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第184章
皇帝都已经殉国,城门都已经被攻下,这帮子人不去逃命,不去堵截,却将自己所有的不甘发泄在面前这匹枣红马上的两人身上。
只是他们低估了赵栯杀人的本领。当长刀飞旋,无数的臂膀和头颅在空中盘旋上升,再完美的坠落,有人开始后退,有人开始迟疑,有人开始转身。
赵栯却越杀越勇,好像上足了发条的机器,马蹄子碰到一个砍一个。到后来,这场被围剿的危机,竟然成了他一人表演的舞台。
我说,“够了,够了。别杀了。”
他咧了咧嘴,“还早!还早!”说着骑着马追着一队逃窜的败军,又是一阵猛砍。
没办法,我只能对着那些丢盔弃甲的士兵喊:“快投降,降者不杀。”
反应快的人立刻跪下,将手中武器高高托起。赵栯果然放过了他们,但有些笨的只顾着继续奔逃。那么赵栯自然毫无顾忌的继续大笑着,挥舞着长刀肆意的砍杀。
我便只能不停的喊,“降者不杀。降者不杀。快跪下!快跪下!”
于是很快的赵栯便无人可杀,所有原本追杀我俩的逃兵要不已经被他杀了,要不都老老实实的,惊恐的跪在地上求饶。
赵栯很无趣的看我,我看着自己裙子已经被温热的鲜血浸透,再看看赵栯的素袍银甲已经完全看不清原本的颜色。隔着厚厚的盔甲,我似乎都能感觉到那一颗蓬勃的心脏正激昂的奔腾跳跃着。
当这颗心脏被热血与战火浸透,那么它这一生只会为战而生,为战而死。
单人单骑一把长刀控制了不下两三百名溃败的士兵,周围有逃命的百姓忍不住停下步伐,驻足观看。
就在这时,赵栯的护卫终于赶到,一杆高约三丈的猎猎寒风中,一个白底红字老大的“陳”字的帅旗迎风飘荡。
所有看热闹的人以及那些跪在地上求饶的士兵才恍然,面前这是浴血修罗何许人也。
有一个大胆子的小将官扔了手里的利刃直接高喊,“吾等愿追随将军,原为将军鞍前马后,牵马坠蹬。”
赵栯显然非常高兴,点了那那说话的小将官。
那小将关立刻走到赵栯的马前跪下,赵栯下马,那小将官立刻拱起脊背,赵栯踩着他的脊背下了马,又将我给抱了下来。
就在那小将官刚刚直起自己的背,赵栯骤然冷下脸来,“今日你们能叛赵如临,能叛鱼同殊,明日就能叛我新朝陛下,叛我赵栯。愿给我牵马坠蹬?我害怕脏了我的马蹬。我赵栯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软骨头!”说完他抬起脚,直接将那小将官踹到了墙根。
跪着的降兵各个低着头,赵栯提着长刀在他们面前走过,长刀上粘稠的血液一滴滴的落在肮脏的路面,绽放出妖艳夺目花朵。而我那被鲜血浸透的裙裾此时在寒风中被高高吹拂而起,与地面的血花互相辉映。这一刻我终于感觉在自己和赵栯之间找到了一种无法言语的和谐。
他的嗜杀让我骄傲的扬起了自己的脑袋,朗朗乾坤下和这样的男人站在一起,让我觉得骄傲。裙裾上的血红是他的肆意飞扬,他手中长刀落下的血花是他的战功。
他一身浴血,在轩昂俊美的容颜都被一身浴血所掩盖,这一刻他就是手持屠刀杀戮之神。所有人怀着恐惧,怀着憎恨臣服于他的脚下。他一手持刀,一手拉着我的手,昂首扩胸,高傲的走在街道之中。身后是他可以以命相护的银甲亲卫。看着眼前的,我恍然如梦。好像自己曾经做过一个梦,那个梦里的场景仿似如此。跪拜的路人,身边有人拉着我的手,身后跟着同样的侍卫。只是那一刻,我彷徨,不安,甚至还带着惶恐。那一刻我觉得没有人愿意我站在他的身边。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的渺小。那一刻我甚至想让那些跪拜的人只将我当成山野村姑,只是他随手从路边捡来的可怜人。
而这一刻的感受却全然不同。我沉着,从容。骄傲,澹然。我本就应该出现在这里。身边的人本就应该和我并肩而行。没有丝毫的慌张,没有丝毫的不安。一切的一切都是应该如此。我是他的女人,他也是我的男人。他所有的成就都要与我分享。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他有所感觉,扭头看我。当他满怀期待的以为我要和他说什么深情的告白,我却开口道:“赵木有,你要敢有别的女人,我就剁了你。”
他的英勇的表情瞬间崩溃,紧跟在身后第一排的两个侍卫差点摔倒。
我说完我的话自然心情很好,不顾此时头顶浓烟蔽日,脚边尸横遍野,放声大笑。
赵栯突然也跟着大笑了起来,并一把将我搂住,众目睽睽之下,低头吻住了我的唇。这一个吻,我想我心里终于不会再存在任何犹豫,任何摇摆。
这一刻,他是我的。我也是他的。我们忘乎所以的拥吻,仿佛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心中的烈火被他的干渴的唇齿点燃,唇齿相交,我感受到他的激动。
直到我觉得脑袋有些晕,喘不过气来,他才松开我然后对我说,“小冬这辈子你别想再跑了。”
我第一次对柔声微笑:“好。”
这算是我对他的承诺。第一次,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可惜。
既然那个谋朝篡位的外戚皇帝已经殉国,剩下事情就简单多了。中楚朝臣向赵栯递交了降书,降表。
可是这帮子人,却根本找不到赵栯的影子。赵栯军中也没有人打理这帮人。赵栯很忙,忙着救火,忙着救人,忙着杀人,忙着抓人,忙着找人。
而我的事情已经忙完,去宁府和宁枫打了个招呼,顺便接回雪球。一人一猫回到自己的家洗了个澡。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睡的迷迷糊糊,有人坐倒在我的床边。
那刺鼻的血腥味瞬间让我清醒了过来。我皱了皱眉,本想一脚将他踹出去,洗干净了在到我跟前来。但是想想还是忍了起身帮他脱了盔甲,又倒水给他洗漱,第一次亲手帮他擦手擦脸。他似乎很享受,笑眯眯的看着我,即便脸上满是倦容,即便眼睛里全是血丝。几乎用光了所有热水,才将他脸和手洗干净。等我弯下腰去,准备帮他脱靴子,他瞬间就弹了起来,“不不不,这个就算了。”
我笑嘻嘻的问,“怎么?嫌弃奴家伺候大帅不体贴?”
他自己将军靴脱下,自己端水洗脚,“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吧,以前挺好,以前挺好。”
我将擦脚布往他脸上一扔,“贱骨头。”
他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还是这样好。我心里踏实多了。”
我不管他,自己钻了被窝。他收拾好了,也跟着钻了进来。手脚老老实实的抱住我。对我说,“一个时辰后叫我。”
我还没张口问他怎么就只能睡一个时辰,人家已经开始扯起小呼。
于是我只能睁着眼数时间,担心万一自己睡过头,他的事可都是大事,不能有一分一毫的耽误。
一个时辰,两个小时。我就只能数着只会睡觉的雪球头顶到底有多少根白毛,数着雪球到底有多少根睫毛,脸上有多少根胡子。
原本觉得漫长的一个时辰到了,我又觉得时间过的太快,心中无数个不忍心,最后还是将他叫醒。
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的先是瞪着我,随即猛然坐了起来身来,可能是他动作太大,床晃了一下,把雪球居然也跟着晃醒了,只听着雪球懒洋洋的喵……了一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赵栯看见雪球的表情有些古怪,他问,“雪球?”
我说,“是啊。”
他没再说什么,快速的穿衣,穿上盔甲,我也熟练的将他盔甲的带子全部系好,穿戴整齐。
当他推开门准备离开时,突然转身,“你做的不错。但是百密总有一疏。”
我觉得此时部应该和他针锋相对,他也许掌握一些线索,也许只是在试探我,让我自己暴露。所以我决定给他来个和稀泥,你想诈我?你的诈还是我教出来的。
所以我装着根本没听见他这句话,只是抱着雪球笑着对他说,“还不快走?元帅误了点是不是也要被杖责呢?”
他笑了笑,推门离去。
我抱着雪球躺下,雪球瞪着一双琉璃眼,我说,“你看看这人出息了吧。”
雪球“喵”了一嗓子,算是附和我一下。
我又说,“所有人都变了,也只有你没变。但是你老了,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我怎么办呢?”
雪球拿脑袋拱了拱我,大概意思在安慰我。
我抱住它抚摸着它的脑袋,它闭上了眼睛,嗓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抱着雪球没有再睡着。起来洗漱,又觉得无事可做。院墙外面的世界我根本不想掺和。而那一家三口,应该不会傻到自己跑出来。他们应该比我更懂得隐秘。如果他们被赵栯抓了,我应该马上得到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所以至少是暂时,我无聊了。
李伯看见我没什么太大反应,所以我觉得赵栯夜里是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李伯并不知道。他只是悄悄的问我,赵栯是不是进城了?天子是不是真的崩了?中楚朝是不是真的完了?
我一一回答,另外我也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赵栯进城,他必然很快就能见到他的两个宝贝孙子。
他那干枯满是老人斑的手抹了抹眼泪,是激动还是感激也只有李伯自己清楚。客观的说他们祖孙三人确实是幸运的,因为赵栯发现了他们。
晌午,我正和雪球在屋里吃咸菜加白米泡饭,咸鱼煮白米饭。一个家仆急慌慌的跑来,让我去大门口,说有人来了。
我纳闷,若是赵栯来了,他会直接进来。所以这来的人肯定不是赵栯。难不成是如临那边出事了?也不对,我的暗人应该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来找我。最多也就是给我递个字条什么的,立刻消失。
所以我怀着一颗强烈的好奇心,抱着雪球出去看热闹。
结果——门口站着一衣着华丽的有几分面善清秀端庄的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两个家丁。
那女子见我来了,立刻对我行礼。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便问,“夫人是不是找错人家了?”
那女子道:“不会错的。徐姑娘,妾身是鱼同殊的夫人。夫君常和妾身提起姑娘。”
我彻底晕了,赶忙给这位美妇行礼,这位可是真正的公主。端敏公主扶起我。直接对我说,自此来,有事相求。
宅子空了许久,正厅早就荒废不用。宅子里唯一有生气的屋子估计就属我的卧房,所以我对端敏说了缘由,便直接请她去我的卧房,方便说话。
进了我的小院,端敏让两个家丁在门口守着,带了两名婢女进了屋。
我热络的给她倒茶,虽然和她属于完全陌生,但是毕竟是客人。再说我也欠鱼同殊太多太多的人情。
我请她坐下,她不坐。扑通给我跪下。把我给吓的,差点跳起来,“公主有什么事直接说,但凡我能帮的一定尽力。”
端敏泪眼婆娑,“同殊早上在家里被抓走了。”
我慢慢的坐下来,清淡的说,“公主应该知道,我从不过问他的事。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我连他身边亲信的名字都不知道。夫人能指望我做什么?”
端敏又给我跪了下来,这一次我没有扶她。
她说,“同殊是降将,若不是他降了,赵将军如何这般轻易的进得城来。既然降了,为什么还要抓人?为什么别的降将不抓,只抓了同殊?”
我问,“整个鱼氏里之抓了鱼同殊?”
端敏连连点头。
这有些蹊跷了。不知道赵栯这家伙又要做什么。他不是记私仇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我继续问,“鱼同殊被抓走前没说什么?”
端敏道:“没有。但是同殊对我说,叫我来找姑娘,说只有姑娘也许能救他。”
我淡然的笑了:“你夫君太看得起我。”
端敏道:“姑娘连陛下和夫人都能救走,何况是同殊。”
我立刻站了起来,厉声:“公主可以走了。”
端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姑娘对不住,我是因为心里急切说错了话。陛下已经自焚于云台殿,天下人,尽人皆知。我只是知道姑娘想救陛下。”
我恨不得上去抽这女人两耳瓜子,她难道不知道这话日后会害死多少人?鱼同殊怎么娶了这么个笨女人。
我决定不再理睬她。因为和笨人话说多了,只会让自己也变成笨人。所以我开了门对外面喊了一嗓子,“有人吗?”
立时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两个黑衣人。我心里笑得欢,赵栯越发的出息了,连隐卫的制服都越来越专业了。
我道:“劳烦两位,帮我送送贵客。”
两人立刻进了我的屋子,站到端敏宫主的身后,那架势,那表情,那是相当的彪悍。傻子都明白,再不走,可能会被人直接拖出去。
虽然端敏也带了家丁和婢女,但是赵栯留下的人都是在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别说是四个就是十个八个,估计也会被这两个隐卫的气势吓趴下。
端敏人虽然笨一些,但是也不傻,所以她白玉葱指拭了眼角的泪珠子,可怜巴巴的被赵栯的人请了出去。虽然是被请出去,但是端敏还是一步三回头,希望我能再听她说一些话,只可惜我对可能对我产生威胁的陌生人,绝对没有任何怜悯之心。所以她出了门,我立马将自己的屋门关上,根本懒得再看她一眼。
谁知道临了,她在院子里说了一句,“姑娘,夫君说过他一直把姑娘当兄弟。姑娘是重情重义之人。”
这句话说完她便彻底没了声音。我想赵栯的人一定是做了什么。要不,我估计她会走一路说一路。
其实鱼同殊确实找对了人。我欠他的,一定会还。但是前提是不危害赵栯的利益。只不过他找来说事的人实在太让我无语。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也就是如此。指望着她们有我这种现代意识和欲与老天玩命的气势,也不太可能。
我算着,这位货真价实的殿下应该是被请出了门。所以我又叫来了赵栯的人,问他们赵栯此时在哪?做什么?
对于我的问题,两个人一概回答,“不知道。”
好吧。我长记性了,这俩人是彻底赵栯的人。和我那八个小子不一样。所以我客客气气的对他们说,“能否代为转告,在赵大将军得了空的情况下,请将军来府中,小女子有件并不急的大事找将军商议。”
其中一人立刻翻越墙头跑去传话。另一人也立刻消失在我的屋顶上。
于是我等啊等啊,等着赵大将军有空来见我。这一等居然就等到了深夜。我先是生气,后是无奈,再后来索性捂了被子睡觉。不过还是给他留了盏烛火没吹灭。好歹,这也算是他的家。
他进屋我知道。因为那一身鳞甲因为行走互相摩擦在深夜里发出的声音,不想吵醒我也不可能。
所以他轻手轻脚刚坐下准备脱靴子,我就坐了起来。
他立刻冲着我咧着嘴笑,“吵醒你啦?”
雪球从被窝里生了懒腰,探出小脑袋瞅了瞅赵栯,然后居然不睡了,居然大模大样的盘着尾巴坐在被子上,瞪着赵栯。颇有一番,护花使者的样子。
原本咧嘴笑着的赵栯立刻冷下脸。我觉得他这表情变化的实在太快,便问他,“雪球着你惹你了?”
赵栯不说话,自己脱了靴子,又开始脱四肢的鳞甲。脱完了又很自觉的站到我床前,我也很自觉的帮他把身上的鳞甲脱了。他舒展了一下筋骨,浑身关节发出咯吱吱的声响。半夜里听着有些渗人。
我直奔主题,“今天鱼同殊的媳妇来找我了。”
“我没准备杀他。”
“那你抓他做什么?”
“我只想知道当日是谁射了我那一箭。我要找到那个人。我客客气气的问他,他不说。那我只能抓他。揍到他说为止。”
我觉得背后有些发毛,继续问,“你要找到那人做什么?”
“差点害死我就算了,可是让你被抓,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重的伤。若不是师父,差点残了手。这样的人我能放过?如果你不是因为被抓回了宫,师父估计也不会那么快想起那么多事。闹的大家都窝心。所以我绝不会放过这个人。”
我披了衣袍,起身从背后环住他宽阔的胸膛,“赵大将军官做大了,心眼却越发的小了。这点小事还挂在心上。这事不早就过去了,现在再翻出来有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为我出气?但是我并不生气啊。不吃点苦,怎能让我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懂得收敛呢?你看我从宫里回来人就老实多了吧。绝对听话,绝对不乱跑。你让我在山上待几个月就几个月。我连大门都不出。其实我觉得你应该谢谢这个人才对。”
赵栯转过身来,捧起我的脸,目光凌厉带着寒光,“这人你认识?”
我低垂眼眸,轻笑道:“当时那么乱,我就觉得那弓特别,根本没注意到人。再说那人还披着披风带着风帽,整张脸都是遮着的,我如何知道是谁?”
赵栯的唇印在我的额上,“这事你不用再说了。我从来就不是大度的人。如果你以为我是,那么可能是我之前伪装的太好。”
我问,“你抓鱼同殊只为了一件事?”
赵栯道:“当然不全是。他是整个鱼氏的主心骨。他在我手里,鱼氏才会安稳。鱼氏安稳了,其余的人也才会安稳。外面暗涌的厉害,主要是还没找到赵如临的尸首。他们就觉得还有希望。所以我只能先委屈了鱼同殊。如果他们再敢闹腾,我就只能做不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