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172章
赵玄果真只是象征性的给赵栯一些惩罚,当着赵姬的面,打了赵栯五十军棍。罚了三年俸禄,降了品级。而赵姬本人已经神志不清,看着赵栯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后背,只是痴傻傻的笑。
两日后,赵縯的死讯正式传到宛城。赵栯也正式披麻戴孝,长兄如父。他的悲痛没有人能体会。他在灵堂整夜守着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而此时的我无法帮他分担什么,因为我只能躺在床上守护者我自己的悲伤。
兄长的亡故,痛失孩子,爱人只能虚弱的躺在床上。这对于他来说,又是多少重累加了在累加的痛苦。这些只能由他那颗强大的内心,慢慢的化解,慢慢的消融。
对于赵姬说的话,赵栯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我觉得他有自己的打算。他好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被赵玄重新启用,并将赵縯大司马的官位给了赵栯。
悲痛的事情接二连三的来,虽然我记得自己的生日。却根本不提。但是当天晚上赵栯将抱进院子,让我坐在他腿上,两个人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天空中那缺了一小块的明月,静静的坐了许久。
随后他又抱着我去了厨房,自己动手给我下了一碗长寿面。我笑,他的手艺可比家里的厨子好多了。一碗面没费多大事吃了个底朝天。
他摸摸我终于不是皮包骨的小身子骨,一脸满足,终于将我养肥了些,再努力努力,就可以拖出去宰了。
九月,赵玄将手中所有兵马全部交给赵栯,让他任主帅,再一次北征。他的讨伐文书写的那个威武雄壮。其中重要一条,就是要为前主帅赵縯报仇。
因为我的身体,这次不能随赵栯出征。所以赵栯想到一个绝佳的地方,将我藏了起来。他本来要将那八个小子留给我。我坚决不要。可信的人对于他来说,比我重要的多。在我一再坚持下,他只能丢给我另外八个他的亲卫。守护我。
至于赵栯想到的那个绝佳的地方,就是佟宴青给我疗伤,那个佟宴青对我称之为我和他未来的家。
我想如果赵栯知道这几间木屋对我和佟宴青的意义,他还会不会把我送过去。
因为在赵栯出征之前,他就提前将我送进环抱宛城的群山中,所以我没机会像一名传统女子一样送自己的情人上战场,与他说一些温柔相思的情话。但是当他准备离去,我环住他的腰还是对他说了一句,“早点回来接我。”
他爽朗笑着离去。未做任何留恋的离去。剩下我孤孤单单,等待。
失去我和赵栯的第一个孩子之后,我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大夫说是因为思虑太重,赵栯问我成天脑子里在想什么。其实我也不清楚,经历的痛苦太多,不管会想什么,都是苦的。即便是和赵栯的爱情,也并没有太多的甜蜜感。水到渠成,理所应该,顺理成章来形容我们俩的感情再合适不过。并不是说,我不爱他。但是这种爱情距离曾经和佟宴青经历过的大悲大喜,生死挈阔是完全不同的。
孤孤单单在承载了我美好回忆小木屋里住了大半个月。此时的山林树叶已经开始悄然无息走向衰败。人的心情也随之愈加的萧索起来。
双手依旧无法握紧,拿笔依然抖抖索索。以前喜欢习字是因为看着自己在进步,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里高兴。可是现在——如不是必须,根本懒得再拿笔。因为感觉再怎么努力笔下依旧像是爬了无数的毛毛虫。看了让人厌恶。
于是乎这个世上,我只能看书慰藉自己的寂寞。
宝禄九年九月二十。夜风突起。吹的木屋外面呼呼的响。因为我夜里经常不睡觉,白天却经常睡到日上三竿。所以我屋子里没有留婢女同宿。我需要一个困了就睡,醒了就起,不受日月更迭控制的时间空间。
子夜。我躺在床上,凑着烛台三支温柔的烛光看着书册。手里的书册,正是不知道被我翻过多少遍,佟宴青写的《南青山水志》。在这个全靠手抄的时代里,孤本那是比金子还要珍贵的东西。
看着年少的佟宴青笔下生动有趣的描写,心里不免再一次的升起了想去南秦转转的想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整个中楚战火纷纷,南青应该是个躲避战火的好地方。
外面的山风吹着扣紧的木窗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山风随时会将窗子掀开一般。想着这么大风,外面的守卫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藏着,心里不忍。遂披了衣服出门,对外面说,“早点休息吧。有事我会喊的。”
然后回到屋里,捂进被窝。至于外面的人是听我的还是听赵栯的,我就管不着了。
在文字的海洋了荡了几圈,眼皮子实在睁不动了。正想吹灯睡觉,却发现屋子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人。
他看见我发现了他,才轻声说,“你似乎把别人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
我掩书轻笑,“鸠占鹊巢这个词就这么来的。”
他靠近我,烟青色叠纱的衣袍发出沙沙的响声,几缕墨色的发搭在衣襟上,像是润满墨色的笔尖在烟青色的云雾中润染出的枝芽。乌金的面具在烛光中泛着清冷的光芒。深不见底的眸子正不含任何情感的看着我。
我不敢与他对视,所以垂下目光,紧握书册。他走到我跟前,从我手中抽走书册,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诧异,但是也是稍纵即逝的。
“这书怎么会在你手里?难不成你去过云台殿?”
我说,“是陛下赠与我的。”
他随手翻了几页,“陛下待你确实不错。只不过这书是我写的,所以我收回。”
我无奈的笑了,“虽然我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是这书确实宫主的,宫主想收回也是理所应该的。”
他听我这么说,突然书册丢在了一边的案几上。然后目光瞟向屋子四周,“这屋子你以前是不是住过?”
我心一惊。没有立刻回答,想了想才道:“住过。”
他满意的点了头。然后自己找了张席子,盘腿坐了下来。
我想如果我说我没住过,此时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式拆穿我的谎言。
“小夕。你为什么要离开皇宫。我当时让你留在皇宫确实是为你好。如果你此时还在皇宫里,至少不会遭受那种痛苦。”
我不太明白他指的痛苦是什么,因为我经历的痛苦实在太多。
他接着说,“很奇怪,你体内有我一部分元神,一直在守着你的魂魄。但是我却完全不记得,我在何种情况下会把元神分给你。”
我说,“原来宫主早就知道。我其实根本不是小夕。”
他嘴角轻扬,“当我第一次发现有人动用了了凡宫的内力在外攻城略地时,我决定要亲自铲除这个祸害。但是当我靠近他的时候,却发现了自己的一部分元神在赵栯的身边。所以那夜我将云笛一直吹到你掩身树后才停下。你又没有修炼过了凡宫的内功,你却能听见云笛的笛声。我把你唤来只是为了看看你到底是何许人也。反而赵栯的存在,成了次要。你可能不知道,你疼的时候我会有感觉,你高兴和悲伤的时候我也会有感觉。”
“所以那天在战场上让我休眠的人是你,我被用刑第一个赶来的也是你,你也知道了我才经历过的痛苦。”
他并未点头或是摇头。孤傲清冷的坐在离我的床榻三尺远的地方,面无表情的看着我,“那么请你告诉我,我的元神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体里。我失去一部分记忆,与你有没有干系?”
我坐直了身体,长长的叹了气,“因为我受了重伤,几乎已经死了。宫主当时不希望死我,因为我手上还带着锁魂镯子。所以宫主分了一部分元神给我。护住我的魂魄,不至于魂飞魄散。我若死了,令妹死而复生的希望就彻底断了。”
“但是谁帮你取下了镯子?”
“我曾对宫主说过,是慕容鸿烈。”
“你说谎了。”那言语冷的让我心寒。
“我没有。慕容鸿烈去过宫主南秦的祖宅,他不光取下了我的镯子,连令妹戴在手上的镯子也一并取了下来。”
佟宴青静了下来,清冷的像是一座万年雪山,坚硬寒冷。
半晌,他终于幽然吐了一句,“你这么说却也合情合理。”
我长吁一口气。如果他此刻翻看我的手心,我手心的冷汗必然会出卖我所有的心虚。
“你知道不知道,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我说,“是莫老宫主牵引我来的。原来的小夕死了,莫老宫主可能觉得小夕死了可惜,毕竟小夕是你们那颗精心培育棋子的同胞妹妹。小夕的皮囊长大了应该会与如歌很相像。所以仅凭小夕的脸就应该能继续完成如歌未完成的事情。所以我来了。”
“你做的不错。如临对你很上心。你跟着赵栯也不错。他是未来的天命所归。你帮着师尊完成了心愿,师尊将赵栯的心送给你做为奖励。”
我脸上笑开了花,眼中却含着泪水,“谢谢莫老宫主,谢谢佟宫主。”
“今天你解开了我心里一个死结。”
我压下眼中的泪水,“那宫主要想好给我什么奖赏?”
佟宴青说,“还有很多死结,我希望你能帮我——我丢失的那部分记忆和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我这么低贱的人,怎可能会影响到宫主的记忆。”
“可是我总觉得我早就认识你。而且与你非常熟悉,熟悉到你对我无理,我都觉得理所应该。这一点让我很吃惊。”
“很简单,因为这皮囊确实是你熟悉的那个小夕,体内确实也有你一部分元神。你觉得我熟悉,是理所应该的事。”
他微微的点了点头。睁着眼说谎话这是我最拿手的事情,编造完美的谎言也是我的特长。看着他面色如水般的平静,我觉得说谎的本领是越发的高了。连神仙都可以被我没有漏洞的谎言骗倒。
我脸上带着轻松的表情,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
佟宴青看了看我的手指,好像是随口一言,“我能彻底治好你的手。”
我依旧低着头,拨弄着手指,“不用了。我已经欠宫主的太多。”
佟宴青起身走过来,那夏日青莲的香味也随之淡淡的氤氲而来,我的脑袋几乎要埋进胸腔里。
他只是站着,离着我很近,很近。我几乎能感觉到那烟青色的轻纱似有似无的掠过我的脸庞。
“徐可凡,其实你说谎的本领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高超。”
心跳停止了,呼吸停止了,思维停止了,一切都停止了。我听不见风声,嗅不到青莲香味,我看不见自己交缠的手指,感受不到温度。
我感觉到他坐了下来,就坐在我的腿边。那袖长冰凉的手指触摸到我的手指。一点一点、慢慢似乎还带着一些羞涩和紧张,将我的双手包裹了起来。
我浑身都在颤抖,我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抗拒,此时我能对他说的只有一句话,“请不要读我的心。”
“刚才的言辞凿凿,字字玑珠的人去哪了?”佟宴青问。
我低着头说没说话。
佟宴青的手渐渐的有了温度,也不知道是我传递给他的,还是他自己暖和过来。
“我以前很少做梦。”他用干净历练的语调和我说,“但是自从我被功力反噬丢了一部分记忆之后,经常做梦。一名戴着帷冒我始终看不清长相的女子,总是出现在我梦里。还有几次,我梦见这位我始终看不清样貌的女子,从水里钻出来,对我笑。”
我低着头道:“既然是梦,自然不必当真。”
佟宴青道:“如果不是见到你那天从水里钻出来,我确实不会当真。”
“我在宫里游水,好像从未见过宫主。”
“你那天晚上喝醉了。和我说了许多话。”
“既然宫主知道我当是喝醉了,醉话更不能当真。”
“醉话自然不能当真。只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告诉我,我看见的不是梦。”说着他捏着我的下巴,扬起我的脸。
我紧紧闭着眼睛,但是我隐藏了许久的泪水,彻底的出卖了我。
他问我,“你是不是那个女子?什么叫我是被逼的,你是心甘情愿的?”
我不停的摇头,泪水不住的滚落,“不是!不是!不是!!!”
“那你为什么哭?断了肋骨,断了腿,残了手,我也听你哼过一声。”他紧紧捏着我的下发,不容我的拒绝。
我猛然睁开眼睛,从他温暖的手掌中抽出自己的双手,含着泪怒视他,“我怕宫主行不行?宫主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人惧怕?大半夜的宫主无声无息的跑进我屋子,和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难道我没有理由恐惧?我残手,断腿没有哭是因为我知道我不至于丢了性命,但是此刻我的小命却在宫主一念之间。我这种卑贱的蚂蚁,惧怕的哭泣难道不是理所应该?佟宴青,虽然你现在已是了凡宫的宫主,你别忘了宫主不能贪恋女色。你这算什么?”
佟宴青丝毫不为我这番义正言辞所动,反而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看得出,你现在确实是怕了。
我咬着唇不说话。该说的我已经说完,我也不知道我要再和他说什么。不是我冷血,不是我无情。我心里比任何人都像让他知道真相,我比任何人都想让他知道我是谁。可是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不能。
而且莫如对我说的话,时刻记在我心。他说如果由我唤醒佟宴青被封存的记忆,佟宴青可能会死。这话是欺骗也罢,威胁也罢,事实也罢,我没有胆量去冒这个险。好好活着,就是上天的恩赐。我已经没有胆量再去挑战所谓的宿命。如临也罢,赵栯也罢,佟宴青也罢。我只希望他们能好好的活着。
佟宴青问我,“我对你所有的记忆停止在,你被师尊所杀。我将你扔下了山崖。因为我不想你落在师尊手里。你毕竟是个无辜的小姑娘。你姐姐已经死了——但是按你所说,师尊还是想办法找到了你,为你找来了一个适合的魂魄,唤醒了你。”
看着我的面无表情,他接着说,“可是你是如何到了如临眼皮子底下我却丝毫不记得。按理说这事我应该知道。看如临对你的在意,明显你们很熟悉,这熟悉不是一两天的事。他能为你放赵栯一马。还有丞相的重伤,那是我下的手。但是我丝毫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些,而且很奇怪,我重伤了丞相,如临却丝毫没有反应。好似我理所应该做这件事。我偶尔听人说,我重伤丞相的当晚,带了一名披了风衣戴着风帽,看不见容貌的女子去了丞相府。这女子是不是你?”
我仰头道:“是。”
“我为什么会带你去重伤丞相?”
“因为你们派给我挑拨离间的活我圆满的完成了,你带着我做最后的扫尾工作。为莫老宫主报仇。毕竟我是你们派的人,你自然要带着我去。”
“你做了什么?可以让我重伤丞相,如临却丝毫不追究?”
“我让陛下把我当成如歌来爱。再让丞相像对付如歌那样伤害我。再有宫主出面帮着陛下报仇。”
佟宴青平淡的表情瞬间变的阴寒,他问,“让丞相对付如歌那样对付你?”
我说:“是。”
“你知道丞相如何对付如歌?”
我点头,“丞相杀了她。”
“你知道丞相在杀她之前还做了什么?”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在佟宴青问这个问题之前,好像所有人只告诉我过我一个答案,那个狐媚的女人最终被丞相杀死,如临将她的尸体烧成了灰,装在罐子里,放在自己的床头。经常抱着罐子睡觉。
“她被打残手脚后赏赐给了宫中几个老太监。其实她并不是被一刀杀死的,而是被折磨死的。当时我和如临都想救她,但是我们无能为力。因为我们找不到她到底被关在哪里。当时的如临还不是天子,我虽然已是首座殿主,但是与当时天子仅限于君臣之礼。我们无能为力,直到如歌的尸体被丢弃,我们才算找到她。”
我怔怔的看着佟宴青,我能和他说,对付我和对付如歌的一切的一切都如出一辙?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我的命运也将和如歌一样?我的幸运只是因为,我紧紧的抓住了他,让他爱上了我。
想着曾经遭受的耻辱,以及幸运的逃脱。我只能尽力的去平静自己的心,尽力的去掩饰心中的懦弱。
“现在,你回答我。你如何让丞相对付如歌那样对付你。如果你经历了那些不堪,是如何活下来的?又是谁救了你?”
我极为冷静的说:“我不知道如歌曾经遭受了这些,我以为如歌只是被简单的一刀了事。当时丞相的暗人掳走了我,要直接杀了我。陛下及时救了我。就这么简单。”
“是吗?”佟宴青突然再一次握住了我的手,用力。我极力的挣脱,并说,“宫主若不松手,我就喊人了。”
他冷笑了道:“你觉得我若没提前收拾了他们,我能轻松而入?”
“你混蛋!”我怒骂了他。
他却依然嘴角噙着笑,“我说了,我允许你对我无理,但那也要看我的心情。”随着他的话而出,他的手掌瞬间加力,我被包裹在他手掌中的拳头,发出几声脆生生的响声。我疼的直咬牙,但却始终没有示弱。
他道,“反正你的手已经不中用了,不如直接废了。”
我笑出声来,简单的说了声,“好。”
他也笑出了声,手掌再次加力。我听着自己的手骨一根根断裂的声音,心情竟无比的畅快,好像正如他所言,反正已经不中用了,还不如彻底的废了、算了、了事。再说,由他废掉我的手,我心里觉得高兴。□□的伤害总能补给我一些心灵的伤痛。他在□□上伤我一分,我心里却轻快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