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第183章

    云台殿，承载了我关于如临所有的记忆。也承载了佟宴青第一次送我的甜蜜。而眼前的被无数玄铁鳞甲，无数雪亮的钢刀□□包围。

    见我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跑了过来，立刻有士兵上前，阴森雪亮的□□直接抵在我胸口。我只要再敢迈一步，必死。

    我拿出卫尉的令牌，大声喝道：“放我进去，”

    卫尉专职守卫宫禁，花点钱偷个卫尉令牌并不是难事。何况此时的混乱。只要手持卫尉令牌就可以在宫禁内自由行走。就算此时云台殿被如临的亲卫严密守住，手持卫尉令牌至少有了不被随意处死的权利。至少有了天子亲卫禀报后再做处理的机会。

    看见我的令牌，立刻有人问，“你要做什么？”

    我举着令牌，“劳烦禀告贾公公，说徐冬有急事求见。”

    我觉得此事要见如临是不可能的，如临知道我来，不会见我。不过老贾却不同。他一定会带我去见如临。

    果然老贾很快来到我面前，他吃惊的看着我的脸，我对他说，“贾公公我就是徐冬，一直都是。”

    他上一次见我，还是我做人质的时候，他最多觉得我像一个人。但是这一次他彻底被我吓着了。

    我说，“陛下一直都知道。带我去见陛下。”

    老贾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来道：“陛下谁也不见。”

    我说，“我知道，所以我才劳烦公公。此时只有公公能帮陛下。”我没说帮我，特地说的帮陛下。他是聪明人，一点也就明白。

    所以，五分钟后我出现在如临面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楼太高，台阶太多，体力太差，速度太快。

    此时的他和同归、阿镇一样，一身冕冠冕服，穿戴整整齐齐，坐在云台殿那扇金光熠熠的江山万里的屏风前。

    看见我喘着粗气出现在他面前，他淡淡的笑了。如我第一次见他，妩媚百转，姿仪妖冶。他说，“怎么？现在来找我是不是有点迟了？迟了，迟了……”

    我步履盈盈走过去，直接坐在他的御座下，对他笑道：“不迟。永远都不会迟。”

    他扭头看我，“你明白朕只有一条路。”

    我主动拉住那双袖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掌，“我知道。但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固执。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你和我走第二条路。”

    如临似笑非笑，“第二条路？做你男人的俘虏？”

    我笑了，“你小看他了。他只想将你碎尸万段，就算我挡在你面前，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拖走我。就算我拿死逼他，他也不会动摇这个决心。”

    “很好。他做的很好。”

    我说，“你跟我走。同归和孩子我已经派人送出宫去。”

    如临道，“那朕就把妻儿托付给你了。这多年，我真的有些倦了。一个丢了江山的天子，只有一条路，没有第二条。”

    我大声道：“有。我说有就有。”

    如临反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小冬。我一直都知道你的想法。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到汉粱。但是，那么多人因我而死，我却独活。你觉得我这辈子良心如何得安？”

    “我不管。我只要你和同归姐姐、阿镇好好活下去。”

    这时，如临突然起身，拉着我的手，往云台殿那十六扇关闭着的殿门走去，当他推开了其中一扇殿门，寒风骤起，衣袂逆扬，十丈高台之上，整个汉粱尽收眼底。原本晨辉下的汉粱应该是一座平和宁然的城市，但是此时眼前确如炼狱，成片燃烧着的民房，浓烟滚滚的天空，平民绝望的哭喊。炼狱。

    我心里顿时升起无边的怒意，这怒意简直可以让我拿起刀去质问赵栯。难道这么多天的等待，只是为了让这座帝都变成废墟？不对，这不是他想做的事。我转头看如临，如临的目光悠远宁静，“你不要错怪了他。这是我的人。”

    我惊讶的不能自已，双手紧扣，指甲深陷进肉里全然不知。

    “这火从东边开始烧。那边是整个汉粱最富有的地方。如果赵栯的人够快，他应该可以赶在火烧到西北面救下那里住着的最贫困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们是敌人。他想将我碎尸万段，我宁愿毁了一切也不愿让他坐享其成。反正我死后也不指望能在史书上留下什么好名声。反正那些放火的人穿的都是新朝的军服。这个黑锅，就算是我送你男人的大礼。他以为收买几个软骨头就能吃下汉粱吃下我？我又岂能让他如意。”

    我深深长叹，远眺如炼狱一般。天地相连的烈火，心里无限悲哀。但是这就是战争，这些失去家园、失去财产、失去亲人、乃至自己性命人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们只能等着自己的命运。

    如临转过身来问我，“小冬，你现在还想让我活下去吗？”

    我坚定的握住如临的双手，“不是想，而是必须。同归姐姐和阿镇还在等你。”

    如临甩开我的手，突然用力搂住我的肩，“小冬，我幻想过无数次，我们俩并肩站在这里，远眺整个汉粱与中楚江山。但是幻想，终究是幻想。你给了师傅机会，给了赵栯机会，可就是不给我任何机会。”

    我沉默了。看着被烈火染红的天边，那种深深的悲哀，让我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大声痛哭。

    可是我不能。我要坚强。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我再次拉住如临的手，“跟我走。”

    如临猛地将我推开，我踉跄着差点摔倒。老贾冲过来扶住我，对如临说：“陛下，和小冬姑娘走吧。算老奴求陛下了。”

    如临双手搭在露台的拉杆上，凛冽的寒风吹拂着他的上玄下朱的冕服，冕冠上十二串冕旒无助的寒风中飘荡、纠缠、碰撞。因为身型清瘦，厚重的冕服好像被寒风完全吹拂而起，一时间让我有一种错觉，他会被风吹走。突然他扭头对温暖的笑了，干净纯澈的一如婴儿。原来他的笑可以不阴柔，原来他的笑可以不妖冶，原来当他摒弃了所有的伪装，他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人。

    他说，“小冬，帮我照顾好同归和阿镇。”

    在他突然跃下栏杆的同时我已经不顾一些的扑向了他。我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我的亲人离去。别人的死活我管不着。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只想我的亲人和爱人好好的活着。仅此而已。

    我拽住了如临宽大的衣袖，半个身子悬在十丈高云台殿露台之外，半个身子被老贾死死拽住。而如临整个身体完全悬在十丈高台之外。

    如临仰头看我，对我笑，“傻子。放手。”

    我滴着泪，倔强的对他怒喊，“就不。死也不。”

    可是如临毕竟是个成年男人，我的手和胳膊好像被一把锯子，一点，一点，一点锯断我的筋脉，我的血管，我的关节，我的皮肉。

    老贾在呼喊，但是所有太监护卫都被如临留在了一层。即便是现在他们开始往上跑，我觉得我也坚持不了两分钟。

    我对如临吼道，“如临，你不想活就算了，为什么要害死我！”

    如临一直仰头看着我，对我平静地说:“放手，放手……”

    我也懒得再和他废话，闭上眼睛，坚持——

    “你这哪里是在救人，明明是在逼我。”

    随即我感觉手臂上承受的重量，突然没有了，自己也正在被人往上提。这一切发生的速度太快，快到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回到了云台殿的露台上。

    佟宴青将如临丢给老贾，而他却向我走了过来。看了看我的手臂，又给我整了整筋骨。

    如临道：“师父。你坏了规矩。”

    佟宴青看着我，帮我调理手臂，“本尊救的是小冬。”

    如临在一边不沉默了。这一回老贾的手，死死的拽住如临，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我对佟宴青说，“最后还是你帮了我。”

    佟宴青无奈的摇头，“我说不帮你救人。但是我没说不救你。”

    我对佟宴青狡黠笑道：“这样，做好事就做到底，你帮我把他带出宫去。”

    佟宴青继续摇头，“不行。陛下是天子，他自己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你帮陛下安排的未必是适合陛下的路。”

    我也没办法，只能对老贾说，“贾公公，帮我把陛下打昏。”

    如临瞪了我，“小冬，你连起码的尊严都不给我？”

    我道：“陛下。你媳妇和儿子在宫外等你。我不管你是谁，你做过什么，我徐可凡把你当朋友，我就不许你寻死腻活。在你看，死是节义。在我看，你这样死就是一个懦夫。没有勇气活下去的懦夫。你连阿镇都不如。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何况宫外还有陛下两个最亲的人等着你。天下那么大，找一个地方避世，隐居并不是难事。你欠了同归姐姐那么多，你总要想办法偿还。还有阿镇，他是你儿子。你不教导他长大，你还指望谁？你别指望我，你把孩子给我，我马上就把他扔到赵栯的军营里去。我什么都不告诉他，让他慢慢的遗忘你，让他慢慢的厌恶你。”

    “很好。我确实值得他遗忘，值得他厌恶。我从来都没好好当过一天父亲。我从来也没想过他能来到这个世上。

    当我在准备说些什么，佟宴青直接一根手指点在了如临的前额。如临应声倒下。

    “本尊怎么收了你这么一个啰嗦的徒弟。”说完佟宴青，便转身高高跃起，脚尖在白玉石栏杆上轻点，身姿与谪仙一般飘然而去。

    最后还是他帮了我。

    我心里虽然感激，但是此时也顾不得他想。赶忙吩咐老贾帮如临换了衣袍，我又将徐青的面皮仔细的贴到了如临的脸上。

    老贾惊喜的看着如临脸上的变化，我对老贾说，“贾公公你现在不会再怀疑我了吧。”

    老贾千恩万谢，“徐公子，徐姑娘老奴如何谢你。”

    我道：“就算全天下的人背弃了陛下，至少还有你留在他身边。要谢谢的人是我。”

    老贾老泪纵横，“老奴打小看着陛下长大，在丞相府老奴就一直伺候陛下，这些年来陛下心里有多苦，老奴最清楚。夫人临去前，将陛下托付给老奴，今日若不是姑娘来，老奴也只能和陛下一起去了，但是终究还是有负夫人所托。”

    “现在还说这些干嘛，赶紧帮我将陛下运出宫去。”

    我顺利的也是计划内的将老贾拉到我这边，那么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

    这让老贾找来亲信将装扮成徐青的如临先秘密运出了云台殿。又让老贾假传如临的旨意，让人一把火烧了云台殿。天子以这种方式殉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只有这种办法才能有一个尸首难寻的结果。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一切都太过顺利。当我和老贾将如临藏在进宫采办的货车里，老贾装成普通的老太监，我一身宫女打扮坐在车辕上，顺利的出了章华门。当我回看那高高燃起的云台殿，苍茫天地间犹如一把冲天火炬，火焰将天与地连成了一体。

    而风借火势，这把火已经有了蔓延的趋势。

    我心里不禁产生了如临的想法，既然已经失去了，为何不彻底毁了。所有的美好，所有的阴暗，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回忆最好都随着这把冲天火焰烧个一干二净。不要让那恶人捡了便宜。至于被大火毁掉的奇珍异宝，诗词书画，可惜是可惜了，但是作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烧了就烧了吧。与我无关。

    其实这个时候我应该感伤一下，但是实在没有感伤的时间，因为我要追赶时间。

    出了宫门立刻有人接应将马车行到偏僻处，换了马车，我和老贾换了身装扮继续往雅苑赶。

    突然间，耳边静了下来，那隆隆的弩炮声突然消失了。如果一个人听一种噪音听成了习惯，当噪音消失，必然会觉得耳畔安静的让人难以适应。

    在街上慌乱跑着的人与我一样，各个伸长了脑袋朝天上，朝城门方看去。

    突然天地间传来一阵紧似一阵让人耳膜鼓胀的号角声。赵栯进攻的号角终于来了。

    就在这时，不知道哪里冒出一个声音，“皇帝死啦，皇帝自己烧了宫殿，皇帝自焚与云台殿！！”

    这个声音像是平地一声雷，立刻让封闭的汉粱城炸开了锅。每个人都在在高喊这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大家几乎笑着奔走相告。

    我心里隐隐的不安，这消息传出来的速度实在太快，快的不太正常。催促驾车人往雅苑奔去。

    还好，还好。当初给雅苑选址的时候，特地没有去城东富人和皇族贵胄聚居区选址。当是也只是为了跑远一些，让他有点新鲜感。没想到这样避过了如临的这一把大火。东边的火还在继续的烧，但是要烧到城北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够我将所有的事情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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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最终安全停在了雅苑门口。我敲门进入，老柳打开了门，几个人迅速将如临抬了进去。

    城是暂时出不去的。就算赵栯攻下城来，也肯定是将城门立刻封死，严查清算一切敌对势力。不闹半个月，城门不会开。所以我必须找隐秘的地方可以把这一家人至少藏一个月。而这个地方就是我曾经在雅苑挖出来，储藏冰块的地窖。这个地方赵栯是知道的。但是他不知道，我早就交代小圃在这个地窖里面再开凿一个密室，以备不时之需。现在这个不时之需终于派上了用场。

    小圃将这间地窖里隐藏的密室挖地足够大，设施也足够好。而从我回到汉粱开始，我也开始将日常用品一点一点的往地窖里存放。再说雅苑也早就是人们遗忘的地方，也足够安静。赵栯应该想到我会把人藏在城里，而且应该是一处偏僻的地方。但是他应该像不到我那么大胆将人直接藏在雅苑。

    老柳是可以相信的，至少他并不知道来的人是谁。老贾将如临背进地窖，同归和阿镇已经在地窖里等候多时。

    我发现同归的身后只剩了一名婢女，其他的人我也不想问，他们自有他们的去处。永远沉默的去处。做这种事，同归比我在行。

    见我进了地窖，阿镇问我，“小姨，我爹呢？”这孩子太精明了。我道：“傻孩子连自己爹都不认识了。”

    老贾将如临放在榻上，我当着阿镇的面揭下了如临的面具。阿镇眼睛瞪的滚圆，“爹怎么了？”

    同归自然是知道了一切，抱住阿镇，“爹爹一会就好了。快快给小姨磕头。”

    阿镇立刻就要给我磕头，我忙抱住他，“阿镇，小姨答应你的事情都已经做到。等你爹醒了，你一定要寸步不离的看着他。你是大人了，娘要你照顾，爹也要你照顾。你要记住，你爹娘如今只剩了你。无论如何你要照顾好他们俩。”

    阿镇长眉紧缩，一脸肃然，郑重其事对我说，“小姨，你放心。”

    我看了一眼不停抹着眼泪的同归道：“姐姐你生了个好儿子。答应我，一定要和姐夫好好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多艰难。”

    同归含着泪郑重的对我点了头。

    我接着对她说，这也是最为重要的，“不要再去和你娘家的任何人联系。从此后你没有娘家人。即便是姐姐的兄长，即便是姐姐收到鱼氏有人要就你们的消息，也不要相信。不管是真是假，从此后，这世上只有你们一家三口是亲人。”

    “不。”同归擦了一把泪。“小冬，我还有你这个妹妹。”

    我将阿镇和同归一起抱住。三个人一起痛哭。

    我没有时间等如临醒来。带着老柳急速的奔向下一个目的地，我在汉粱曾经购下房产、店铺，一个一个轮流跑。每到一处都有人接应，都有人低声和我汇报，我都会进到屋子里，院子里待一段时间再出来。

    等老柳带着我冲进城东，漫天的火焰与绝望的哭喊让我灾难前行的同时，一人一骑挡在了我的面前。

    当那把还滴落着粘稠着血液，寒光闪闪抵在了我的下颚，刀剑向上慢慢挑起，我的目光也随着这刀剑慢慢仰起头向上看。

    被滚滚浓烟，四散喷涌的火舌遮蔽的天空下，那一身素袍银甲，那银盔红缨，那枣红骏马，那滴着鲜血的长刀，那一双张狂的眸子，那一张飞扬的唇，宛若天兵神将屹立在我的面前。

    “你再敢往里冲一步试试！”

    我撅了撅嘴，一脸不屑，转过身就往浓烟滚滚的街巷中冲。

    背后马蹄声想起，有人长臂一伸，将我拦腰捞上马背，然后调转马头就往相反的方向冲。

    我笑呵呵的吩咐老柳，“老柳，带上李伯去宁府等我。”

    老柳二话没说，立刻驾着马车离开。

    赵栯骑着骏马在街巷中猛冲，我这才发现他身边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我原先只以为他是冲的速度快，护卫亲卫随后就到，结果等他单人单骑带着我在一片混乱中大约冲了三四条街道，我竟没发现一个来接应他的人。

    可是他身后却有越来越多的追兵，又是放箭又是甩刀子。

    这可把我吓坏了，“你的人呢？”我对他怒吼。

    他一边挥舞长刀，一边咧着嘴笑，“你不是在这吗？”

    我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又对着他大吼了一句，“你的人呢！！”

    他长刀一挥我眼前一片血雾喷涌了上来，我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脑袋，正好缩进了他怀里。

    他随即大笑，“你不想摔下来，被人剁了，就抱紧点。”

    没必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他怎么说，我怎么做。立刻紧紧抱住他的腰。

    估计看我听话了，他才说，“自古都说英雄救美。城门一开我自然要先冲进来找你。有人给我指了路，我就直接奔你这来了。他们现在应该在到处找我。”

    说完他长刀在他手中像是成了盛开的洁白的莲，润染了朝拜者的血。血雾弥漫，无数的卑贱的生命在他手中的旋转飞扬的长刀下，成了这朵白莲的亡魂。其实围追堵截他的人，绝对不会相信眼前的人是谁。如果知道，估计这些人也不会带着一脸的兴奋，追杀。他们可能只把赵栯当成了敌军的小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