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第156章
他艰难的笑着,我却笑颜若花看着他,用唇语告诉他,让他放心,我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他。我再也不会离开。
鲜红的血,顺着长针滴落进白玉盏内。此刻,他的血与我的血交融在一起,就如我们的命运,无法选择,无法逃避的纠缠在了一起。
当莫如将长针拔出,他似乎才意识到,他的师尊刚刚做了什么。他缓慢的将目光收回,盯住了莫如手中端着的白玉盏,突然他身体开始明显的颤抖,脸上露出万分痛苦。他是一个从来喜行不于色的人。即便是与我相爱,我也很少会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喜怒哀乐。他始终在微笑,生气时、愠怒时、悲伤时、高兴时……
而此刻的他,脸上的痛苦让他扭曲了笔直的脊背,我看得出他想抬手去夺下莫如手中的白玉盏,但是他没有力气。只是微微的弹动了一根手指,就已让他嘴角再次溢出血红。
赵栯紧紧握住我的手。从他手心里传递出驱走疼痛的微暖。我流着泪对他笑道:“看来我真是个妖女,能把他害成这样的人,出了妖怪还能是什么。”
赵栯也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握住我的一只手。我想他是想告诉我,他的存在。我想他是想告诉我,在我痛苦的时候,他在我身旁。
佟宴青可以遗忘,我却选择了背负。
莫如似乎根本不管佟宴青的挣扎,他端直脊背,双腿盘好。高高的扬起自己的骄傲的头颅。
他对说,“小娃娃,你过来。”
我立刻从赵栯那紧握的手掌中挣脱,犹如傀儡一般,穿过十二名长老围成的圈。
“坐到我身边。”
我坐下。
他将佟宴青的手拉了过来,让我们俩十指交缠,握在一起。
佟宴青的嘴角一边溢着血,一边试图挣脱我的手。
抱歉了,此刻的我,可比你强悍的多。我不容他挣脱。
莫如的手指伸进白玉盏中,用滴着血红的手指,在我和佟宴青的额头,各画了一个神咒。
佟宴青目光越来越忧伤绝望,我却一直对他微笑,最后一次,你为我伤心。
莫如开始念咒,口中像是在吟唱一首悠远古老的歌谣,像是梵音唱诵。那场属于夏季的倾盆大雨,他好像也是这样唱诵。
我的额头开始发烫,我发现他额头上的神咒突然逸出了一道金光。与此同时,围坐成一圈的十二名长老,开始跟随莫如的梵唱。
佟宴青额头上的那道金光越来越亮,我不知道我的额头此刻如何,我只感觉到鲜血画过的地方,像是被火灼烧一般的巨疼。
佟宴青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痛苦。好似,这些人根本不是在救他,而是在害他。
我对他微笑。我用唇语对他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我要给你生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哥哥带着妹妹一起长大。等我们老了,就把儿孙们都接到身边来,陪着我们俩一起老去。”
他的脸上,终于没了痛苦的神色,转而他也开始对着我微笑。
他懂唇语,可我却不懂。我看着他的唇动了动,我却不知道他要和我说什么。不过就算我知道他说了什么,又有什么用。
一切都结束了。从此后,我与他就是陌路人。
当我还想对他说些什么,猛然间他额头上的神咒金光大放,耀的我的双眼一片白芒。就在此时,耳边突听莫如大喝一声,“宴青,归来!”
我睁开眼睛,眼前白影重重。我的手一沉,发现佟宴青倒下了。眼前刺眼的光芒也随之立刻淡去。
我立刻朝着佟宴青扑了过去,莫如却一把拽住了我,对我说,“从现在开始,你们俩再也没有任何瓜葛。小娃娃,以后你试图唤回他对你的记忆,他会死。到那时,再也没有人能救他。因为唯一可以救他的人,马上也要死了。”
我趴在地上,仰头怔怔看着莫如。连被人抬走的佟宴青,我都没注意到。
“这么说,他活了?”
莫如灰败的面容,安详的对我微笑,嘴角露出明显的皱纹,“活了。”
我坐直了身体,给莫如磕头。
莫如犹如一座屹立千年的苍山,脸上没了表情,只是对我说,“你走吧。记得你今天的痛。不该你碰的东西,永远不要碰。你们俩都是好孩子,确实是可惜了……”
难道这就是常人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宫主能让我看看家里人嘛?我想五年苍月之约,他也不会在记起。我估计再也回不了家了。”
莫如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摘下了面具。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完整的容貌。
我开始幻想着,他年轻的时候又有如何让人魂牵梦绕的风姿。一位温润如水的君子,谈笑间眉目朗星。雪白的长发温顺的披在肩头,
他向我伸出手,我立刻将自己的手送了过去。
“看着我的眼睛。”
我犹豫了,没敢抬头。
莫如和蔼的笑道:“我要想对你下咒,现在就可以。”
对了,我已经将手伸给了他。我抬起眸子,看着他柔和的目光,“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选择和沈若君的娘在一起吗?”
他目光悠远的抬头仰望了金碧辉煌的穹顶,“可能会吧……那会我还什么都不是……其实也算是我害了她一辈子。如果有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她,我想我会将欠的都还给她。”
“你不杀我,是不是因为,我还有用处?”
“是啊。”他笑了,“中楚很快就会因你而亡。现在仅仅只是个开始,还有……”他将话说到这,便不再多言。我也明白,这些人多半都是如此,就算心里知道也不会说出来,好听点叫天机不可泄露。说不好听,故弄玄虚。
“如果佟宴青有一天他自己想起我,怎么办?”
“你这么聪明的娃娃,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办?再说他也不可能记得你,你最多会是他梦里没有面容的身影。被下了噬魂血咒的人,上千年了我还没听说过自己能解了咒的。你们俩有缘无分,你就彻底死了那份心吧。”
我无奈的笑了笑,并不是我不死心,而是我担心他最后和我说的那句话含了什么玄机,他这种人没有什么不可能。我当然想他彻底忘了我,这样我们俩人再也不会经历这种□□撕裂般的痛苦。
“宫主,请带我见见家人。”抬头,迎上莫如的目光。
莫如握住我的手,对我微笑。
突然我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迅速的往下坠,又是那个无底的深渊。狂暴的风将我吹的七零八碎。
幽静中,有人在唤我,好像就在我的耳边,“可凡,可凡快起来吃饭了。妈妈今天给你烧了炖鱼头,你不是最爱吃这一口?快起来啊。”
泪水无声,滑落。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呼,“妈,妈你快看姐的眼睛。”
“可凡?你醒了?你醒了?快睁开眼看看妈妈啊。”我想此刻他们肯定在拼命的摇晃我,但是我的身体却没有丝毫的感觉。
莫如不是对我说,让我看看爸妈,怎么让我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却不让我醒来。哪怕让我有力气睁开双眼,看一眼这个世界也好。
“小凡……”爸爸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小凡你试试,动动手指头。”
可是全身没有知觉,我哪里能动的了。我急的在心里大喊,“爸爸,妈妈。我过的很好,不要为我担心。”
“姐,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弟弟的声音也凑到了我嘴边。
让人疯狂的折磨,我心里有千言万语,却根本无法开口,也无法动弹。
“爸爸,妈妈!!!”我继续再心里发狂的呼喊,可是他们丝毫也听不见。耳边出现一堆嘈杂的声音。我想应该是妈妈把医生护士叫了来。
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
无能为力的让人绝望。就如我和佟宴青的爱情。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下了狠心在心里说,“宫主,带我回来吧。”
当我睁开眼睛,发现整个人靠在赵栯的怀里。莫如微笑,“我快死了。只能做到这样了。”
我吞下自己的泪,给莫如行了叩拜大礼。赵栯也跟着我一同行礼。
我看了一眼,佟宴青刚刚倒下的地方,空空荡荡犹如我心。
起身和莫如告辞。
没有别离就不会有伤痛。从今后,你我便是茫茫人海陌路人。
慕容鸿烈没有在中楚多做停顿,我们一同出了九宫山后,三人回到进谷的地方,挖出埋下的包袱。他便直接回了东旬。
至于九宫山里的欢颜和墨画,两个人都被继续留在了山谷里。不过欢颜高高兴兴的给慕容鸿烈磕了头,从那天起她就不再属于慕容鸿烈。她自由了。但是想随我们出谷的墨画,却依旧被她的主上留在了谷中。我记得那天我们离开时,她那哀怨的眼神,恰巧与欢颜眼中的喜悦成了对比。
老宫主莫如没两天便羽化而去,墨画说老宫主临死前将自己终生功力全部渡给了佟宴青。佟宴青醒来后发现他情同生父的师尊,为了他成了一具人干,悲痛欲绝。
我想,这其实也是莫如用自己的死,逼迫佟宴青朝着他希望的那条路上走。即便是以后万一佟宴青想起了什么,但是想着他为佟宴青的付出,以佟宴青的个性,也不会再做出让他失望的事来。他终于可以死而明目了。
佟宴青的继位没有任何悬念。我恍惚中记得,整个山谷低鸣的号角震耳欲聋。晴朗了多天的天空,再一次淅淅沥沥的飘起雨来。空荡荡的巷子。有人用高昂的声音在诵念着些什么。一切就如他被送上刑架的那一天。我好像又被时间,送回了另外一个圆点。在正式踏上归途时,我最后一次看了一眼承载了我太多幸福,太多悲伤的地方。我将佟宴青送我的云笛扔下了山崖,和自己做了个了断,我想我再也没机会吹响它
一个月后。汉梁城外。
老柳载着小圃来见我和赵栯。
因为心情无法平复,脑子里总是翻来覆去想着在九宫山内发生的一切,幸福的、残忍的、悲伤的、疼痛的。这一路我一直恍恍惚惚,吃的很少,睡的很少,有时候睡着了,也立刻会噩梦惊醒。有时候我会哭,但是大多数时间我都在自己恨自己。
我明白我这应该是得了病,用现代化说,应该是抑郁症。我就和赵栯无意流露过一次死了省事这样的想法,赵栯自此连我上厕所,都跟着我。
再美的风景也引起不我的注意,赵栯那些自编自演的笑话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再说一路上除去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只要有人的地方要么是饿殍遍野,要么是盗匪猖獗。好在我们的马车上有了凡宫的标志,而赵栯依旧穿着了凡宫弟子的服装,所以这一路走的还算得上顺利。
到了汉粱城门外,我先是自己下了车,原本想独自进城。走了还没十多步,一双热乎乎的大手就拽住了我的胳膊,赵栯一把拉住了我,对我说,“我不放心。”
我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跟我一起走吧。”
我迟钝的:“哦……”了一声。
“虽然苦了点,但是总比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让我担心好。”
我继续迟钝的“哦……”
“这么说你同意了?”
我看着他眼底里的喜悦,他肯定没想到我不做任何犹豫的就答应他。其实——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的事业,我的钱,至少暂时对我已经完全没了意义。
空空如也的心,根本不知道要那什么来填装。就算我回到汉粱,估计也只是成天躺在床上混吃等死。所以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他叫我去哪,我就去哪。
换个环境,也许能让我的心情好起来。至少我自己不希望这样沉沦下去,只是自己无能为力罢了。
赵栯花钱找人将小圃叫出城。小圃看见我的样子,眼圈就红了。连行礼都忘了,泪眼巴巴的问我:“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这话问的,直接把我问懵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头发,“我怎么了?”
赵栯在一旁接话,“她生了场大病,才见好。人还有些糊涂。”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什么。坐在车辕上看着小圃和赵栯汇报工作。老柳贴心的问我,生了什么病,养好了没有。问我为什么不回城里,府里要什么都有。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淡淡的道:“嗯。知道了。好,”我这样说多了,老柳也就不再多问了。
赵栯帮我和老柳解释,我得的是心病,锦衣玉食对我没有用。只要有一天我重新会笑了,病也就好了大半。
小圃听了赵栯这么说便道:“可惜灵铃株连之罪,出不了府门,否则让灵铃陪着主子,至少主子不会闷。”
我突然开口问,“小圃你真的喜欢灵铃?”
小圃刷的就红了,耳朵像是要滴出血来。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
而我继续冷着脸问,“灵铃喜欢你吗?”
小圃低着头,红着耳朵。不说话。
“主子问你话呢。”赵栯言语中明显有笑意。
小圃依旧低着头,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的高帮青靴正来来回回踩着地上的沙土。
“小圃你是不是真的喜欢灵铃,灵铃是不是也喜欢你?你们俩是不是两情相悦?你是不是准备娶她?”我继续问。
小圃慢慢的抬起头,红着脸但是言语坚定无比对我说,“喜欢。真心喜欢。娶她,非她不娶。”
“灵铃呢?灵铃是什么意思?”我继续问。
小圃从袖子里抽出一条丝帕,递给我。我将丝帕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小心颤了颤,手抖了抖。这要是在以前,我估计早就抱着肚子倒在车里笑到抽筋。但是现在,我也仅仅只是,抖了抖手,颤了颤身子。
一张质地优良的白丝帕上,绣着一对看上去像是蝴蝶又像是蛾子,丑巴巴的物体。蝴蝶旁边还绣了更丑的犹如毛毛虫拱地一样的字,“小圃与灵铃”。
我对赵栯说,“这东西也只有灵铃能拿出来送人,也只有小圃这样的呆子还当个宝贝一样带在身上。”
赵栯突然激动的握住我的手,“小冬,你刚才笑了。”
我蹙了眉心,“你肯定是看错了。”冷淡的从赵栯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将那丑的惊天动地的帕子还给小圃,“早点把人娶了,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后花钱买个替身,放在府里。”随即我从腰带里取出私印,“这个你拿去用,以后商行所有生意、往来营收都由你自己看着办。我和你师傅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许就不会来了。也许明天就回来。你要将店里跟我从宛城来的那帮子老伙计都照顾好。”
小圃咕咚一声给我跪了下来,“主子,这怎么成。眼下时局越来越乱。商行还需主子还是回来坐镇才是。陛下如今已无暇顾及商行,主子和师傅都不在,现在任谁都能来商行里分一杯羹,再踩上几脚。”
我听小圃这么一说,心里终于有了些起伏。什么叫任谁都能来商行里分一杯羹,什么叫分了羹之后还得再踩几脚。
但是随即我又一想。长叹一声对小圃道:“小圃,将城内所有店铺能卖的就卖了,卖不掉的就关门。找个机会,犯个小错,花点钱,主动把皇商的差事也辞了。但是之前购买的农庄和田地必去守好。乱世将起,农庄里的佃户,田地,粮食才是宝贝。至于那些想踩我们的人,想从我们手里分羹的人,随他们去吧。你把城里的生意都处理好了,带着老伙计找个隐蔽的居所住下来。你只需管好田庄生意就好了。”
小圃仔细听完,又对我深深鞠了一躬,“主子主意甚好。自主子将生意全权丢给小的,小的真的每日惶恐,怕小的给主子和师傅丢人。这下好了,我心里踏实多了。再说,小的本来就是个种田的出生。”
我看了一眼赵栯,赵栯对我笑着点头。
我又对小圃说,“你回去让凝霜给我准备一些平时穿的男装。不要惊动其他人。再给我取来笔墨纸张,我要写信。”
小圃离去,我就半靠在车厢里发呆。从离开九宫山后,我一直都是这个状态。赵栯进来对我说,“小圃刚刚和我说了一件事,你听了一定高兴。”
我的眼神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你那个宫里的好姐妹,生了个儿子。”
我淡淡的“哦……”了一声。赵栯道:“怎么你不高兴吗?”
“值得高兴吗?”我反问了赵栯。
赵栯想了想,“确实不值得高兴。”
一个注定朝不保夕,很可能会死于非命的小皇子。悲惨的命运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赵栯也想到了这一点,虽然他和如临有血仇在身,但是一个将将出生的孩子,确实无辜的性命。所以他也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干坐着,等小圃提了老大的一个包袱回来,我打开包袱里,眉间紧蹙,只从那包袱里尽量挑出两三件相对朴素些的衣袍,其余的又丢还给了小圃。
小圃不明,为难的看了赵栯。
赵栯拍了拍小圃的肩膀,“你主子是要随我去吃苦的。这包绫罗绸缎,还是放在府上存着吧。”
小圃对我说:“主子,你可一定要回来。”
我亦没点头,也没摇头。但是我对小圃说,“你找好落脚的地方,记得托人告诉我和你师父。”
小圃用力的点了头,“待我将主子交代的事情办好,我想办法去寻主子和师父。”
我没再说什么,将两封草草写好的信交给小圃,自己上了车。
赵栯则拍着小圃的肩膀,又说了好些话才惜惜告别。
一封信写给如临,一封信写给宁枫。我直接告诉他们,因为一些无法言明的事情,佟宴青忘记了我。请求他们不要再他面前再提起我。不过我想,也许我这是多余的,可能莫如在给我佟宴青下了血咒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