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第177章
“这个我没空知道。她想要,就给她。仅此而已。”
我道:“是啊,仅此而已。雪球也快有十岁了吧。也应该找个地方好好安度晚年了。”
佟宴青道:“看来你和它也很熟悉。”
我狡黠对着佟宴青笑了,“套话无效。”
佟宴青看着我也笑了,“一年我一直在找破除血咒的办法。”
我的手猛然掐住布偶猫的脖子。
他似乎没看见我的表情继续说,“其实我也想过,就算我想起了一切又能如何?”
我捋了捋布偶猫的长毛,对佟宴青粲笑道:“是啊。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还能抢你徒弟的媳妇?这种事,你可做不出来。”
佟宴青似乎心情很好,他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看来你还不了解我。只要是我认准的东西,绝对不会放手。而且会不择手段,不计生死。相信,这点天下人都知道。”
我冷下脸来,这话让我听着极为不舒服。
他说,“你脸色不大好。”
我冷言,“明知故问。”
“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要睡觉了,宫主可以走了。以后请宫主不要再不请自来。”说完我走到门边,将门打开,请佟宴青出去。
佟宴青温雅的笑着,一抬袖子,一挥手。已被我推开的木门,被一股强劲的风关上。
我气呼呼的,走到佟宴青面前,“没宫主这样的。”
佟宴青说,“你困了就睡。我难得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调息打坐。不会打搅你。”说完,腿一盘,眼一闭。双手随意的搭在腿上。
我瞬间明白,他这是要耍无赖?
我拿他没办法,我想我惹不起你我躲不起你?我找李伯去凑合一夜总行的。所以抱起被子就想推门,结果门是推了半天也推不开。
佟宴青此时在我背后说,“听话,乖乖睡觉。城里乱的很。晚上盗匪猖獗。有点本事的都是夜里出来明偷暗抢。你一个女孩子家,还住的离仆人那么远,不行的。”
此时我才明白了他今晚的来意。心里暗自骂了这个人,什么时候也学会拐弯抹角的说话。低声说了声谢谢。老老实实抱着布偶猫,睡觉。
原本我就是因为孤身一个人在屋里子觉得有些害怕,所以不敢睡觉。现在有他在屋里子,顿时觉得心里安生了许多。所以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天等我醒来,佟宴青自然早已消失。李伯也不知道从哪里将老柳找了来,两个人在我屋里整整说了一日,我将我和赵栯去军营,以及后面发生所有的事情说给他们俩听。两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虽然知道外面围城的将军叫赵栯,但是他们始终觉得此赵栯非彼赵栯。肯定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憨直的小子。只是一个和赵栯同名同姓的人罢了。
但是听我这么一说,他们还是不大相信,一个曾经生活的离他们那么近的人,怎么可能是手握几十万重兵,将始建朝逼的山穷水尽的大将军。我又和李伯说了他的两个孙子以及徐彻和那六个小子如今跟着赵栯各个生猛,李伯听了又是一番老泪纵横,感激我。若没有我,他们爷孙仨估计早就饿死了云云。
我问了两人,出门安全的问题,以及治安情况是不是真如佟宴青说的那么恐怖。
两个人同时回答我,没听说治安不好这回事。因为备战街上时时刻刻都有兵卒巡逻,小毛贼怎么有胆子出来干坏事?就是白天也没几个人敢出门。
我心里那个憋屈!娘的,有一天我竟然也能被他耍了。不错啊,终于出息了。
因为听见李伯和老柳拍着胸脯和我说城内治安那是相当的好,所以晚上我也就放着心睡觉,但是真躺下却又翻来覆去睡不着。入夜,某人又来敲门。
我原本想不理他,他也不至于破门而入,但是又觉得不忍心。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去开门,人家进了屋,又是自己随意的找地方坐下,又是腿一盘眼一闭,双手搭在双腿上,“你睡你的,我调息。”
“真是麻烦宫主了,大夜里的又来给小女子守门。”
傻子都能听出我话里的讥讽。
所以他很自然睁开眼睛看着我笑了,“蹩脚的谎言总是经不起人推敲,不过能骗一夜骗一夜。你现在要赶我走吗?”
“不会。不过我肯定不会和你说话。因为我要养足精神,很多事都要等着我去做。”
他说:“很好。我也不会和你说话。因为这里确实很安静,不受打搅。宫里和别院都太闹了。”
他说宫里闹我还能想象,毕竟兵临城下,但是他的别院也会闹?我想不通原因。
于是他每天入夜来,清晨离开。我睡我的,他做他的事。互不打扰。
白天我换上徐青的装扮和面具花了点钱,找了点人,将之前埋在各位皇族贵戚府中的暗桩一各个的又挖了出来。询问了她们的主人最近都在做什么。得到的答复让我忧心忡忡,大多数人想着投降,因为他们都知道如临已经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谁做皇帝都一样,只要这个皇帝姓赵,他们就继续享受他们的荣华富贵。他们不是不想打开城门欢迎赵栯进城,只是城里被鱼氏看的死死。除了鱼氏没有人有机会接触到城门,虽然出了鱼氏还有其余将领掌握军权。但是目前看这个城里好像也仅仅只有鱼氏和如临想和赵栯战下去。
我继续花钱,打通以前在宫里留下的人脉。那些太监看见我,一个个和见了鬼一样。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将金银收进荷包里的速度和脸上的笑容。
如此这般,我大约忙了一个月。总算是将事情理出一些头绪。这一转眼就进入了腊月。城外的赵栯放下了他的耐心,时不时的突袭一下,闹得全城人心惶惶。有时候会搞弩炮投进来许多食物。我明白他这是在搞心理攻势。
虽然整个城里被鱼氏的军队压制,但是人心这东西,并不是刀剑可以管得住。于是想出门投降的想法,在上至皇族贵戚下至平民百姓嚷嚷开。越来越多的人跑去皇宫正门口跪着请愿。这时应该是赵栯早早就布置在城里的斥候在人群里散布各种流言,比如赵玄的仁德,赵栯优待俘虏。比如老百姓犯不着和这个篡权的皇帝一起死,等等。
但是接下来的事,让我心头愁云密布。如临下令斩杀了一百多名带头闹事贵族和平民。并将他们的脑袋扔出了城去,无头的尸首挂在城墙上示众。
于是整个城市安静了,我明白这是爆发前最后的沉默。
晚上佟宴青来,我终于开口对佟宴青说,我要进宫见陛下。
佟宴青说,“他不见得愿意见你。”
我说,“你有办法。”
他没再多说什么,出门前,我戴上帏帽。佟宴青看着我,眼神有些太多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只能对他说,“女子的身份在宫里方便行走。”我让他明白,我也不想在他面前戴帏帽,因为他和我说过他经常做的梦,所以我一直在避免,但是现在我这是逼不得已。
他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同归当我是亲妹子,如临对我如何你也知道。这世上我活着的亲人越来越少。所以我要想尽一切办法就他们。虽然你说的宿命是注定的,但是我还是要拼一下。”
他目光深沉,“这事,赵栯知道?”
我很肯定的回答他,“不光知道,城外的四个人就是他派来保护我的。”
“难道他不想如临死?”
“他做梦都想杀了如临给他全家报仇。但是他给了我机会让我做自己要做的事,他不会对我手下留情。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坚持的原则。他坚持他的,我坚持我的。他不会强迫我,我也不会强迫他。所以我们俩打了一个赌,愿赌服输。”
佟宴青突然畅怀的笑了,“是啊,每个人都要坚持自己的原则。说的很好。赵栯值得你嫁给他。”
我也稍显得意,“我看中的男人,不会有错的。”
“那我呢?”
我直接被他问傻了,这问题跳跃度实在太大,还好带着帷冒他看不清我瞪大瞪圆的眼睛。
他很突然的掀开我的帽纱,温凉的手指掠过我的脸颊,“我被下了血咒之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一句不太平常的话?”
我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指,帽纱垂落,“你在在失去知觉前,确实和我说了一句话,但是我们俩离的很远,我不懂唇语,所以并不知道你到底说了什么。”
佟宴青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抱起我向皇宫奔去。
出了我的府邸,我就发现佟宴青的身后突然多了六个随行。这么想来,佟宴青每天在我屋里,而这六个人应该每天都蹲在我们家房顶上。大冷天的,真可怜。
不过确实也是,佟宴青毕竟已是了凡宫的宫主,出门不带随行确实也有些怪异。连赵栯如今走到哪,都有人跟着。明着看不见,也肯定是隐在暗里。
可能他也想隐秘的带我入宫,所以特地绕到北宫章华门进宫。守门的宫卫看见佟宴青自然没有上前盘查,大手一挥,我顺利进宫。
佟宴青问我,“你要如何对陛下说,你来了。让陛下同意见你?”
我说,“麻烦宫主带我去云台殿,五楼。有一间不大的小书房,以前陛下很喜欢在哪里接见我。陛下是极为念旧的人,就说小冬在哪里等陛下,我相信陛下会来。”
佟宴青对随从吩咐了我说的话,他亲自带着我去了云台殿。
因为我们去的突然,所以这是我第一次到达这间书房时,没有温暖的烛火,没有劈啪作响的炭火,软榻上也没有那穿着朱红织锦云纹袍的妖魅的男子。值夜的太监,只点燃了一根红烛,便退出了书房。屋子里阴暗凄冷。
我对佟宴青说,“我好像做了一场梦。”
佟宴青对我说,“这话明显是应该我来说的。”
我不解,凝神看他。
他叹了口气,“在屋子里,帽子可以不用戴了。我有些受不了你戴着帷冒在我面前晃悠。”
我立刻笑着取下帽子。顺手放在了软榻上的案几上。佟宴青看我这随意举动便道:“看来你对这里确实很熟悉。我有没有在这里见过你?”
“我说没有,你会信吗?”
他说“你回答的很巧妙。既躲开了我的问题,又告诉了我答案。”
我笑盈盈的自顾自的在软榻上坐下,看了明灭不清的烛火对他说:“当日你确实是因为反噬快要死了,这点是事实。你也确实是因为功力反噬,才会丢了记忆。这点没有人骗你。为了救你,莫老宫主,对你下了血咒,原先我并明白什么叫血咒。这些年,我无事可做,最大的兴趣就是看书。碰巧只要我喜欢的东西,赵栯都会尽力送到我面前。赵栯帮我搜集来大量孤本,那些书看似乱七八糟,什么类型都有。你说你在寻找破戒血咒的办法,其实我也一直在找寻到底什么是血咒。”
他也坐了下来,隔着案几,坐在我身旁,“你现在知道了?”
我笑着点头,“书总不是白看的,何况我读的很用心,我并不笨,连蒙带猜总还是差不离。特别是上次在山中,我那么明显的能感受到你的痛苦。所谓血咒就是拿你最珍贵的东西去换另外一样珍贵的东西。性命和爱情。我和莫老宫主帮你做了选择。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迟早能破了这血咒,但是又有什么意义?你指望我们俩回到从前?一切从头开始?如果这样,我当初又为何要做那样的决定,让你彻底忘了我。如果是这样,当时还不如一起死了。你知道被自己心爱的人彻底遗忘是什么感觉?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知道。就算你现在隐约能想起什么,但是那离我们俩曾经的爱情,已经太远太远。宴青,我们回不去了。就算你找回记忆,我们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他始终在微笑,耐心的听完我的话只问了我一个问题,“被心爱的人遗忘,是什么感觉?”
我没有回答,低头去摆弄帏帽上的白纱。
他也没有再问,安安静静的盘腿坐着。
当宫中更鼓响过四更,等得我差点睡着,才听见静谧中有连串的脚步传来。我赶忙站起,收拾收拾自己的衣裙,规规矩矩的站到一个适合我站着的角落。
门被推开,没有人高喊陛下驾到之类的话,只有一个单薄如纸的浅灰色的身影飘了进来。
我看到他的样子,两颗硕大的眼泪珠子立刻从眼眶里滚了出来。他还没开口,我却直接走到他面前问他,“同归姐姐真的不管陛下了?”
如临的表情有些激动,“这天下居然还有人会为了朕落泪。”然后他自然地用衣袖帮我擦了泪水。两个人可能都有些伤感哽咽,所以两个人只能默默无言的站着。而佟宴青并未起身,向如临行礼,而是依旧安安静静的坐着,观察着我和如临。
如临毕竟是男人,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的情感,所以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拉着我的半截袖子,走到软榻,他坐下,而我就等于站在他面前,离着他很近,很近。
他平静的问我,“你这时候入城做什么?”
我说,“因为此时陛下最需要人陪伴。”
他一时语塞,下陷的眼眶中那微微上翘的凤目里,湿润,“小冬,朕没错待你。”
我笑了,“陛下忘了?徐记还欠了陛下整整五年的分红。”
如临笑了,“又是钱。”
我道:“可不是。当初为了赚钱,我跟着陛下混。现在为了还钱,我自然还是要来找陛下的。”
如临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傻子,快出城去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朕担心到时候,朕自身难保护不了你。”
“她的周全,有本尊在。”佟宴青终于在合适的时间,说了一句具有绝对杀伤力的话。这句话一说,如临用一种怀疑和不解的目光盯着我看。
我对他笑着摇了摇头,回答了他的疑问。如临对我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告诉我,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从佟宴青的目光里也明白他一定看懂了我和如临的一问一答。
如临问我住在哪里,如何进城,我一一作答。他说,“住在宫外好,安全。现在最不安全的是内宫。你想来就让宫主带你来。”
我问,“那我会不会打扰陛下?”
如临自嘲,“其实朕也没什么事了,朕这个天子能管的也仅仅只是这座宫城,连汉梁都不需要朕去操心,有鱼氏管着朕没什么不放心的。”
“同归姐姐呢?”
“她病了。病了好久了。”
虽然前两年我见同归最后一面时,就已经发现她身体有问题,但是听到如临如此说,心里还是极为的难受。
“什么病?御医怎么说?”
如临未说话,悠长的叹了口气。佟宴青帮如临说,“痨病。”
我觉得心顿时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坠落,坠落,无止尽的坠落。
“你问朕,同归为何不管朕了。朕要现在答复你,是朕没照顾好她,她为朕操劳太多。得了这病朕居然是宫里最后一个得知的。当时朕还在怪她跋扈,怪她凶悍。现在朕倒是想让她再继续跋扈下去,再凶悍下去……”
我转过脸擦了脸上的泪痕,“带我去见姐姐。”
如临有些为难,“不是朕不想让你见,那病传染。”
我颤抖着双手,紧紧拽住如临的锦袖,“带我去见她。”如临还是不愿意,佟宴青开口,“让她见一面吧。”
如临扭头看了看佟宴青。最终还是允了。
如临没有坐暖轿,佟宴青没有和他的随行步履飘然。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如临,宴青,我。清朗世间,三人同行。
从云台殿往后宫去,是一截并不算长的路程,但因为心里焦急,觉得这路怎么也走不完。
虽然如临的宫女太监在打着宫灯,但我已然觉得宫墙内,暗影重重,压的我窒息,沉重。
进入长秋宫的宫门,老远的看见老贾迎了上来。我戴着帏帽,又是深夜,没人能看清我的容貌,所以我只装作与老贾不认识。如临对老贾吩咐,“把人全部撤走。听朕召唤。”
老贾跟着问了一句,“陛下,是所有人?医官,婢女全部?”
如临说:“全部。一个人不留。听朕召唤。”说完领着我大步朝长秋宫内走去。我们三人进入宫殿,所有宫女太监医官正有条不紊的往宫外退。
朱红鎏金殿门内,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老贾恭敬的站在殿门口,手里拿了三个布条。分别递给我们三人。我和如临将浸过草药的面巾蒙住口鼻,但佟宴青却摇了摇手。
如临扫了一眼老贾,老贾立刻退出殿门,将厚重的殿门关闭。我将帷帽取下,如临问,“你想好用什么身份见她?”
我微微颔首。如临领着我穿过庄重且富丽堂皇的正殿,往寝殿去。
寝殿的门微微掩着,佟宴青不再进去,留在了门外。如临推开门领着我走了进去。
寝殿内中药苦涩的气味越发的浓郁,整个殿内层层叠叠红色的帷幔,帷幔内时不时传来连串女子的咳嗽声。
我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丢下如临,直接穿过层层帷幔,看见里面摆置着一张依旧拉着厚厚床幔的凤床。
可能是听见了脚步声,床幔里一个沙哑无力的声音,“陛下不该来的。”
我颤抖着手,掀开那正红色五彩织锦百鸟朝凤床幔,看见里面躺着的人,直接扑倒她怀里放声大哭,“同归姐姐。我是小冬!”
躺着人再一次剧烈的咳嗽。如临跟上前来,一把将我提了起来,“你姐姐经不起你这样。”
一句话让我立刻冷静了下来,跪趴在了同归的床头,一边流着泪一边看着她。
曾经的顾盼生辉,唇红齿白,雪额粉腮,云鬓青丝,如今竟成了眼前一把皮包骨。没有一丝明亮的眸子,怔怔的看着我,“小冬,我是不是死了?死人才能看见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