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171章

    我点头。

    赵栯继续说，“我杀了他儿子，他杀了我大哥。我剁了他儿子的脑袋，他同样砍下我大哥的脑袋。小冬——”赵栯反握住我的双肩，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激愤，眼中也终于有了伤痛的湿润，“小冬你说我说错了吗？我大哥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这点点滴滴，难道是我想错了？”

    我茫然，我确实不是知道。这到底是天注定的还是人为的？我怎么会知道。我能告诉他，赵縯的死是注定的？我能告诉他即便是注定的，也肯定是有人下了这一刀。被他紧紧按着，想着这些永远也无法回答的问题，我又觉得头晕恶心。赶忙躺下。

    但是我没忘拉住他，一定要拉住他，担心他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来。

    他将我送回屋子，我躺着休息，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袍。后来怕自己睡着，将他的衣袍在我手上打了个死结，对他说，“你可以难过，但是等我好些，我们俩把这事的前前后后理一遍再说。大哥的死讯大概还有多久能传到中楚？”

    他说，“大概还有两三日。”

    我说，“两三日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赵栯安慰我，“你好好休息。这事不需要你操心。你只要管好自己。”

    我心里难过，“这个时候还要你来安慰我。你能不能哭出来？或者对我发泄一下？我才安心。算我求你。”

    赵栯默默的看着我良久。目光冷的让我心寒，我又说，“求求你。你哭出来，哭一场。”他突然笑了，“我是男人，怎么能搂着女人哭。你以为都像你这样没出息。”

    我搂住的肩膀，使劲将他的脑袋按进我的怀里，我的脑袋顺势搭在他的脖颈中，他也没有丝毫的挣扎，顺从的配合我。

    我对他说，“以前，我还在自己的家乡。有过一个爱恋的男子，当然现在看，那时候我对他根本就不算是爱。可是有一天他被我的闺中密友抢走了。为此我伤心了好久。但是我一直没哭，在所有的人面前保持微笑。只当是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但是我却骗不了自己。我确实很难过，找不到任何发泄的方式。后来我妈妈对我说，我该哭一场，哭并不是代表我懦弱。而恰恰证明我的勇敢，因为我可以勇敢的面对自己的伤痛。这话我也要送给你。我让你哭，并不是因为我让你懦弱，而是还有许多事等你去做，你必须快速的好起来。从悲伤里爬出来。”

    他无声无息，以一种从未对我露出的温顺与柔软靠在我的怀里。

    我说，“那天我以为你要死了，我看着你中箭从马上摔下来。还有那么多敌人围住你们，漫天火海，看不到任何希望。我当时想，这世上只剩了你我。我也只有你了，所以就算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但是那么多人拦住我。我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你。后来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关进了皇宫。我绝食绝药。你知道吗，中楚皇宫里的他曾经问我，我的这种决死的心是不是因为你。我说，不是。主要是我厌倦了，厌倦了这一切一切没完没了的别离。你，宴青，你娘，现在是你大哥。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后来你师父来救了我，你师父的本领，你是知道的，我没办法拒绝。但是当真的活了过来，我觉得既然死不了就活着吧。你万一还活着，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这世上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相依为命。至少没得到你确切的死讯，我就必须好好的活着。因为我知道，这世上不仅仅我只有你，其实你只有我。后来同归的婢女为了给她主子出气来揍我。我愣是一声不吭，仍她们折腾我。你师父来，问我为什么不求饶。我第一次骂了他，我让他滚。你肯定不知道他当时的表情。其实他自己问一下自己，那种情况下，我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女子，求饶有用吗？不出声也许我能活下来，求饶我估计只能死了。我要死了，你怎么办？”

    “后来呢？”赵栯软软的问了我一句。

    “后来……后来我就好好活着，有机会就打听你的消息。照顾我的小宫女说，你还活着，而且是一只吃人肉喝人血的魔头。我当时就笑了，看来你活的不错，至少有肉吃有酒喝。也庆幸我也活着。这样，不至于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活下去。”

    “谢谢你。小冬。”赵栯紧紧拥住我，他全身都在颤抖。脑袋埋在我怀里。许久许久，从下午烈阳高照，一直到傍晚，夕阳将雪白的墙面染成血红一片。

    等他慢慢扬起了头，对我说，“小冬，我好多了。”

    我笑着说，“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别打搅我。我好累好累，我要睡觉。我醒过之前，不要叫我。”

    他将我安顿好，换了身整洁的衣袍出了家门。这个门按道理他是不能随便出去的。但是如果他愿意，谁又能拦得住他。

    等我一觉睡醒，天居然已经蒙蒙亮。我实在为我的睡觉的本领感到欣慰。但是同时又开始担心赵栯的一夜未归。

    起床觉得好多了，昨天的中暑的症状完全好了。去厨房给找了点吃的，往屋里走，恰巧看见赵栯领着几个亲信将领回到屋中。

    几个人看见我立刻低头，赵栯面色凝重向我走过来，“怎么起这么早？”我觉得很奇怪，他昨天出去的时候明明穿的是一件牙色的袍子，怎么回来穿的却是件深灰的袍子。所以我不免在他身上多看了看，突然发现他胸口有隐隐的血迹，那血迹是从内向外透出来的。

    我冷静的问他，“怎么伤的？”

    赵栯并未瞒我直接对我说，“你不想动手，有人却逼着你动手。”

    我听了这话，也就不再多问。自己回屋子里等着该发生的事情发生。到了中午，赵栯将老大老二他们全部召来了府里对他们说要好好看好我。然后穿上盔甲拿上长刀领着将领，便出门走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大致清楚。赵栯应该是猜对了，赵萌既然出手杀了赵縯，那自然也会对赵栯动手。只是没想到赵栯的线人比他的要快上一天。所以赵栯才不会被杀个措手不及。

    赵栯走了没多久，耳边所有的嘈杂都静了下来，突然感觉整个屋子都在颤抖，像是有一万匹马同时从街巷中穿过。小七说，将军先出手了。这是将军的骑兵。

    又等了一会，城东传出几声轰隆隆的巨响。随后便是喊杀声震天。那是赵萌宅邸的方向。从这一刻起，我心里全是彻底安定了下来，赵栯的精兵，那岂是一般的队伍能抵挡的了的。赵萌如果想反抗，那只有被宰的份。不过就算他不反抗也只能是被宰的份。只不过赵玄身边的那个赵姬会不会发疯。赵栯既然这样出手，应该是要把事情做绝了。以绝后患。这点我赞同他。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事我做不到，他可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喊杀声渐渐淡去。

    门房说宫里有人来访。老大赵顺直接帮我回了，不见。

    门房又说，是宫里的娘娘。

    赵顺再说，就是皇上来了主子也不见。

    门房继续说，“那几个女人就在门口跪着，说一定要见我们家女主子。”

    我说，“我还不是这家里女主子。让她们走。”

    门房走了。小四冷笑，“还不知道这门房收了门口多少钱。”

    我笑道，“水至清无鱼。”

    小四便不再说什么。

    可是过了一会门房又来了，手里还拿了个血淋淋的东西，一截手指。看的我又是一阵恶心，差点又吐出来。

    门房说，“门口跪着的说自己是宫里的赵娘娘，说女主子不见她就再砍一截手指。”

    小四火了，一脚将门房踹出去，“你再敢进来传话，我就宰了你。”

    门房丢下那一枚手指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说，“门口的娘娘说，赵大人也是被陷害的，杀赵大将军的另有其人。”

    一听这话，我立刻向门口走去。八个小子将我护在他们的保护圈里。

    骠骑将军府门口的台阶下跪着的一个面容娇媚神色颓废的贵妇人，见我出来，立刻向我扑了过来。老大老二立刻将这夫人挡开。

    我问，“民女给赵夫人请安。”但我却没做任何叩拜的动作。反而是她面如死灰，趴在我脚边。

    “冬姑娘，快去拦住赵栯将军，我父亲也是被人陷害才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我冷笑了“既然知道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

    赵姬说，“姑娘以你的聪明难道看不出这是两虎相争的连环计吗？”

    我心一惊，恍惚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些极为隐秘的倪端。所以靠近她，问她，“你说的可是你的良人？”

    赵姬无奈落魄的苦笑，花容残败，“良人？我当他是良人，他当我是什么？当我们赵家是什么？这一切都是他的人在其中挑唆，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父亲是知道的，只是我大哥太糊涂，我也太糊涂。父亲并不想和赵将军为敌，赵栯将军的伤并不是父亲做的。”

    说到这赵姬不住的给我磕头，“求姑娘，求姑娘……”

    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我已对我老大说，“我要去找赵栯。”

    老大面有难色，“将军嘱咐我们兄弟八人护好主子。将军那里危险的很，我们如何能带主子去危险的地方？”

    我说瞪着老大说，“赵顺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到底谁是你主子”。说着我就要往赵府的方向去。我这话有足够的杀伤力，让八个人没理由再来阻拦我。

    赵姬紧紧跟上我，“冬姑娘，我有马车，马车走快一些。”

    我冷笑了一声，“不必了。”

    一路小跑，穿街过巷，即将走到赵府，在一处街巷的转角处。老大再一次拦住我对我说，“主子，我去把将军叫来。”

    我想想这样也行。而赵姬跟着老大一起朝自己家奔去。

    没过多久，一身素袍银甲，一脸倦容的赵栯被老大叫来，赵姬不见了踪影。

    我拉住赵栯说，“赵姬说一切都是那个人做的。那个人挑唆的了一切。挑起你们的仇恨，借机打垮一个。你先暂时别对赵萌动手，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赵栯目光深沉，将我叫到一边，“你说的这些我已经知道了。我的伤是自己弄的。我擅自出兵必须要有个由头。”

    我猛然抬眸，怔怔的看着他。

    “我原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没想到赵姬居然回跑去求你。不管赵萌是不是被挑唆，不管大哥是不是死在赵萌手里，我只知道，这个人始终是个祸患，为了你，为了将来，我今日若不杀他，不知道何时他会咬我一口，所以吾必除之。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个道理你是懂的。”

    我颤着声问，“你……如何斩草除根？”

    “枭首。赵萌自己连着他四个已成年的儿子。”

    “啊？”想到五个血淋淋的脑袋，再想到赵姬为了能救家人，自断的那只手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墙边又是一阵狂吐。此刻我明白，他做的没有错。这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恨。你一时心软，换来的可能是满门被灭。如果赵栯不快一天动手，也许过两天被灭的就是我和赵栯。

    赵栯拍着我的背说，“回去找个郎中看看，你这不是中暑。”

    等我吐完了，便急着问，“赵姬呢？赵姬和老大一起进府。”

    赵顺说，“她是跟着我一路走的，后来突然就没影子了。”

    我对赵栯说，“可怜的女人。被自己的良人骗的家破人亡。”

    正说着，一个凄厉的声音从我背后传了过来，“赵栯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可能是我刚才扶着墙角呕吐，赵栯亲昵的抚慰我。所以原先围着我的人全部避开。这也恰巧给赵姬提供了一个靠近我和赵栯的机会。只见赵姬失魂落魄，血淋淋的手里提着一把还滴着血的长刀，指向赵栯。

    赵栯冷笑，“赵夫人，我赵栯不杀女人。不管如何，你都是陛下的女人。我还是劝你快点回宫。别在外面转悠。刀剑无眼，万一伤了夫人，末将吃罪不起。”

    赵姬说同样冷笑了道：“赵栯，上天对你的报应就是你全家死绝。”

    赵栯冷哼，一脸不屑，“夫人，末将上有一个妹妹在人间。而且末将和你保证，你绝对找不到她。但是末将还可以和你保证一件事，很快你也就可以真正的全家死绝。”

    赵姬崩溃瘫倒在地。赵栯也不屑再理她，扶着我走出巷子。

    身后的赵姬突然窜了起来，什么也不顾的向我扑了过来。赵栯伸手将她挡住，她恶狠狠的咬了赵栯一口，一顿间。她再次像一只勇猛的狮子扑向我。我原本就是头晕目眩，全身无力。人基本上就是一碰就倒。所以即便赵栯抓住她，她的胳膊和腿还是结结实实的踹了我，拽了我。

    对于一个拼命的天子的宠妃，赵栯毫无办法。所以双手拖着赵姬，没有扶住我，我被赵姬拼了命的一推，人大步倒退了几步，原本也不该我摔倒，谁知道窄巷中，退无可退，脚下不知道踩到什么，大约是半块砖头，大概是半截木桩，总之是绊了我一脚。于是我无可避免的，狠狠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赵栯一掌将赵姬击昏，在他还没来得及扶起我之前，小六和小七已经将我扶了起来。

    我拍了拍屁股，对赵栯说，“摔的我好疼。”

    赵栯一脸怒意，“你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你现在来有什么用。”

    我说，“知道了真相，总不能看着你往别人送你的套子里钻。恐怕那天我被人欺负，也是被人预先安排好的。”

    赵栯脸色黯了黯，对老大说，“去告诉马援，放过十岁以下男人和所有女眷。”

    赵顺领命离开，赵栯对我说，“你先回去，闹那么大动静我总要进宫一趟。”

    我点头，这时候我觉得我身体不太对劲。小肚子一抽一抽的坠疼。没走几步，疼的我冷汗直冒。身下有温热流出。

    我还纳闷，这月事来的真不是时候。但是很快我发现不对劲，疼的我直接弯下了身子，蹲在了地上。小四上来扶我，我却再次坐倒在了地上，肚子疼的根本动不了。感觉身下的出血是汩汩的涌出，这下我彻底乱了。

    看着已经转身离去，赵栯的背影，我心里发慌的叫了他一声。

    他转身看我，先是茫然，然后突然和疯了一样，向我冲了过来抱起我，又发疯一样的对人喊，快去找大夫。

    我疼的迷迷糊糊，看他一脸惊恐不安的样子让人心疼，我说，“没什么的，昨天中暑还没有好透，刚才又一路跑过来。天太热了……”

    赵栯一脸哀伤说，“小冬，你别说话了。求你了，你别说话了。”

    我无力的点点头。我也没力气再说什么。

    等赵栯骑马一路狂奔将我送到家，躺倒床上，我才开始害怕。因为身下的血像是永远不会停下的狂涌。染的赵栯一身银甲全是血。

    我无力的问赵栯，“我这是怎么了？”

    赵栯半跪在榻前，对我笑，“不会有事的，大夫马上就来。有我在，一定没事的。”

    随即他按住我的脉门，将他一直隐藏着的内力传给我。温暖的生气，让我觉得自己荡漾在温暖的海洋里。起起伏伏，浮浮沉沉，自由自在。

    渐渐的我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自己很累，疲倦的睁不开眼睛。只想睡觉。

    我对赵栯说，“我困了。你有什么事就先去忙吧。”

    赵栯温柔抚摸着我的额头，“嗯……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好了。”

    只是等我仿似刚闭上眼睛，身体才缓和一会。下腹一阵阵巨疼传来，我醒了过来，不由自主的想蜷缩身体。却发现有人压着我，有个陌生的妇人在我身下忙碌着什么。

    如果此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我肯定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我几乎绝望的看了一眼依旧半跪在我面前的赵栯。看来我确实不适合做女人，这么多蛛丝马迹汇聚起来形成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我竟然丝毫感知都没有。

    我再次闭上了眼睛。一个人到底能流出多少泪水，一个人找寻到自己的幸福，又要经过多少磨难。

    不过这一次，不能怪天怪地，只能怪自己。

    我对赵栯说，“别难过。我们还年轻。”

    赵栯一遍一遍的抚摸着我的额头，微笑着，“你搞反了，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

    我也笑了，“等我养好了身体，谁也拦不住我给你生儿子。”

    他说继续微笑着道：“我一定不拦你。”

    看着他的笑容，我突然觉得亏欠了他太多太多。我一个好好的人，居然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如果我稍微细心一些，稍微小心一些。这个孩子一定是好好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安分守己的享受生活。天塌了有他顶着，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等稳婆忙好了，稳婆安慰我：孩子两个多月，还看不出男女。不过夫人还年轻，身子骨也不算差，好好调养个半年可以再要孩子。

    赵栯又召来大夫给我号脉，得到与稳婆一样的答复，这才放心。

    等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我和赵栯独处。我再也不能隐瞒自己的后悔，自己的愚蠢。我抱着赵栯痛哭。现在只有这个肩膀能承担的下我所有的悲伤。

    他静静的搂着我，拍着我的后背，说了许多安慰我的话，他说这事不能全怪我，他早就发现我最近不大对劲，却根本没往怀孕上想。不过好在身体可以康复，好在我们俩还年轻，既然我终于松了口，以我们俩的恩爱，生个十个八个不成问题。

    他这么说一说，我心里稍微好过一些。不好过又怎么办，愁也是一辈子，笑也是一辈子。总是要活下去。

    见我情况稳定了，赵栯连夜进宫请罪。说是请罪，他也早为自己未先请旨就帮赵玄剿灭谋逆之臣赵萌做出了该有的准备，将相应的人证物证带到了赵玄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