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167章

    我宁愿回到那个永远的深渊里，至少在那里我不会再有痛苦。我不会再为谁的生，谁的死，谁的情，谁的暖烦神。也许等上一万年一千年，上天会想起我，带我回到自己的家。就算想不起我也没关系，至少我解脱了。一切的一切都与我再无干系。

    佟宴青忘记了我，很好。赵栯是生是死，由他的命运决定。如临是否守得住江山，由的能力决定。而我只是个卑微到尘埃里的一粒微尘。

    起了决死的意志，所有灌进我口中的药洗漱被我身体的抗拒全部吐出。

    身体的温暖在渐渐流逝，寒冷渐渐的笼罩了下来。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我却听不清，声音很好听，可是我却听不清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死亡的等待变得无比漫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感觉有一种温暖从身体外面往我的身体里注入。

    这种感觉曾经有过。而且是无比的熟悉。我不相信对我这样的陌生人他会再次消耗自己的元神来救我。我不相信。

    可是这种疗法，是我无法抗拒的。那温暖源源不断的渗入我体内，驱散了笼罩着我的寒冷与黑暗。当我的身体感受到他的温暖，好像整个身体出于本能，欢呼雀跃，好像是遇到了等待已久的老朋友。整个身体由不得我控制敞开所有封闭，贪婪的吸纳着他源源不断输入给我的生气。

    我在身体呼唤他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告诉他这两年来我的痛苦，我的甜蜜，我的期待，我的恶作剧。我做了什么，什么事能让我高兴，什么事让我苦闷，什么事让我烦心。我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老朋友，不停的诉说。那暖暖的气息一直宁静的守在我的身体里。我觉得我似乎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我发现其实他从来没离开我。我们还在九宫山，他拉着我去看那一座座联排的雪山，晚上带着我去踩踏浸入骨缝里雪水。按他说的，无论他去哪里，都会带着我。寸步不离。

    想到这些，我发自内心的高兴。我在身体里告诉他，原来我只是做了一场梦。

    我的醒来，让我自己都觉得意外。没有任何预兆，就这样突然的睁开了眼睛。

    只是眼前那泛着幽光玄羽面具，以及面具背后那双寒澈的双眸让我顿时愉悦的飞翔跌落至绝望的人间。

    他看我醒来，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松开了握着我手腕的手。温凉的。然后转身离去。

    我手抬起想挽留些什么，却无助的弹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有人围了上来，我却再次闭上了眼睛。有人撬开我的嘴，给我灌汤药。我不喝，即便灌进去一些，也会在我剧烈的咳嗽中被再次吐出来。

    当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诞香，我缓缓睁开眼睛，我和他说，“我活着就是受罪。”

    他说，“恰巧，朕也一样。”

    我说，“能不能不要救我？”

    他说，“不能。你忘了，你答应朕，会做一名合格的人质。”

    我说，“赵栯既活不成，我的死活也不会再有人关心。”

    “至少他现在还没死。”

    我心里终于有了触动，“多少天过去了？”

    如临说，“半个多月。现在园子开满了兰花、百合花、一串红、芍要花、木槿、锦带花、蛇目菊、龙胆、千日红、霞草、凤仙花、鸡冠花。对了，园子里还有一个水潭,水潭底下朕让人用青砖铺好了。记得你夏天就喜欢泡在水里。”

    “好一个黄粱一梦……”我嘴角逸着微笑，闭上了眼睛。让我想想，那一年梦里都有些什么。有甜蜜，那个夏天我用我所有的勇气，不顾一切的抱住了爱情。有温馨，那个夏天我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了姐妹情深。有伤痛，那个夏天让我明白自己的弱小。这些回忆就如蜂蜜里混入的切碎的黄连，苦的让人疼痛，甜的让人温暖。

    短暂的宁静，如临突然问我，“你一心求死是不是因为赵栯？”

    “不是。”

    “那为什么？既然不是为了他，为何不回到朕的身边来，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不强求你，赵栯能给你的耐心，朕也可以。只要你肯留在朕的身边，朕许你并肩于天下。”

    我抬手，手背挡住自己的眼睛，嘴角依旧逸着笑意，“陛下这话说的太大了。民女承担不起。”

    “你为什么可以帮赵栯，却不肯帮朕？”

    “民女觉得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能割去半壁江山换一年修养，能连丢十余城，只为了引君入瓮，一网打尽。赵縯身边是不是有陛下的人？否则以赵縯那样的急性子，怎么会想到要士兵休整。”

    如临终于在我的床榻边坐下，“你既然都知道，朕也就不瞒你什么。你两年前临走的时候，朕对你说，朕最缺的就是时间。一年的时间，还是短了，如果再给朕两三年，一切都会不同。这一次，赵栯警觉的早，其实并未真正消灭他们的主力骑兵。因为赵栯拼死垫后，主帅赵縯才能领着主力逃的这般轻松。这是不是你最希望看见的结果？”

    我依旧手背搭在眼睛上，不去看如临。因为我不知道该用如何的目光看他，恭喜他，还是怒斥他。可是在他的立场，他没有任何错。

    “不管你愿不愿意，这次朕都要把你留下来。”

    我终于下定决心移开自己的手背，轻笑着对如临说，“陛下请恕罪，民女要和陛下说一些心里话。”

    如临嘴角轻扬，明显很高兴我终于对他展了笑容，“说吧。赦你无罪。”

    “记得我给你写的信吗？我说他完全忘记了我，我请你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我想你一定试探着在他面前提过我，但是你应该也知道了他确实彻底把我给忘了，想知道原因吗？”

    “我知道师父被叛乱的宫人逼上了刑架，但是却又以没有人知道的原因，从刑架上逃脱，并斩杀收拾了叛乱的其余八个宫的殿主，也没有人知道师傅通过什么办法冲破了慑灵血狱第九层。现在的师父对于我来说完全就是个陌生人。以前我觉得师傅虽然严厉，但是始终觉得是个温和的人。他能容忍雪球俯在他的肩头，他对陌生人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但是当他继承了宫主之位后，回到汉粱，一切变了。他脸上再也没了温和，雪球也被他遗弃了。现在给同归养着。所有我派出去的人给我的回复只有一个，师父在冲越神功第九层时，被神功反噬，行为怪诞，在九宫山做了不少让人奇怪的事，但是具体是什么事，没人能查得出来。老宫主临羽化前将自己四十年的功力全部传给了师傅，帮师傅修补了反噬的亏空，但是师父恢复正常后，却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我就是那个怪诞。”我笑道。

    “你去了九宫山？”如临惊诧。

    “我不光去了，还把自己给了他。”我看着如临粲然而笑。

    如临猛地站了起来。

    我接着说，“他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又丢了一部分记忆。是因为我答应和他长相厮守，却最后背信弃义离开他。他因我差点死掉，莫老宫主为了救他，取了我和他的血，对他下了血咒。抹去了他记忆里所有和我有关的记忆。我在宛城重伤，他不惜损耗他的元神救了我。所以我的身体里有他一部分元神。而且，我当时已经把自己给过他，他的身体本能渴望得到我。所以没有比我更适合对他下血咒的人。他忘了我，我觉得庆幸。因为我再也不必为和他之间发生的事情烦心。另外不光如此，你在赵縯身边有人，自然也知道我和赵栯——”

    如临直接打断了我的话，“你和赵栯一直分床而眠，从未越礼。你在军中对赵栯一直冷淡。”

    “你的人要么有心骗你，要么就是我和赵栯的事隐秘的太好。我和赵栯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谢谢你给了我们难得的一天空闲，整整两个多月让我们俩终于又可以交颈而卧、耳鬓厮磨。赵栯对那风有怀疑时，是我在他怀里告诉他，初夏不应该出现西北风。”

    我看着如临的眼神从愠怒慢慢转变成了冷漠，再由冷漠慢慢转变成了失望，转而衣袂飘然，转身而去。

    看着他单薄颀长的身影决然离去，我心里得到一种无比的安宁。

    一个月后，我已经可以把自己泡在如临所说的园子里的池子里。而也正如他说的，园子里确实也开满了各种各样娇艳的花朵，在夏日绚烂的阳光里绽放夺目。

    我被限制了自由。根据我的猜测，大约是被关在了一个类似于冷宫的地方。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院子里有三间屋子。一间我住，一间两个宫女住。另一件堆放杂物。不过我平时很少能看见这两个宫女。只有一日三餐，给我送饭来，才能看见她们。

    她们不和我主动说话，我也不会和她们攀谈。我记住我现在的身份，是人质。一个滑稽的身份，除了赵栯，我真没觉得谁还能在乎我的死活。而他却在不知道何处，生死未卜。通过一个月的冷处理，我再一次成为将脑袋埋进黄沙里的骆驼。活着吧，活一天算一天。现在的我既没有生的渴望，也没有死的勇气。

    这小院子里没有书，也没有笔墨。我只能把大把的时间，用来游泳和睡觉，其实也根本睡不好，闭上眼就是没完没了的梦。前生的，今世的。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寂寞，对来给我送饭打扫屋子的宫女说，我要书，要笔墨。

    很快的，成堆的书籍和笔墨被送到了我的面前。

    既然宫女办事效率那么高，我又提出，我要酒。于是我的时间不再漫长。我可以游泳，我可以看书，我可以习字，还把自己灌的半醉后迅速的进入梦乡。

    八月十三，我又到了我的生日。我记得两年前，赵栯给我抓了一麻袋的萤火虫，对我说了他的承诺。我的那帮小子不停的敬酒，热热闹闹的说了许多吉利话。而今年却只有我一个人对酒消愁。不过也不见得愁更愁。反而是一种看淡了俗世的淡漠。

    三个月过去了，赵栯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依莫如和佟宴青之前都给我相同的信息，赵栯是取如临而代之的人，所以赵栯不会死。但是按如临的话说，他必死无疑。我想如临既然亲自动手，确实也不可能给赵栯生还的机会。

    所以刚刚醒来的时候，想的最多就是赵栯是死是活。但是三个月过去了，我已经不再想这个问题。因为我明白，再想也没用。该发生的都会发生。我无能为力。一天没有得到他死亡的讯息，我就当他还活着。这世上，我只剩了他。互相偎依的一个人。

    这夜我再也不是把自己灌了个半醉，而是彻底的醉了。醉的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后来觉得全身烧的很，觉得那池子水能给我几许清亮。反正园子里也没多余的人，索性直接脱了衣衫，跳进池子里，把自己化成一条鱼，自由自在，优哉游哉的游了十多个来回。

    一直累到呛了几口水，才不得已上了岸。

    晕晕乎乎的发现皎洁月光下不知何时站了个烟青色的身影。我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心里奇怪，难不成我又做梦了？不过就算是做梦，能梦见他我心里也觉得高兴，所以直接走过去，抱住他，对他说，“好久没梦到你了。我以为我和你一样，彻底忘记了一切。原来我还没有。”说到这，我咯咯笑出了声，“我自然没有。我和你又不一样。你是被逼的，我是心甘情愿的。”那身影微微颤了颤，这时候正好一阵夜风吹过，我湿漉漉的身子被夜风吹瑟瑟发抖，我说，“你居然也会怕冷。看来那伤，还没彻底好透。”

    突然梦里的佟宴青唤我，“小夕？”

    我有些生气的推开了他，“你又忘了，我和你说过不要叫我小夕。我不是那个可怜虫。我叫徐可凡，你也可以叫我小冬。”

    他口中喃喃重复了几次，“小冬、徐可凡、徐可凡、小冬、小冬？”

    夜风吹的我冷的受不了，我缩着身子，对他说，“你没事别再来我梦里烦我了。反正你已经忘了我，就别再来打搅我。赵栯如果不死，如果我还有命出去。我想好了，我要嫁给他，我要给他生儿子。”我一边说，一边朝屋里跑。太冷了。赶紧找个暖和的地方。让那个梦里的影子彻底消失吧。

    “赵栯没有死。有人救了他。”那烟青色的身影在我背后轻声道。

    我心里想，看来赵栯在我心里确实扎下了根。只是梦是反梦，梦见他没死，是不是他已经死了？这是在找人托梦，安慰我？而他最尊敬的人，就是他师傅。

    我已经跑到屋子门口的脚步立刻顿住，又跑回梦里的佟宴青身边，拽着他的手问他，“是不是赵栯让你托梦给我？是不是他已经死了？你是大神，你不能骗我。”

    “没有骗你，因为救他的人就是我。”

    我再一次一把抱住梦里的佟宴青，眼中有滚烫的东西滑落出来，“你终于想起来了吗？你想起来他是你徒弟？你想起来我是怎么逼你收他为徒？你想起来在九宫山，他如何与你并肩日杀三千，剿灭反叛？你自然要救他，他是你的徒弟。寄托了你和莫老宫主所有期望的徒弟。”

    手臂中环抱的人，半天没有动静。我难过的不行。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泪水像是永远流不尽。

    良久，那久违了的怀抱终于再一次向我敞开，搂住我的瑟瑟发抖的身体，将我送回屋里。给我盖上被子。他要离开时，我拽住了他的衣袖，对他说，“别走。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等我这个梦断了，你再走。走了你就别再来了。我现在是赵栯的人了，就算你以后想起了我，我也不会和你再有任何瓜葛。就算在我心里最爱的人始终是你。但我不能对不起赵栯。你是神仙，所有人都仰视你的恩泽，所有人都巴不得等待你的垂青。赵栯却不同，他除了我真的一无所有。我其实也一样，我除了他也是一无所有。你以前对我说，你会忘了我，忘了我也好，就不会为我难过。你看现在的你多好，你不会再我为难过。只是出现在我梦里，让我偿还对你的亏欠。虽然我心甘情愿尝受所有对你的痛苦，但是也求你以后别再来我梦里了，我受不了。并不是受不了痛苦，而是怕受不了对你的思念。我又不能害你，我又真的想你，我怎么办？虽然还有三年。可是你已经忘记了我，我又不能死乞白赖的求你送我回家。我应该会在这里待到死。可是一般像我这种祸害都是要活万年的，时间那么漫长，我怎么办？”

    “苍月之年？”

    “是啊。还有三年。不过你已经把我给忘了，我也不敢再和你提这事。总之，我要老死在这个鬼地方。”

    这时，梦里的佟宴青突然握住我的手，顿时我脑子一片混乱，前生今世所有的记忆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旋转。我觉得整个脑袋像是要爆裂了一般的疼痛。他似乎是不顾一切的探求，我痛苦□□，求他放开我，告诉他，“你忘，你答应过我，不经过我同意不许读我的心。你做了宫主了不起了？”可是直到我痛的失去知觉，他依旧没有放开我。

    做梦能做到我这种水平，简直就是国际水平。

    等我完全清醒过来，口干舌燥，头疼欲裂。宿醉后第二日典型表现。看看窗外的光影，吓了自己一跳，居然已是傍晚。这么说我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歪歪倒倒起床喝光了水壶里温着的水，扶着脑袋去回忆昨晚喝醉后那些奇怪的梦。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干的，又摸了摸被子里也是干的。脱下的衣服，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传床榻边的衣架子上，难道我昨晚根本没去游泳？

    好诡异的梦。还好是梦。其余的不打紧，梦里佟宴青告诉我，他救了赵栯。这个是最关键的事。其余那些吐苦水的事，直接被我忽略掉。

    也对，佟宴青救了赵栯，这是理所当然应该的事。宫规所限，他没办法直接帮莫如完成心愿，那么他只能出手救了赵栯，让这个宿命所归的青年完成他们这些人口中的天命所归，顺应天意以及莫如的心愿。

    合情合理。绝对合情合理。这世上有什么毒是佟宴青解不了的？

    可怜的如临却根本不知道，他最信任的人，背负着什么样的使命驻留在他的身边。

    那场宿醉过了两天，八月十五，月夕节。如临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他的心情看上去糟糕到了极点。到了我屋里就对我说，“听说你天天把自己灌得烂醉，朕就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变成了酒鬼。”

    我给他倒了杯酒，“那只能怪陛下送来的酒太好了。”

    他接过我递上前的酒，一口仰尽。我也陪他喝了一杯。然后我又给他斟满一杯，他接过又是一口仰尽。

    我不禁感叹，“两年多不见，陛下的酒量见长。”

    他笑了，“朕很怀念你以前配的那种果酒。”

    我说，“可惜，好久不做了。怕是手生了。陛下如何不让同归姐姐做？她可是学了我□□成的本事。”

    如临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下，“她变了许多。眼里也只有她的儿子和家族。”

    这是我能想到的，一旦当她不用再依赖如临，反而如临要依赖她的家族后，感情的主次关系势必会变。而如临从来也没有真正爱过她。那么她就会为她所付出的感情感到不值。那么她自然会将自己的感情转移。

    “陛下还没有册封太子吧？”

    如临冷嘲，“朕才二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