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157章
我问赵栯带我去哪,他说当然是去宛城。
我问他万一宛城已经被如临的军队攻陷了怎么办?赵栯说,即便被攻陷了,他也有办法找到大哥和徐彻他们。
我脑子里想着莫如临死前告诉我的话,赵縯和赵仲都会死去。心里又是一阵撕扯的疼痛。
赵栯无意回头,立刻停下了马车,钻进车厢,搂住我,“你怎么了?”
我从他怀里挣脱,坐到拐角,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呼吸,“没怎么。”
这一路赵栯早就习惯了我这样排斥他,所以脸色丝毫未变,只是关切的问我,“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人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过去里。”
我怔怔的看着他,问他“当时,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赵栯苦笑,“至少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尚未走出来。如果我当时已经从仇恨里走出来,我就不会辜负你的苦心,城门开了我也不想办法离开,还一味的想着报仇。还害得你挨了那一箭。如果不是你为我差点死了,师父也不会自散功力用元神救你。如果不是师父损耗了元神,也不会伤的那么厉害。其实说到底都怪我。都怪我。我当初为什么不听师父的话,一定要叫你回宛城。否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娘也姐姐,还有你和师父。”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其实你不要怪自己。一切都是注定的。再说了,他自散功力,一部分也是因为他演的苦肉计,迷惑那些人,他才能顺利上了刑架。他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原先他确实承诺我带我远走高飞,但是当他站在那个高点之上,他有了充分的权利,可以改变了凡宫一切旧制,其实他当时想的是既能继承大业,也能将我留在身边。如果他一如原先对我许诺的那样决绝,我们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他从心底里还是无法抛弃他师傅对他的期待,无法抛弃那个王者之位。虽然我们俩彼此相爱,但是两个人的爱情却不一样。他的爱情是将我看成他的私属,我的爱情是放弃他,成全他。因为出发点不同,所以我们俩必然要分离。与你无关。”
“小冬。如果师傅想起了你,来找你。你还会回到他身边吗?”
“不会。过去的已然过去,我不傻,这种痛苦一次足矣。”
赵栯长眉舒展,淡淡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我再次对对赵栯道:“与你无关。”
赵栯挠了挠自己的头,“我的一点小心思都瞒不过你。不过我有的是时间等。”
“我不信你会丝毫不介意我他做过的事。”
“我有什么资格介意?”
马车继续使动,我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心情再次沉沦。
即将进入宛城地界,两人换装,我再次成了徐青,赵栯也脱去了了凡宫的服装,一身短打,戴上佟宴青给他的面具。他将马车卸了,丢在路边。将我扶着上了马,他牵着马走。
第一次坐在马上,人怕的很。虽然马儿只是慢吞吞的走,因为坐的高,我总觉得马儿一低头,我就会摔下来。
赵栯在马下,没办法扶着我,只能对我说,“别怕,别怕。我牵着马呢。”
走了一截山路,摇摇晃晃的马鞍子磨的我大腿内侧有点疼。因为一路紧张,腰也觉得疼。
没办法,我只能要求下来走路。
赵栯晃晃悠悠的将我扶了下来,当我的脚一落地,脚一软差点站不住。
赵栯笑我太没用了,我承认自己确实没用。
于是,我们两个人只能浪费马匹,步行在崎岖的山路上穿行。
此时已是七月末,暑热已散,山林中凉风徐徐。我仰头看着满眼葱郁,不知不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古树参天的山谷里。
心里叹息,自己确实没用,总把自己想想的过于强大,其实现在不是蛮好。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他继续做他的全民偶像,我继续做我的小小奸商。
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然后问赵栯,“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没出息,刚才我又想哭了。”
赵栯牵着马,也与我一样仰头看了看碧树成荫,“想哭就哭,没什么。你又不是男人。成天把自己装的那么坚强做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去的地方我不确定环境如何,我根本不愿意你换男装。”
我吸了吸鼻子,“如果环境不好,我自己会走的。我不是吃苦的料。”
“我相信,你不会走的。”
我长叹一声,心里希望他说的话是真的。我确实需要换一种生活方式,换一个生活环境了。
我走累了就上马去坐一会,坐累了就下马走一回。反正两个人也不赶时间,困了,赵栯就找个大树干,抱着我上去让我靠着睡。饿了,他就去抓点野味来烤给我吃。这山路走的感觉比坐马车有意思得多。
两个人爬到一座山顶,顺着山顶往下看居然看见一个不知名的小湖泊,面积不大但是水质很好。
我对赵栯说,我好些天没洗澡了。对他,我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事。他也抓了抓自己的胸口傻笑对我说,“我觉得自己都快臭了。”
两个人加快脚步跑到半山腰,看见清澈见底的湖水,赵栯主动对我说,“你先,我帮你守着。”说完就背过身去。
我看了看左右,确实也没发现人影,找了个背阴地,只穿了肚兜和亵裤就跳进水里。
我一个猛子往水底扎,发现山里的水凉的刺骨。朝水底游了一会,发现水并不深,而且水底都是淤泥。恍惚记得也是夏天,镜湖别院那一眼幽泉,一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了。除了同样冰冷刺骨的水以外,没任何相同的地方。
扫兴的慢悠悠的往水面上游,扑通一声,几乎是看着赵栯光着膀子跳了下来。不知道他闹什么鬼,所以快速沉到水底。然后就他在水里一阵乱扑腾,我不知道他做什么,所以安安静静在水底观察了他半天,等我发现他整个人开始往水下沉,才猛然意识到,他居然是只旱鸭子。
赶忙向他窜了过去,抱住他,将他往水面上带。他异常的安分老实,动也不动。
等我游上了水面,他才开始剧烈的咳嗽,我不解的问他,“你刚才要做什么?你自己不会游水难道不知道?”
他一边咳嗽一边吐水,一边指着我,“我以为你……我……”
我恍然,“你以为我寻死?”
他继续一边咳,一边吐,然后倒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呼吸。
“我要想死,一百个你也看不住的。”说完,我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我只穿着小内衣,刚才因为救他心急,现在想起来了,所以赶忙回到水里。
他慢慢的坐起身来,看我还在水里泡着,问我,“你不冷吗?”
我说,“你背过身去。”
他这才想到男女有别的问题,才想起自己光着膀子,我刚才是怎么把他拖上水面的,就看着他的一张俊脸刷地涨的通红。赶忙起身往树林子里跑。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游到我放衣服的地方,等我从水里出来,突然发现,在我衣服的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人。
我并没有惊慌,因为赵栯在。
那人大约三十岁上下,中等个头。留着漂亮的长髯,长脸型,白白净净。一身儒衫,温雅的很。
看他样子并不像登徒子,但是他的眼睛却出卖了他的心。细长的眼睛里,向我投射来的□□火焰。
我弯腰,拿起自己的衣服,挡在身前对他冷笑,“不想死,就快滚。”
那人突然笑了,不能说他笑的有多□□,总是那笑意让我浑身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他竟然大胆的朝我走了过来。
我大喊了一声,“赵木有!”
一阵疾风,赵栯已经朝着来人劈头就是一掌。
谁知道那人,也跟着大喝了一声,“赵栯!”
赵栯那一掌硬是没劈下去。在半空中收回,迅速跃身,挡在我身前。
就在此时我感觉到树林隐隐的有一种肃杀之气,而且我能看见密林深处偶尔露出刀剑雪亮的反光。
在赵栯背后,我匆忙将衣衫穿好。戴上面具,对赵栯说,“快带我走。”
赵栯立刻将我一个横抱,立刻跃了出去。
“他是谁?”
“他的脑袋值五百两。”
“就是那个赵玄?”
赵栯默认。然后将我放下。
“那你哥和徐彻他们也应该就在附近。”
赵栯点了点头。随即他找了个一棵参天大树,将我抱到树干上。这里绝对安全。他对我说,让我好好的待在上面,他去和赵縯与徐彻汇合,找到人了再来回来。
我想也好,正好刚才那一折腾,人也有些乏了。他一走我就靠在树干上打盹。
人睡的迷迷糊糊的,地面上有人说话。
我没有探听别人秘密的嗜好,所以人家说人家的,我继续迷糊我的。
但是隐约的几个熟悉的名字总是往我耳朵里钻,一会是徐彻,一会是赵縯如何如何……
找了个安全的姿势,朝树下看去,发现下面说话的居然就是那个刚才对我不轨的赵玄和另外两个心腹。
一个人说,“这下好了,以为刚除了赵仲,赵縯等于断去一臂,怎么这个赵栯又莫名其妙的回来了。”
我心瞬间绷紧。一双手,紧紧的扣进树干。
另外一人说,“主上应早作决断,今日不动手,等他们兄弟羽翼渐丰,到时候在想动手就难了。何况这个赵栯,看着憨厚,实则深不可测,刚才他的功夫主上也看见了。这样的轻功,估计就算是了凡宫里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赵玄一直没说话。
刚开始说话的那人道:“主上,徐彻领着的人只认赵栯。而从宛城出来的人又只认赵縯。军中虽然拥立主上为上将军,但是这两帮人从来不把主上看在眼里。特别是那赵縯,多次与主上对着干。属下明白,主上正是缺人之际,惜才如命,所以一直不愿对赵縯出手。希望他好自为之。原本属下也以为赵栯失踪,我们只要将赵仲杀了,赵縯就会安分一些,谁知道……”
“够了。”赵玄终于出声,“你们也知道我惜才,你们刚刚也看见了赵栯的功夫。我身边急缺这样武功了得,性子憨厚的人。你们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能死心塌地的跟随我?”
底下两个狗头军师,半天没了言语,赵玄明显不高兴了,“一群废物。”说完赵玄大袖一甩,朝密林外走了出去,两个狗头军师点头哈腰的也跟着走了。
这么说那个没有在我记忆里留下多少印象的赵仲已经死了,下一个就该是赵縯。
等他们走出我的视线,我悄悄坐直了身体,脑子里乱的很,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把我刚才听见的事情告诉赵栯。赵仲已经死了,可能很有现在也已经得到了噩耗。我现在告诉赵栯,是赵玄杀了他兄弟,赵栯是不是会不顾一切的杀赵玄?但是,我现在根本一点也不了解这个赵玄的实力如何,我担心赵栯吃亏。还有赵縯,武功到赵栯差得多,如果他知道赵仲的死因,必然会找赵玄拼命,那岂不是正好中了赵玄的下怀。直接来个犯上作乱,军法处置。
所以我决定,暂时将这个秘密存在心里,先观察观察这个叫赵玄的人,实力如何再说。
没过多久,我看着赵栯领着一队人进树林,赵栯跃了上来,我看他脸色苍白,双眼肿的厉害,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故意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我这一问,赵栯眼中映出一圈泪来,“三哥死了。”
我装着冷漠中带着诧异,“怎么死的?”
“乱军里中了官军的流矢。”
真巧,和我当时被人暗害的方法如出一辙。
我拍了拍赵栯的背,“逝者已矣,活在当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觉得你比我坚强。”
赵栯抬眸眼中血泪凝结,“小冬,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我自然知道赵栯口中的他是谁,我根本无法替他辩解。无数个误会套在一起就是无法解开的仇恨。
赵栯抱着我到平地,留了一脸络腮胡子的徐彻和八个小子对我恭恭敬敬行了礼,齐声呼了,“主子好。”
我对九个人说,“以后不要叫我主子。我是跟着你们赵大哥来混着玩的。玩的高兴我就一直玩下去,玩不高兴我说走就走。”
老大赵顺几个月不见高了许多,下巴下多了一圈小绒毛,精壮的身子提拔笔直,“人前我们可以不喊主子,不过背地里,主子就是主子。”
其余的几个小子,跟着老大一起附和,我无奈的看了徐彻。
徐彻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主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赵栯立刻接下了徐彻的话,“徐师傅,你说的话我明白。主子之前出了些事,我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在汉梁。我必须看着她,我才放心。等她好了,我就送她回去。”
徐彻意味深长的看了我。而我早已将目光看向远方蔚蓝的天空,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如他一般,彻底遗忘。
傍晚,赵栯带着我与赵縯的队伍汇合。一脸倦色的赵縯,看见我先是一怔,然后对我淡淡的点了头,算是接纳了我。
随后兄弟二人又带着我去见了赵玄。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以前只有在电视里见过,古代军人的营寨。高高的木架子上搭着火盆,火盆里噼里啪啦燃着熊熊的篝火。
营寨中央是一顶巨大的白色营帐,营帐竖着一根高约三米的木柱子,柱子上高高挂着一个红底黑字苍劲有力的“帥”字,迎风招展。
白色营帐门口,站了两排玄盔铁甲的卫士,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根长长的战戟。各个威风凛凛,神态肃穆。
我心里暗嘲,若不是知道赵玄如何阴险的人,估计我真会被这架势震慑住。因为这毕竟是一帮子农民,流寇组织起来的军队。如果不是先知道他的狡诈,看见他的目光里的骄奢淫逸,我肯定会以为这营帐里的人如何治军有方,可将一盘散沙整治的如此军容整肃。
我小声问赵栯,“这恐怕不是帐篷里的人所为。”
赵栯对我投来赞赏有加的目光,“军务主要为大哥所职。”
我心里顿时明白赵玄的忌惮。赵縯就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
我三人站在帐前,立刻有人进了营帐通报,很快白色的布帘一掀,穿着一身玄色软甲的长髯赵玄出现在我面前。
他身边还站了两个文官,我想肯定就是下午在树下的那两个狗头军师。
赵縯、赵栯立刻给赵玄行礼,我也随着一同躬身,弯下谦卑的脊背。
只见赵玄,满脸含笑,目光真挚的几乎让人感动,大步急匆匆走到赵栯面前,握住赵栯的双臂,将其扶起“赵兄弟,你可回来了。只可惜你二哥……”
赵栯站直身体,情绪激昂,眼中含着滚滚热泪,“公孙小贼,窃我赵氏江山,杀我赵氏族人,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将其碎尸万段,剉骨扬灰!!!”
我听他这话,确实是发自肺腑,几乎是咬牙切齿,胸中翻滚着血气才说出这番话。
这话听得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能为如临和赵栯做些什么,才能减轻赵栯对如临的憎恨。
我若此时和赵栯说,赵仲的死是赵玄做的,虽然他不会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确实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来证明我说说的话是事实。再说我自己也不能仅凭偷听来的几句话就断定是非曲直。应该在我之前,所有人都已经告诉了赵栯一个大家眼见为实的事实,
若是要说服赵栯对如临的误解,我一定要拿出证据。
“这位是?”
“这是属下割头不换颈的好兄弟,自汉梁太学相识。因家遭变,正好途中相遇。”
我不急不缓抬头看了赵玄,对他恭恭敬敬,“小人姓冬单名一个夕字。”
赵玄细长促狭的眸子在我脸上扫了一下,他立刻伸手过来,大约也是想扶起我,我在他还没触及我的时候,已经自己站直了身体,对他笑道:“谢将军抬爱。”
他那一双保养良好,细白纤长的手指在半空一顿,随即很坦然的收回,对我道:“既冬公子是赵兄弟带进军中,那冬公子以后就随着赵兄弟吧。军中都是一帮粗人,识字的人不多,冬公子若不嫌弃,就在军中做做文书,待熟悉了军中事物,再某他职。”
我谢过赵玄。虽然我故意避开赵玄的目光,但是总觉得有阴寒两道刀光一样的目光一直盯着我。
但是真当我装着无意看一眼赵玄,那两道刀光立刻变成温柔和煦的春光。
我对赵玄微微含笑,他立刻也对我露出谦虚和善的笑容。
我想可能他这种人才是成大事的人,心里歹毒,却表面慈和。憨直的赵縯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赵栯就更不要说了。
当晚,我随着赵栯去了赵縯的营帐。进营帐前,我看见赵栯对跟在身后的徐彻与老大老三老四使了眼色,四个人迅速散开围住赵縯的营帐。
进了营帐赵栯就跪在地上对问赵縯,“大哥,三哥真是中了流矢而亡?”
我心里一惊,觉得我真是错看了赵栯。
赵縯眼圈有些湿润,默默点了头,“他当时就在我身侧。那箭原本是射向我的,你三哥替我挡下了……”
我问赵縯,“大哥,如果那射箭的人料准了三哥会替大哥挡下这一箭呢?”
赵縯长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军与朝廷兵马城下大战,混乱的很。我一马当先,在前猛冲,朝廷的冷箭自然是朝向我,你三哥骑术不行,却硬撑着护在我左右。”说着赵縯的眼圈微微发红。
我又问,“大哥,按常理如果大哥一马当先,那么大哥自然是所有弓箭手的目标,所有的箭应该全部指向大哥,为什么在三哥中箭之后,大哥却安然无恙。既然朝廷兵马可以安排一人对大哥放冷箭,为什么不多安排一些?朝廷兵马多的是人,多一个两个十个八个,对几十万兵马来说有算得了什么?”
“小冬,你想说什么?”赵栯清寒脸,目光冷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