兄妹俩会一直快快乐乐的活下去。不是哥哥狠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是哥哥舍不得你。你一走,哥哥在这世上,真正的孤家寡人。可是,一直这么留着你,对你太不公平。这次哥哥让这位姐姐来帮哥哥传话,就是让想让你走的安心,安心转生。下辈子,哥哥等着你,继续做哥哥的好妹妹。若能见到母亲,记得帮我告诉母亲,宴青没给她丢脸。宴青只有她一个母亲。宴青很想母亲。”
我一字一字的转达了佟宴青的话,等我说完,发现自己早已热泪盈眶。
子衿也早已倒在我怀里,嘤嘤啼哭。
我擦了眼泪问子衿,“妹妹,你准备好了吗?”
子衿道:“姐姐。既然哥哥能让你进来见我,我相信哥哥一定是把你当成了自家人。从小到大都是哥哥照顾我。我看姐姐是好人,麻烦姐姐以后帮我照顾好哥哥。哥哥一个人太可怜太孤单。我哥哥很好养活,他吃得不多,很能干活,对外人很凶,但是对家人细心体贴。还有啊,我哥哥长的也漂亮,我没见过谁长的比我哥哥还好看……”
我将子衿紧紧搂住,“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子衿在我耳边说,“帮我和哥哥说,我准备好了。谢谢哥哥这么多年来的照顾。下一世,我还要做哥哥的妹妹。永生永世。”
佟宴青在我脑海里几乎哽咽,“告诉你子衿。我一定会找到她。只要我不死,我一定会找到她。”
我将佟宴青的话转告子衿,子衿对着我,无比灿烂的笑了。
“嚓”一声,我几乎看着眼前柳丝扶风,小桥流水,温暖的阳光,悠悠碧草,白云朵朵的蓝天,犹如几面镜子同时在身体四周,脚下头顶,同时碎裂,粉末。眼前又是一团漆黑。怀里的子衿也不知道去向。
我在脑子里大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宴青?”
我觉得一阵疼痛,睁开眼睛,柔软温暖的烛光渗入眼帘。
佟宴青悲伤的声音在我耳畔想起,“谢谢你。谢谢你。”
我发现我整个人倒在佟宴青的怀里,两个人都坐在地上。我忙扭头去看粉色帐子的床榻,发现可怜的小女孩依旧躺在床榻上。面容,平静恬然,嘴角甚至还带着甜甜的笑容。
一直都是他在帮我,安慰我。终于有一天,我可以帮他,可以安慰他。可是此时我却茫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安慰的话语。
于是我只能伸手环住他的背,对他说,“子衿她终于自由了。你看到的,她走的很快乐。你不要难过,我看不得你难过。”
佟宴青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双腿盘坐,闭着眼睛。我陪着他一起静坐。
也不知道两个人坐了多久,反正我整个腿都失去了知觉,他平静如水的面容,突然对淡淡的笑了,握住我的手,轻抚揉捏,“至少我还有你。”
看着他那目光里流露出的依恋,我觉得胸口被堵住了什么东西,让我急速的喘息,喘息不及,泪水便跟着落下。
佟宴青笑我,“我都没哭,你怎么反倒哭了?”
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你怎么那么讨厌。”
温暖的手轻拍着我的背,,“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猛然抬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瞪着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道:“我总把你惹哭。”
我将他推开,自己想站起来。但是我却忘记跪坐的太久,腿都没了知觉,如何站立。所以差点摔倒。他立刻很有分寸的扶住我,让我站了一会,缓了缓腿脚。
他说,“刚才我试着去追子衿了。”
我问,“能找到吗?”
他摇了摇头,“这里没有法器,估计要等我回九宫山才能找了。不过,师尊可以找到你,我当然也可以找到子衿。”
这么一听,我心情立刻好多了,“一定行,一定行。你肯定比莫老宫主强。”
佟宴青怅然,“不完全。至少师尊的血咒我到现在都解不了。”
我看了一眼粉色帐子里躺着的子衿,“你准备将子衿怎么办?”
“入土为安。这个家欠她一个葬礼。我一会进宫觐见舅父,说明情况。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葬礼完了,我们就走。”
“你早就安排好了。怪不得你和我说要十天。”
佟宴青笑了,“我自然要比你多考虑一步。要不以后你跟着我,今日不知明日事,日子如何过?”
我顿觉羞赧,将脸撇开。
修长温凉的手指捏住我的下颚,将我的小脸又转了回来,面对他。我底眸,不好意看他。他说,“你这样子,让我不枉之前所有的相思苦。”
我慢慢抬起眼睛看他,“你确定是相思苦?”
他目光坚定,正欲给我一个答复,我指腹按在他的唇上,“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不要说,先把子衿的后事安排好。”
他乖巧的点了点头,而后道:“我把你一个人丢在府内不放心,你又不愿意随我进宫,怎么办?”
“谁说我不愿意进宫啊?偷偷摸摸的装成你的婢女什么的,不被注意的人,可以不?”
“不行。你这个样子实在没法装。傻子才会将你当成婢女。”
我努努嘴,“那怎么办?”
“你既然想去,就光明正大的去。反正去去就回,大不了进宫后,你在轿子里等我。”
我想也只能这样。遂点了头。佟宴青起身,将子衿的粉嘟嘟的小脸,用锦被盖上。那一刹那,我明显发现他的手在颤抖。这一盖,便是永远的天人永隔。这一盖,关于子衿所有的努力和坚持终于了结。
两人出了密室,佟宴青将情况告诉了守护子衿的老仆,老仆跪在地上痛哭。佟宴青安慰了几声便领着我出了院子。
院子外,碧树成荫,阳光明媚,微风拂面,鸟儿清脆的歌唱,我大力呼吸了几口。这才是生的气息。不禁感叹还是活着好。
没走出几十步,就有听见身后细细碎碎的隐在暗处的脚步声,跟了过来。
佟宴青很客气的回头,对跟着的人大大方方的说,“准备车碾,我们要进宫。”
隐藏的人,从树荫后面,廊柱后面现出身来,领命而去。我俩继续往我们住的园子走,佟宴青说,见舅父怎么也要稍微收拾一下自己。不能太随意。
回了住处,他进屋换衣,我就坐在水榭里等他,看着一池绿水,波光粼粼,柳丝垂落,顺着清风起舞。
在密室里发生的一切,我确实也需要一个安静的时间,整理一下思绪。是甜蜜,是苦涩,还是无奈谁能说的清楚。
他似乎再一次无法挽救的爱上了我。我呢?我将如何走下去?
佟宴青换过一身正装,从屋里出来。
哎,人长的好,身材好,气质好,所以呢就算披着麻布,也是帅。如果再穿上剪裁得体,做工精细,衣料华贵的衣袍,那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效果?
反正我之前是没见她穿过正装的样子。我对他所有的印象都是烟青色的叠纱衣袍,到了南秦衣袍的颜色也没怎么变过,也就是在蓝与灰之间徘徊。
今天他居然穿了件黛色丝袍,衣袂和袍底用金丝银线绣着翻滚的海浪。腰间系着雕着祥瑞图案的紫玉腰带。除此之外,衣袍上还坠着许多珍珠珊瑚。
我笑眯眯的跑到他跟前,在他身边转了几圈,然后啧啧嘴,“啧啧啧,你这套行头以中楚的市价怎么也能换一套两进院的宅子。南秦皇室真有钱,比如临有钱多了。”
佟宴青拍了拍我的头,“南秦温热,庄家一年四季,中楚一年才两季,还经常有天灾。而且南秦朝政稳定,好几百年没有过内乱。在中楚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在南秦是皇帝和内阁互相制约和协作,就算出了昏君,还有内阁,就算内阁的人都傻了还有天子。南青比中楚财力雄厚也是理所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